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山】夢魘起
墨燃也是噎著了, 薛蒙真的是很厲害, 這麽一鬧, 什麽前世陰霾說與不說的, 哪裏還有半分影子。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怨氣與欲望, 他就搞不懂薛蒙有什麽非得這個時候跑來找楚晚寧談的——這麽閑嗎?
但他拗不過楚晚寧, 還是撐起身子來, 往床下看了一眼,又直起身,親了楚晚寧一下, 說:“不成。”
“你——”
“別生氣,不是不聽你的話。”墨燃道,“但這床板太低矮了, 我進去不去的。”
楚晚寧:“……”
“這屋子裏也沒衣櫃, 窗戶也隻有朝門外的一扇。我沒地方可以去,你讓他走吧。”
楚晚寧想想也是, 隻得道:“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我已經要睡了。”
“就坐一會兒, 成嗎?”薛蒙的聲音委屈濕潤, 隱約有些鼻音, “師尊,我心裏頭真的有些亂, 有些事情,我想當麵問問你。”
“……”
“不然我到明天都睡不著了。”
墨燃被他這一通軟聲央求弄得心煩無比, 倒也想知道薛蒙到底有什麽東西非得在今晚說, 於是支起身來,左右看了看,忽然想了個法子。他附耳和楚晚寧說了,楚晚寧的臉立刻黑了大半:“你這樣……太荒唐了。”
“那就讓他快走。”
楚晚寧欲言又止,卻聽到薛蒙在門外沙沙踢著樹葉的聲音。想到薛蒙極少有這樣堅持纏著自己的時候,楚晚寧暗罵一聲,推開墨燃,說:“下不為例。……另外,把地上那些衣服都藏好,別漏了。”
薛蒙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見楚晚寧還是沒有答應,雖然難受,但仍是堅持著喚了一聲:“師尊?”
“……我聽到了。你進來罷。”
得了允準,薛蒙這才推了門,他一進去,就皺了皺眉頭,這屋子裏似乎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淡淡氣息,但是太淡了,他也說不準這究竟是什麽味道,總之聞起來他多少有些熟悉。
楚晚寧果然已經睡了,他床上厚厚的幔簾已經放落,遮去了裏頭的景象,聽到薛蒙進來的動靜,他抬手撩開了小半邊簾子,露出一張朦朧惺忪的睡顏,半闔著眸子,似乎剛剛醒來,還很困倦,眼尾微有濕潤的薄紅,他看了薛蒙一眼。
薛蒙有些赧然,咕噥道:“師尊,對不住,打擾你睡覺。”
“沒事,坐吧。”
薛蒙就坐在桌邊。
楚晚寧問:“想與我說什麽?”
“我……”薛蒙顯得很糾結。方才回去之後,他仔細想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墨燃脖子上那個項鏈為什麽眼熟了——在去儒風門的路上,墨燃曾經給楚晚寧買過一條,當時自己還搶過來自己看過,覺得很漂亮,也跟著想要。
當時是墨燃親口告訴他,那是最後一條了。
這事情讓他越想越蹊蹺,越想越不安,他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半晌,備受煎熬,最後終於忍不住,來到了這個地方。
可是麵對楚晚寧的目光,薛蒙又猶豫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表述。
醞釀半晌,薛蒙這才悶聲道:“師尊,你有沒有覺得墨燃……他有點怪怪的?”
此言一出,楚晚寧和墨燃的心底,都是咯噔一聲。
楚晚寧麵色不變,問道:“……怎麽了?”
“師尊沒有感覺麽?”薛蒙很難啟齒,支吾了半晌,才像是終於豁出去了,硬著頭皮道,“我覺得他好像在……呃……在特別賣力地討好師尊。”
薛蒙當然不敢說“在追求師尊”,但他偷眼去看楚晚寧,眸子中盡是擔憂和惶然。
楚晚寧道:“……何出此言?”
“其實是這樣的,我今天……”騎虎難下,薛蒙硬著頭皮道,“我今天……我今天在他脖子上看到了一個東西。”
隱匿在床簾之後的墨燃猛地一驚,抬手摸到了自己頸間懸著的晶石吊墜,微微變了臉色。
楚晚寧還沒反應過來薛蒙瞧見了什麽,仍皺著眉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等了一會兒,沒等來薛蒙吭聲,倒是有一隻溫熱的大手觸上了腿。
楚晚寧眸色驀地一變,以為墨燃要做出什麽荒唐的舉動來,忙趁著薛蒙不注意轉頭,望著帷幕遮住的床榻深處,卻看到墨燃在指自己的鏈子,用口型提醒著他。
楚晚寧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他斟酌片刻道:“你是不是在墨燃身上,瞧見了與我一模一樣的鏈子?”
“不不不,我沒什麽別的意思!”薛蒙又急又羞,連連擺手,“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我……”
“無妨。”楚晚寧說,“那鏈子是我還給他的。”
“啊,師尊還給他了?”
“戴著不舒服,就還他了。”
薛蒙立時鬆了口氣,自來時就一直蒼白的臉龐總算有了些血色,他展顏笑了:“我就說怎麽回事,他那時候明明告訴我是最後一條了,我還以為他……”
他顛來倒去那麽多次,最後幹脆一拍額頭,沮喪道:“師尊當我什麽都沒提過。我嘴太笨了,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唉,我真是個傻子。”
楚晚寧不怎麽會說謊,所以也不知該怎麽勸導他。事實上有悖良心的話有很多,隨便講一句,就可以把墨燃和自己的關係撇的一幹二淨,薛蒙圖的也無非就是這一句話而已。
隻要楚晚寧說“不是”,哪怕事實擺在薛蒙眼前,他都會選擇相信自己的師尊。可正是這種全然的信任,讓楚晚寧說不出口,所以他隻能那麽沉默地看著薛蒙在自己麵前苦惱著,抓耳撓腮,不住歎氣。
他不想把話說得太絕。
看著薛蒙不住地道歉,不住地說自己太笨了,冒進了。楚晚寧忽然覺得很是心疼內疚,雖然他臉上的神色仍沒有太多的變化,仍是古井無波,但他低緩地道了一句:“薛蒙……”
薛蒙驀地住了嘴,等著他說話。
該說什麽好呢?
說“對不起。希望你最後不要對我失望,希望你願意一直認我這個師父”?——他說不出口的。這話太軟,太膩,也太殘酷了。
他憑什麽要求薛蒙無論發生什麽都願意認他。人都將麵臨聚散離合,成長改變,就像竹筍抽條拔高,外頭的一層筍衣遲早會剝落,枯黃、成泥。
薛蒙的人生還有漫長的幾十年,沒有多少人能陪另一個人走完這幾十年的。往事、舊人,都將成為蛇的蛻,筍的衣。
薛蒙左等右等,等不到下文,不安地睜著圓滾的眼睛,喃喃:“師尊?”
“沒什麽。”楚晚寧淡淡說,“覺得你似乎有些勞神多思,方才想讓你去找貪狼長老討兩瓶貘香露喝。”
薛蒙:“……”
“其他還有別的事麽?”
薛蒙想了想,說:“有的。”
“什麽?”
“師尊是真的打算收南宮駟當徒弟?”這件事也薛蒙心裏憋了有一會兒了,“那,那他豈不是成了我的大師兄?”
“……你在意這個?”
“嗯。”薛蒙有些尷尬地搓了搓衣角,“以前我是第一個,那如果算上他,我不就……”
看他這樣,楚晚寧心裏的陰霾稍微淡了些,忍不住微微笑了。
薛蒙小時候愛和王夫人撒嬌,墨燃來了之後,又愛和墨燃在爹娘麵前爭寵,沒想到如今都二十多歲了,這個習慣還是改不掉,一個南宮駟就把他的孔雀尾羽全都激起來了,居然為了個第一第二,耿耿於懷到現在。
楚晚寧道:“沒什麽分別,都一樣的。”
“那不成,我不願意他當大師兄,雖然他拜的最早,但是被師尊承認得最遲啊。我倒是不介意他進師門,但是能不能讓他排最後,當個小師弟啊啥的。”薛蒙對此十分認真,“以後我就喊他南宮師弟。”
“…都隨你。”
薛蒙就又高興了一點,他一高興,反而更加不想走了。
墨燃在床上等得愈發煩躁心焦,心想這家夥的話怎麽這麽多,怎麽還不滾,滾滾滾。
薛蒙不滾,薛蒙說:“我還有件事想問問師尊。”
“嗯。”楚晚寧倒是很淡然,“你說吧。”
墨燃:“……”
“就是墨燃今天跟我說,之前師尊答應他,要給他一塊手帕……”
楚晚寧問:“那個啊……嗯,不過我還沒做,你也想要嗎?”
薛蒙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我也能有嗎?”
“本來就打算給你們每人一方的。”楚晚寧說,“一直有事,就耽擱了。”
聽聞此言,薛蒙驚喜交加,而墨燃則完全愣住了。
不是……不是隻有他才有嗎?
墨燃瞬間委屈著了,偏偏楚晚寧側著臉和薛蒙聊天,根本沒有去注意到墨燃陰晴不定的神色。
那邊薛蒙一掃陰霾,興高采烈地和楚晚寧談起了自己想要的手帕模樣,這邊墨燃越想越不是滋味,尤其看著楚晚寧和薛蒙相談甚歡的樣子,即便知道他倆根本沒什麽,胸臆中仍百般不是滋味。
“杜若難刺,你若是想要杜若紋的,我回頭去問問王夫人。”
“難刺嗎?”薛蒙愣了一下,“那就不麻煩了,刺師尊會的就好,師尊最善刺什麽?”
“……其實什麽花鳥紋飾都不太擅長。”楚晚寧有些尷尬,輕咳一聲,“最擅長刺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
楚晚寧說:“年少時在無悲寺,我……懷罪教我的。我……”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眉宇一蹙,麵色微變,驀地抿起了唇。
薛蒙一愣:“師尊,你怎麽了?”
“……”楚晚寧竟似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沒什麽,你還有別的事麽?”
“嗯,有的,還有一件,但一下子忘了,讓我想想……”薛蒙就低著頭又想了起來。在他垂落眼簾之後,楚晚寧幾乎是無可遏製地輕輕喘了口氣,一雙含怒的眼猛地瞪向床榻深處的那個人。
墨燃原本也就是做了些曖昧情色的小舉動,想要讓楚晚寧盡快趕薛蒙走,豈料他這回眸一瞪,眼角微紅又不可反抗的模樣,卻驀地在他心頭撩起了一把大火。
他本就是個占有欲極強,在某一方麵極其野蠻原始的人,之所以百般隱忍克製,隻是太疼愛楚晚寧,太愧疚,這疼愛與愧疚好像勒住了他本性的脖環鐐銬,讓他一直沒有在床上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來。
但此刻,煩躁與妒意熔斷了那根脖環鐐銬,他濕潤漆黑的眼睛無聲而危險地盯著楚晚寧看了一會兒,忽然做了一件頭腦發熱的事情。
他俯身,在與薛蒙一簾之隔的地方,鑽入錦被裏,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和聲響,一路攀上。
周圍都是黑的,被褥遮蓋了所有光亮,於是感官變得愈發刺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楚晚寧在微微發著抖,忽然一手止住他的肩膀,五指燙熱,攀住他結實寬闊的肩膀,把他往旁邊推。
這是楚晚寧在被褥下麵對他僅能做的製止。
反而讓墨燃心生了撕碎他的欲望。
薛蒙還在說話,但是他說什麽,並不重要,墨燃隻心不在焉地聽著,聽到他說什麽“師尊刺什麽都沒關係,我都喜歡”,墨燃就愈發慍怒,他的鼻息拂在楚晚寧的皮膚之上,他知道那令人憐惜的弱點在哪裏,但是他沒有去碰。
他側過臉,睫毛翊動,他親吻著楚晚寧不露於人前的細嫩皮膚,留下注定很難消退的曖昧痕跡。
楚晚寧顫抖得更厲害了,他此刻想必很後悔自己留下墨燃的這個決定。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墨燃的肩膊,但阻止不了這個瘋子。
“師尊,你在聽麽?”
“嗯……”
墨燃等待著,他的嘴唇就在那裏徘徊,楚晚寧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撩人心扉,令人癡迷,而他在等一個瘋狂而刺激的機會。
然後他等到了,薛蒙問了個什麽東西,無關痛癢,墨燃不介意,所以沒聽清,但楚晚寧必須要回答他,在他開口作答的一瞬間,墨燃在被錦被的遮蓋下湊過去,近乎是貪婪地吻住了他。
“……!”
楚晚寧整個都在瞬間繃緊,他喉結攢動,手指已經抓破了墨燃的皮肉,但墨燃根本不在意,他為楚晚寧的反應而激動不已,為兩人在暗處滋生的情愫而激動不已,他當然知道楚晚寧的忍耐力,哪怕現在自己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也是絕不會哼出聲來的,所以墨燃肆無忌憚。
楚晚寧隱忍且壓抑地回答著薛蒙的問題,他的定力,無論這輩子還是上輩子,都是一樣的令人驚歎。
他竟能壓抑地很好,隻是聲音較平時稍微低緩了些,語速稍微慢了些,其餘的,若不是墨燃此刻正在他床上,是根本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正享受著極致的歡愉與刺激。
最後薛蒙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些回去吧。”楚晚寧說,“莫要再胡思亂想,也不早了。”
薛蒙起身道:“那師尊,我走了……對了,燈幫師尊熄了吧?”
“……好。”
恰好是一個深喉,楚晚寧微微張開一點嘴唇,不曾喘出聲來。但他蹙了眉,睫毛顫抖,臉龐微有薄紅。
薛蒙猶豫著:“師尊,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
“可你的臉怎麽有點紅。”憂心之下,薛蒙也沒多想,在起身的同時,抬手探了探楚晚寧的額頭。
這是楚晚寧怎麽也沒有料到的,一麵被迫與墨燃這樣荒唐胡鬧,另一麵,他額上皮膚被另一個毫不知情的徒弟觸碰。眼前是薛蒙關切的目光,目光所不及處,卻是墨燃熾烈的溫柔,感觀幾乎要覆滅,恥辱也幾乎要淹沒了他,他不得不用盡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血肉來克製自己,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任何的異樣。
“也沒熱度啊……”薛蒙喃喃,“師尊,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墨燃心想,不舒服?怎麽會不舒服,你師尊怕是要舒服死了,都是你杵在這裏,我才不能讓他更爽,你怎麽還不快走?
在他心中陰鬱卻積越深的時候,薛蒙總算是被楚晚寧打發走了,薛蒙很盡心,他替師尊熄滅了燈火,倒了別,而後走出去。
一聽到房門“哢噔”關上的聲音,楚晚寧就氣瘋了,他猛地掀開被子一把搙住墨燃的發髻,強迫他過來,而後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巴掌,壓低聲音在黑暗裏訓斥:“你這個混賬……唔!”
回應他的是墨燃急促的呼吸,星火迷離的黑亮眼神,大多男性在欲望麵前都是混賬禽獸,與自己摯愛之人耳鬢廝磨,便是餓到了極致的混賬禽獸,墨燃被他打了,也不覺得疼,反而扣住他的手,親吻他的嘴唇,衣衫皺伏,錦被淩亂,真正親密無間地擁有對方時,兩人都忍不住哼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