第九十五章 內訌
作為漢人的冉閔成了皇帝,中原大地到底有了新的景象。
而此時,李農等一幹臣僚卻憂心忡忡,因為朝廷對駐紮在各地將領的任命被全部拒絕,大魏仍然處於各種勢力的犬牙交錯之中。其實,這早就在他們意料之中,冉閔在中原稱帝,沒有哪個外族會真心讚同,即便是漢人的割據勢力也同樣敬而遠之,究其因,非正統也。
譬如,關東的前燕已南進占據三陘、薊城及範陽等地,且國力強盛,英才輩出,已成為大魏北麵的勁敵。
恰在此時,身在襄國的石祗也僭位稱帝了,羯、邸、羌各族據守州郡擁有兵力的首領紛紛響應。而石祗即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詔令汝陰王石琨為相國,並領兵伐魏。
非但如此,本為同族的東晉竟也在此時向北境出兵了。
按冉閔的意思,打!打出個天下太平!可一個邦國卻並非隻憑武力就能強盛的,石虎留下的又是怎樣一個亂攤子,可以說國力已虛弱得瘦骨嶙峋,打又能打到幾時?
怎麽辦?李農和尚書令王謨等人均一籌莫展。
“各胡族虎視眈眈,皆視我為喉中之刺,大有同仇之勢,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勸諫陛下去帝號,攜眾歸晉,以聯手拒敵,可是,陛下能應允嗎?”侍中王衍道。
“也隻能一試了。”王謨黯然道,接著又轉向李農:“果真無望,莫不如……”眾人齊齊看向李農。
……
城北一戰初試鋒芒,馮正星和潘榮著實欣慰,一眾勇士更是興高采烈,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日一早,兩名青衣衛士來到忠仁巷。
這裏是歃血盟和部分乞活軍的營地,歃血盟來到鄴城後,田允的乞字軍就並入了歃血盟。兩名衛士是來請李恒和王匡的,說是皇上殿前召見。
雖說李恒和王匡是乞活軍的首領,但他們畢竟還無甚品級,平素均以李農馬首是瞻,已貴為皇帝的冉閔如何會有此一詔?眾人都覺奇怪。
馮正星自廣宗返回已是末牌十分,聞聽此事便覺詫異。
方亭作見馮正星麵上有異,便問:“難道有何不妥?”
馮正星道:“昨夜見一流星自中天墜入西方,此乃大不祥之兆,或有將星隕落,不免心中惶恐。”
方亭作聞言卻已釋然,笑道:“尋常天象而已,當真作甚!”
“不然,今日於途中遇朝中重臣及使者疾奔廣宗,形狀頗為急迫。”
“那又如何?當今天下又有幾時安穩太平?”方亭作仍不以為意。
潘榮也湊趣道:“還是如我等俗人最妙,全不管上方何意,以免杞人憂天也!”
馮正星默然,一種不祥之感卻愈發沉重。
傍晚前,大將軍董閏的兩名親隨來到營地,這次是請盟主柳儒雅和田允二人赴大將軍府中議事。
柳儒雅知道這類人的德行,也懶得問,隻有田允在旁打著哈哈:“議事後可有酒肉?”
那親隨隻是“哼”了一聲權作答複。
大將軍府外隻有兩名士卒值守,除此並無些許異樣。可一進宅門兩人便吃了一驚,通道兩側雖靜如禪室,但氣息中卻明顯感覺混濁厚重,似有重重壓迫貫於周身,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進得廳堂,見李恒和王匡正坐在庭間,一側還有幾位將領,對麵則是大將軍董閏。此刻,他正兩眼直直的看著他們。
見了大將軍要施禮,二人自然懂得分寸。哪知正待見禮董閏卻道:“都是行伍出身,在我這裏沒有那些俗禮,坐了便是!”二人心中一熱,對董閏拱手做禮便坐在李恒和王匡下首。
“你們兩位是與本將出生入死的勇士,是以當今之事也不瞞你們,還是李大人與你們講清吧。”董閏道。
柳儒雅和田允一愣,李恒何時成了李大人,這官升的也夠快的。倒是柳儒雅突有所感,今日怎麽不見齊王李農,難道……不禁記起馮正星所說的那顆疾逝的流星。
李恒雖顯鎮定,但雙目間卻難掩一絲悲寂之色。他語調沉緩道:“齊王……噢!李農與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及其諸子密謀叛亂,昨夜在宮中行刺聖上,已被……已被衛士悉數捕殺……隻因事關朝堂安穩,方召我等計議,以不至於為他人所乘……”
一番話便似晴天霹靂,柳儒雅和田允都愣在那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聖上有言,江南義士俠肝義膽,勇冠三軍,乃軍中棟梁,切盼莫為忤逆所惑,以為仇者快。今日以後或留或去亦悉聽尊便,絕不留難……”董閏一字一句極至誠懇。
董閏後麵說了些什麽,柳儒雅已記不清了,他與田允懵懵懂懂地回到了營地,以至於馮正星向他問候也沒在意。
“柳伯父這是怎麽了?”馮正星隱隱感覺出了不同尋常。
“冉閔把齊王和幾位大臣都給殺了!”田允歇斯底裏道。
“這……”馮正星頓時語塞。他有預感,但卻沒想到會嚴重至斯,畢竟,之前並無任何征兆。
“羯賊養大的東西會是什麽好人,還不是一樣的狼心狗肺!”林頡憤憤道。
……
按董閏最後的指令,歃血盟一眾歸屬大將軍麾下,馮正星和潘榮為正副先鋒,遷往廣宗紮駐。而李恒和王匡則同為車騎副將,駐守鄴城。
石閔立國未及兩月便誅殺重臣令人費解,而隨即調出歃血盟和一支乞活軍更是明顯有異,任誰也沒想到,僅僅數十日便有如此變故,柳儒雅等人一時進退維穀。
是夜,田允等人仍在柳儒雅房中,都在等著盟主的最後決斷。
“我不相信兄長會圖謀不軌,他對石氏尚且忠誠,又如何能對袍澤不義?”田允仍舊憤懣難平。
“這倒不見得。”柳儒雅似乎若有所思。
“柳兄何出此言?”
“那要看眼下的大勢。”柳儒雅看看田允繼續道:“冉閔稱帝絕非上策,對此,之前齊王也有流露。現在看,對羯人斬盡殺絕乃至六夷不論的作法也頗有欠妥,如今各族、部落已成同盟,互為犄角,大有同仇敵愾之勢。而稱帝卻又為晉廷所不容,如燕王慕容氏,邸、羌各族那個不是打著晉的旗號,即便狂妄如石虎,之前也隻敢稱大趙天王,緣何,無不是須與正統留有交好餘地,以求得不時之援。反觀冉閔所為,豈非自取於孤立無援之境?或許,眾位大臣正是執有此念,方共舉齊王為首,以圖去帝號,聯同族,匡扶正統。”
一番言論,田允沉默了,他不是糊塗之人,冉閔當初也曾謙讓於李農,並無不除不快的必要,即便是,也不會如此迫不及待。然而,此等作為無論如何都太過殘忍,他似乎已看到了這新朝的結局。
沉默良久,田允探詢道:“此後,柳兄當何去何從?”
柳儒雅此時已拿定主意,歎口氣道:“我等殫精竭慮十數載,為的便是驅逐胡虜,匡扶漢家。如今羯人已滅,新朝初興,自當勉力相助,以複宗廟!”又看一下田允,眉宇間滿是無奈:“你們走吧,王匡給王越捎來口信,宮中有讒言,乞字軍與李農過往甚密,疑為同黨。”
田允慨歎一聲,躊躇半晌,最終無言的離開了。
……
次日晨起,田允來到柳儒雅房中。
“我是來向柳兄道別的。”田允語氣中滿是傷感。
“唉!賢弟痛失兄長,其情可憫,為兄亦心有感念,隻是,此時已沒了齊王,而冉閔又身擔天命,萬萬不能……還望賢弟多多保重!”柳儒雅早已模糊了雙眼。
“我把王老夫人和柳嫣、董慧兩位侄女一同帶走,柳馨身懷有孕不走也得走,也免得柳兄和眾兄弟後顧存憂。”
柳儒雅還想說什麽,可哽咽之下哪裏還說得出。
歃血盟一眾執意苦勸,柳馨姐妹清淚漣漣,但柳儒雅終究還是留在了廣宗。
晨霧彌漫中,一行人且行且遠的消失在茫茫迷霧之中。
……
冉閔誅殺了曾經的盟友,可謂震動了整個朝堂,但震動歸震動,最終還是漸漸平複下來。
冉閔也是乞活軍的後代,諸多年中,他無疑也是首領之一,始終有著無可動搖的地位和影響。更何況他現在是皇帝,除了李農的嫡係,基本上沒有人要反對他,而大部乞活兵眾所想的卻隻是活著,吃一頓飽飯,有個家,至於首領是誰,隻要是漢人,其他的並不是很在乎,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其實,李農等人能想到的冉閔也一樣想到了,局勢稍稍平穩,他便遣使奔赴江南,一紙書信投至晉廷:“逆胡亂中原,今已誅之。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
如此居高臨下,趾高氣揚,建康城那些世家大族們又如何能買賬?這一紙書信便如石沉大海,自此再無回音。
這就是,好的開始,未必有好的結果;壞的開始,其結果往往會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