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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泰山之巔

  數日後,鄒文淵終於回到故地黑林莊。


  此時的故園早已物是人非,原有的住戶或已死去,或已逃亡,隻有一隊胡人兵士駐紮在泰山山口。


  駐紮在山口的兵士有近百人,鄒文淵雖憎惡,暫時卻不想動他們。一來擔心暴露行跡,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這段時日的飲食還得指望他們。


  山區內格外寂靜,這裏已成了無人區。


  主峰後側。山腳至平台有三道機關,更兼山勢陡峭,尋常之人根本無法抵達。即便輕車熟路,整整用了一個時辰,他才登至峰頂下方平台。


  雲霧繚繞中石室已在眼前,輕輕打開室門,一種醍醐灌頂般的異覺陡然而生,師祖們修煉的聖境果然不凡。


  鄒文淵身為楚雲泰大弟子,雖說一心多用,以至功力不足,但對本門武學卻了如指掌,此時回山,自然是傾盡全力,以求速成。


  安頓好一應用具,鄒文淵開始靜心練功。


  《少陽心法》是自己與葛莊主商研而成,早已了然於心,因而修煉過程極為順暢。


  石室除有蘊神之力,還有一個不解之謎便在黑石本身。其中一麵石壁不甚平整,那是練功者留下的痕跡。此處黑石的硬度介於石質和木質之間,拳肘膝腳擊打在上麵並無更甚的痛感,且有強勁的反彈之力,這對於練武者可謂天賜之助,可遇而不可求。


  ……


  山中無旁贅,加之專心研練,兩載的時光匆匆而過。鄒文淵進境極快,一是《少陽心法》獨辟蹊徑,又兼兩種功法相輔相成。二是石室之功,平添助力,加之他專心致誌,乃至即將功成。


  鄒文淵每半月便會下山一次,主要是取用食物,這兩年山下的兵士可真幫了不少忙,吃的、用的、穿的一應俱全,鄒文淵是隨用隨取,上山前沒有搭理他們,算是對了。


  這日,他從山外回來,正登山時,突覺周身氣血不暢,胸下一陣陣劇痛,尚未及調整便一失足跌落下來。


  好在立足處不甚高,隻恍惚一陣便清醒過來。試試勁力,竟然全無力道,他不由泄氣,此時那雲霧繚繞的石室他是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


  之前他在山下見過一個山洞,無奈之下也隻能在哪裏暫留一時了。


  稍稍歇息,他服下一顆配製的丹藥,這是舒經活絡的上品,他自信會有效用。之後他又循痛處的脈絡走向按摩一番,感覺狀況已有緩解。


  確定已無妨礙,便打算行功一試。剛開始尚覺無異,可越往後越覺不暢,前番的劇痛再次襲來。猛然間,胸口突然一震,瞬間傳遍了全身,他大叫一聲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全身癱軟竟無一絲氣力,地上是吐出的一灘血跡。


  他仔細回憶著,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少陽心法》應無弊端,自己修煉兩年無虞便是佐證,那應該是……突然,一個念頭闖入腦際,是了,一定是這樣。他突然想到兩年前“玄武”白冠的蛇鏢,那一鏢正傷在胸下的“中庭穴”,想不到竟留下如此禍端。


  鄒文淵深怪自己太過大意,畢竟憑他對病理的了解,這兩年逐漸恢複是有可能的,總不至令功敗垂成。兩年前葛莊主的話竟一語成讖,事已至此,鄒文淵也隻能認命。


  又過了兩天,鄒文淵總算站了起來。抱著僥幸,他試著運行一下內力,行功之後他頓覺萬念俱灰,全身功力竟不及原來的兩成,看來再想恢複已是難上加難,他必須做最後的打算了。


  葛莊主臨終前的話猶在耳邊,他要找到根骨俱佳的幼童,從小練起。話是如此說,單就這人選便非易事,還須從長計議。


  身邊有從山下取來的食物,他在洞中靜養了半月。眼下已能行動自如,他必須下山了。好在錄完的武技修煉精要和留言已放在石室之內,他無須再行上山,而且,憑他僅存的功力,再想回到石室已絕無可能。


  一泓池水旁,見到十數日內便已全白的頭發和滿麵的皺紋,幾如隔世一般。回頭再次仰望,滿麵的滄桑和無奈。良久緩緩轉身,孤獨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晨霧之中。


  ……


  鄒文淵沒有去找柳儒雅,更沒有去西山。兩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那根骨俱佳之人。此時他才知道“可遇不可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兩年間,他幾乎走遍了長江以南,頗通醫理的他,以郎中身份走街串巷,見到孩童便以脈測之,一次次的失望,幾乎湮滅了他的期冀。


  輾轉來到馮家堡後,恰逢鎮上的私塾先生過世,便留下來做了先生,也想籍此歇息一番。


  偏有湊巧之事,私塾正好是馮家的鄰居。這日,和房東的兒子林睿閑聊時,得知堡主馮天運的小兒子突患重疾。他知道,這馮天運乃俠義之人,口碑極好,聽得請了幾個郎中都沒有醫好,便自薦而來。


  見到小孩的那一刻,鄒文淵突然有一種親近之感,這感覺令他砰然心動。果然,這孩子骨骼結實,極具韌性,尤其脈絡流暢,絕對是極佳的練武之才。觀那馮天運亦屬英雄豪傑,人品自然不差,想不到自己兩年來奔波之苦,竟偶然間得以了結,心中之感慨無以複加。


  仔細診斷之下,孩子患的是邪濕之症,雖極危重,卻也不難治愈。聞聽馮天運將孩子托付於己,可謂正中下懷,誰說老天無眼,這冥冥之中豈不是自有安排!


  前兩年,每七日馮正星都要浸泡於藥液中半日,此舉是力求盡快清除體內邪濕之症,同時也利於培元固本。九歲起,馮正星便開始修煉內外功夫,每七日的藥浴變為每日,隻不過時辰相對要短得多。鄒文淵不想外人知道,包括馮正星的家人,藥浴可以消腫化瘀,消除練功時不慎之傷的痕跡。


  鄒文淵沒有看錯,馮正星對武學一道極具悟性,且吃得辛苦,小小年紀便顯現出不同尋常的耐力和韌性。練氣力,他自練功起便開始身負重物,摸爬滾打輕鬆自如,毫不吃力;打沙袋,從九歲時的十斤到後來的百斤,他掌擊、拳打、肘頂、膝撞不知打爛了多少個;練長戟,他以高凳為馬,裹革為鞍,隻木凳師父就給他換了數十隻。數年下來,馮正星功力提升極快,讓鄒文淵沒想到的是,馮正星的雙眼,竟逐漸可以暗中視物,這可是意外之得,不知是什麽因素起了作用。


  對於馮正武,鄒文淵也頗費了一番心思,他不打算節外生枝。


  馮正武是家傳武功,他並沒有修煉秘籍中的功法。鄒文淵隻是把運用武技的技巧傳授與他,這當然還是因為保密,也是基於保護他和家人。不過,鄒文淵還是根據馮家功夫的特點,以不露痕跡的方式幫助其練功,是以幾年的磨練馮正武也是受益匪淺。其實,馮家的武功也不弱,隻是陰差陽錯,沒有達到極致而已,馮正武最終還是脫穎而出,這與鄒文淵的指教有絕大的關係,這是後話。


  看著馮正星內外俱進,鄒文淵心滿意得,但對於自身來說,身體卻每況愈下。十幾年來,“中庭”舊創愈發嚴重,發作之期已在五日之內,每次發作,他都痛不欲生,他感覺,自己真的時日無多了。


  鎮東峽穀之內,是馮正星磨練輕功之處。這天,師父刻意讓他再次投擲木鏢,並模仿一個難聽的笑聲。這支木鏢他已經練了五年,早已掌握了要領,隻是勁力不足,不能保證每次都能收回。對於木鏢,師父隻說是“青龍”蔣兆之物,名曰“麒麟鏢”,其他則一無所知。師父囑咐以後須鏢不離身,以備應急,並把自己仿製的一支木鏢交給了他。


  鄒文淵此舉實出無奈。半月前,他突然發覺有人在跟蹤自己,卻不知是何來路。這絕不是什麽好事,他必須離開了,此時的自己已無力抗敵,如遇不測,勢必累及愛徒,鄒文淵不敢有分毫的僥幸。


  與愛徒分別之際,鄒文淵心如刀割。十年之情勝於父子,一旦分別恐將永無再見之日,但情勢如此,他也隻能強作鎮定,泰然而去。


  鄒文淵離開馮家堡的當晚,舊傷竟提前發作,且較以往更甚。恰巧附近村中有自己的一個學生,其父乃豪爽之人,以往便有默契。無奈之下,鄒文淵暫居於這位舊識家中,其實此地距馮家堡也不過大半日的腳程。


  幾個月過去了,鄒文淵承受了難忍的煎熬,幾次他都想自行了斷。他與柳儒雅當初已定好暗語,馮正星自會前往,自己已無牽掛,但冥冥中似乎有一種意念在阻止著他。這位學生的父親極重情誼,一家人精心照料,鄒文淵竟然又站了起來。


  他知道這就是醫理中的回光返照,應該是最後的時刻了,他應該還可以再見愛徒一麵。


  他選擇了較近的去處,憑借著最後的氣力來到西山。


  兄弟相見,馮儼悲喜交加,感歎命運之不公,師兄曆盡艱辛,而今竟形同枯木。得知傳人是馮正星,亦為之感念上蒼,老哥哥終究夙願得償,亦感欣慰。


  知道愛徒已至落雁島,鄒文淵頓感艱辛得報,心願已成。他對馮儼說,這回可真是油盡燈枯,再難回天了,如果時辰允許,隻想再見愛徒一麵,以了此緣。


  正是:生逢亂世俱彷徨,茫茫天數費思量。


  徒懷玄機誌難酬,奈何無緣應天象!

  可歎!英雄心係天命,曆盡萬千艱辛。


  可慰!天賜懷柔赤子,終可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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