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喝喜酒

  楚晚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在軒轅閣就覺得這人有傾國之姿, 此刻近看, 更是嬌如芙蕖出水, 豔若明霞映日, 一頭烏木般的秀發仿佛能照的周圍熠熠生輝, 確實是人間絕色, 難怪南宮駟會喜歡。


  這樣想著,不由地悄然看了墨燃一眼,想知道墨燃又會是什麽反應。


  豈料一傾目, 視線卻與墨燃的對了個正著,墨燃根本沒有去看宋秋桐,好像南宮駟旁邊站了個空氣一樣, 反倒是一直在凝視著自己, 兩人目光相觸,墨燃溫和地笑了笑。


  楚晚寧被他看得酥麻, 偏偏臉上還要故作從容, 他和墨燃對視片刻, 這才狀似淡然地把目光轉開。


  “嘯月校場養了許多妖狼, 最勇猛的就是瑙白金, 我也最喜歡它。”


  南宮駟引著眾人走到空曠的草場中央,拿出腰間配著的玉笛, 吹了三聲急哨。片刻沉寂後,遠處茂林中妖風四起, 一道雪白光影猶如旋風疾電, 自林中縱躍而出,幾乎隻在眨眼間,一頭通體毛發晶瑩,爪尖流金的妖狼騰躍空中,身子拉成一道流暢的弧線,它“嗷嗚——”地發出一聲嗥叫,背後映著那蒼冷冬日,而後傾身落下,穩穩地駐足於南宮駟跟前。


  “嗷嗷!”


  南宮駟上前摸著它絨毛蓬鬆的脖頸,回頭笑道:“宗師,你瞧,它都長這麽大了,你走的那年,它還是一隻小崽子呢。”


  “我走的那年,它也已經有一個成年男子那麽高了。”楚晚寧麵無表情道。


  “哈哈哈哈,是嗎?我一直覺得它個頭小,還是個崽兒。”


  “……”


  “宗師,你來騎騎看吧。”


  南宮駟說著,又吹響橫笛,從樹林中喚來另外兩匹通體雪白的妖狼:“墨宗師,你也來玩玩?”


  三個人各自翻身上了妖狼背部,南宮駟道:“抓緊繩鏈或者頸毛,腿也要夾住,和騎馬其實差不多。”說完之後他低頭對宋秋桐說,“秋桐,你跟我騎一匹,我帶你。”


  楚晚寧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但跨上妖狼脊背,試著走了幾步,便也覺得沒什麽難的,甚至因為妖狼靈性頗高,能清楚地明白騎乘者的心意,所以駕馭起來比普通駑馬還要輕鬆得多。


  南宮駟笑道:“怎麽樣?跑一圈?”


  “這裏哪兒都能去嗎?”


  “都可以,後山林苑和嘯月校場,隨便跑。”


  墨燃笑道:“這是要比賽麽?”


  “來一局吧。”楚晚寧看了一眼帶著宋秋桐騎在妖狼身上的南宮駟,心想這是個增進人家夫婦情感的機會,便欣然應允了。


  南宮駟笑著解下腕子上的一道靈石手鏈,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先跑到林苑北邊的甘泉湖,捕來裏頭五條石斑魚,第一個返回此處的人就算贏,這個鏈子當彩頭,怎麽樣?”


  “七星靈石鏈,南宮公子出手也太闊綽了些。”


  “千金難買我高興。”南宮駟拉緊了繩鏈,又低頭對宋秋桐道,“你坐穩了,不要跌下去,要是跑快了,就跟我說。”


  墨燃瞥了宋秋桐一眼,微笑道:“隻怕南宮公子的鏈子,可以提前拿出來了。”


  “哈,小瞧我,我可是打狼背上長大的,別說多帶一個人,就算再帶一個,那也是小意思,走吧,我數三二一,就開始。”


  “三、二——一!”


  話音方落,三道雪白的光影便如穿林羽箭般嗖嗖嗖破空而出,於蕭殺草場颯踏,頃刻躍至盡頭的狩獵苑,消失在密林深處。


  楚晚寧初時還放慢速度,跟在南宮駟和宋秋桐後頭,但後來宋秋桐的尖叫聲時不時地撲麵而來,聽久了耳朵不免受累,再加上那姑娘的嬌嗔他實在消受不起,便忍不住加快了速度,超了過去。


  隨著身後“公子你慢一些”的驚呼聲漸遠,楚晚寧也漸漸覺出一些騎乘妖狼的快意來,這種靈獸實在聰明絕頂,他甚至隻需稍微動一動指尖,瑙白金便能明白過來他的心意,立刻做出反應,也難怪南宮駟稀罕這些動物。


  冬日的風拂麵而來,卻不覺寒冷,楚晚寧仰起頭看著眼前錯落斑駁的陽光,延綿不絕,自足下一掠而過,繼而如洪流奔襲,滾滾遠逝,不免笑了起來,覺得這一場飛奔可謂痛快淋漓,於是他驅使瑙白金發足狂奔,狼爪踩在厚厚的針葉林上,揚起滾滾塵土。


  而他身後,墨燃縱著那一匹黑爪妖狼,自始至終緊緊跟隨,那一須臾,楚晚寧胸臆之中竟生起一絲莫名的快慰與安心。


  他忽然並不那麽確定地覺得,自己好像終於有了可以任性往前的權力,好像自己不管跑到哪裏,身後都會有這樣的腳步聲,這樣的一個人,不斷回響,再不分離。


  楚晚寧幾乎和墨燃同時抵達甘泉湖,那裏碧波盈盈,湖水清如玄鑒,水係靈氣極為豐沛,湖兩岸因靈流滋養,花樹果樹竟不受四時變化,大冬天的橘子樹依然繁枝葉茂,碧綠葉子後頭,藏著無數金黃果實,風裏也彌漫著一股清甜柑橘芬芳。


  穩穩地落到地麵,楚晚寧環顧四周,說道:“倒是個鍾靈毓秀的好地方。”


  墨燃牽著黑爪妖狼,走過來,笑著問:“師尊喜歡,回去就在死生之巔也種上許多果樹,一年四季拿靈氣養著,想吃就摘。”


  楚晚寧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走到湖邊,抬手召來天問。


  墨燃一看不對,攔住他:“做什麽?”


  “抓魚。”


  “……師尊該不會想開風,把湖裏的魚都絞上來吧。”


  “想什麽呢。”楚晚寧瞪了他一眼,甩手將金色的藤蔓拋到湖麵上,而後朝湖麵淡淡說了句,“爾等有誰活膩?願者上鉤。”


  如此說了三遍,楚晚寧把天問收了回來,金燦燦的葉片上,居然真的有幾條胖頭魚生無可戀地翻著三白眼吐著泡泡望天。


  楚晚寧看了看,轉頭問墨燃:“他是不是說要石斑魚?”


  “嗯。”


  “…………你認識石斑魚長什麽模樣嗎?”楚晚寧說完,覺得這樣問起來可能太繞彎子了,幹脆把天問整個拎起來,把釣上來的幾條魚都舉給墨燃看,“這些裏麵,有嗎?”


  “……還是我替師尊抓吧。”


  墨燃抓了十條魚,分別放到兩條妖狼頸部的乾坤囊裏,楚晚寧就把方才釣上來的幾條“不想活了”的魚,又放回水裏,邊放邊淡淡地說:“人生苦短,勞煩諸君,再多忍一陣子。”


  聽到這樣的句子,墨燃隻覺得這個男人既是好笑,又是可愛,他放好了最後一條石斑,轉過身,就看到楚晚寧自碧水寒潭邊朝岸上走來,湖水在他身後瀲灩,將他白色的身影浸得一片溫柔,滿是朦朧。


  他忽然心生一種強烈的欲念,想大步走過去,把楚晚寧抱在懷裏,想親昵他,想極盡溫柔地撫摸他,又想揉碎他,想拉他到橘樹林裏,把他壓在樹上,抬起他的腿無限粗暴地侵占他。


  他看著楚晚寧越走越近,驚覺自己的渴望竟是那麽矛盾又那麽強烈,最酥軟的和最粗硬的都緣君而生。


  情愛啊,情愛啊。


  不就是如此模樣嗎?


  硬熱,是剖開你的火熱凶刃。


  溫軟,是包裹你的春水柔情。


  “南宮駟也真是。”楚晚寧卻沒有瞧見墨燃眼裏的晴暗不定,他走到墨燃跟前,查看整理著瑙白金脖子上的乾坤囊,“帶了個姑娘,跑的這麽慢。”


  “沒準在做別的。”


  墨燃腦子有些發熱,他狼一般的目光盯著楚晚寧低頭時裸露出的白皙脖頸,腹部一陣燥熱,竟不假思索地這樣沉聲呢喃道。


  楚晚寧愣了一下:“做什麽?”


  “……”墨燃這才反應過來,覺得失言,幹咳一聲,別過頭去,“沒什麽。”


  楚晚寧卻琢磨過味兒了,眼睛驀地睜大,隨即又危險地眯起來,顯得尺寸薄怒來:“想什麽呢你,上馬,回去!”


  墨燃動了動嘴唇,想說“不是上馬,是上狼”,但看楚晚寧那鬱沉的麵色和漲紅的耳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有些遺憾地看著楚晚寧身手淩厲地騎上瑙白金,端的是風流無儔,俊美無雙。他無不狹隘地渴望著,他想,要是楚晚寧是他的人就好了, 上不了馬背,狼背也上不了,隻能上他懷中來。


  他隨即又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震驚和罪惡,他下意識搖了搖頭。


  這個舉動恰好被楚晚寧瞧見了,楚晚寧問他:“怎麽了?為什麽搖頭?我還說錯你了不成?”


  “沒有沒有,師尊教訓的都是對的,是我想的太多。”


  但不是在想南宮駟和宋秋桐那檔子破事。


  我想的人,是你啊……


  然後墨燃又想,唉,要是能把瑙白金的腿打斷就好了,這樣楚晚寧沒有狼可以騎,沒準也會賞臉,願意上他的那一匹黑爪子。


  他好想再抱一抱他,就像瀕臨渴死的人,想念著曾經被自己糟踐的甘露……墨燃在這樣揮之不去的胡思亂想中,一路緊隨楚晚寧馳騁,回到嘯月校場時,看到宋秋桐和南宮駟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宋秋桐坐在地上,晶瑩如玉的腳腕伸出來,上頭有血痕。


  原來是她跑了一半,忘了南宮駟叮囑過的要把腿收緊,所以被荊棘劃破了皮膚,雖是小傷,但南宮駟也不會放任不管,就帶她提前回來包紮。


  墨燃瞥了她的腿腳一眼,那雙足也算是生的好看,但和楚晚寧比起來,卻是差遠了,虧自己前世還頗喜歡宋秋桐的一雙腳。


  真是瞎。


  他如今就覺得楚晚寧什麽都好,橫著看也好,豎著看也好,連那雙總是寒光熠熠,不近人情的鄙薄眸子,他都覺得那是矜傲,那是氣質,楚晚寧就該那樣,真是好看極了,好看死了。


  好看到被他瞪,被他罵,被他翻白眼,都覺得心花怒放,鶯飛草長。


  “願賭服輸。”南宮駟很爽氣,千金的鏈子,隨意就遞給了楚晚寧,“這個給宗師。”


  楚晚寧看了看鏈子,說:“七星靈石善養靈核,我確實需要,多謝。”


  墨燃聽了不是滋味,莫名其妙地在旁邊嘀咕了句:“下回我給你買個更好的。”


  “什麽?”楚晚寧沒聽清,回頭望著他。


  墨燃看到他一雙鳳眼離得那麽近,瞳水中清晰地倒影著自己的麵龐,那種我中有你的距離,令他心裏的澀味稍稍淡去了些。


  墨燃笑道:“我說,下次我瞧見更合適師尊的,就給師尊買回來。”


  “好。”


  楚晚寧幹脆利落的答應,讓墨燃更高興了。


  他甚至小心眼兒地去看南宮駟,人家南宮駟根本沒在意這個,他還和人家較勁兒,得意洋洋地想讓南宮駟知道,師尊收你的東西,是會客客氣氣說句多謝的,收我的就不會,你看,他跟我一點兒都不見外。


  楚晚寧道:“你記得讓老板開個票據,我到時候把錢兩給你。”


  墨燃:“………………”


  十條淡水石斑從乾坤囊裏被拿了出來,南宮駟帶他們去了嘯月校場邊的狩獵小木屋,那外頭有一個積著灰黑的爐膛,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隻是木屋瞧上去斑駁蒼老,與恢宏壯麗的草場比起來,不像是同一時期所建。


  楚晚寧指尖拂過柵欄,在拴在柵欄上的一束旄繩前停下,那旄繩曆經了無數風吹雨打,早已不複當初絢爛斑斕的模樣。


  南宮駟拿了調料從木屋裏出來,見楚晚寧在看旄繩,笑道:“那還是宗師走的那年,我係在這裏的,都快朽光了。”


  楚晚寧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在木樁磨成的矮凳上落座。


  他效力儒風門的時候,南宮駟還隻是個稚子,自己常常會帶他來嘯月校場走動,這個狩獵屋還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火很快生了起來,石斑魚被穿在果木枝條上烤,肥美的魚脂從焦脆皮肉下滋滋淌落,散發出濃鬱肉香。


  南宮駟分了六條給蹲在木柵欄旁的妖狼,剩下四條灑上鹽巴,分與眾人。


  宋秋桐隻吃了幾口,就把烤魚遞給了已經飛快地啃完整一條肥魚的南宮駟,說:“我不吃下了,公子替我分一些吧。”


  楚晚寧往他們那邊看了一眼,見南宮駟接過了烤魚,很開心地吃起了第二條,心想這個宋秋桐瞧上去乖順溫和,是個體貼人,和傳聞中那紅杏出牆的女子渾然不像,流言蜚語,果然不可當真。


  正思索著,一張荷葉遞來,上頭魚肉細細分好,主要的刺兒都被剔掉了,白嫩的肉冒著熱氣和焦香。


  楚晚寧微感詫異,轉過頭,墨燃正把隨身佩戴的銀色短匕首收好,笑道:“師尊,吃這個吧。”


  “你哪兒來的荷葉?”


  “剛才在湖邊捉魚的時候,順帶采的。”墨燃把魚肉遞給他,“趁熱吃,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楚晚寧接過荷葉,心中漣漪微起,說道:“謝謝。”


  他確實不喜歡吃到魚刺,處理好的石斑入口即化,楚晚寧一塊一塊地吃著,也不覺得膩,等全部吃完之後,掛在火上煮的茶也滾了,宋秋桐起身把鐵壺取下,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雙手奉上。


  “楚宗師,請用茶。”


  纖纖玉手捧著白瓷小杯,臂如皓月,腕間赫然一點朱砂。


  楚晚寧忽地想起當年在“軒轅閣”拍賣時,閣主說過她腕子上被寒鱗聖手點了一顆守宮砂,想來就是這一顆,既然守宮砂在,宋秋桐和葉忘昔有染這件事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思及如此,楚晚寧心下總算是鬆了口氣,南宮駟是個純無心眼的人,像草原上的野馬,像一意孤行的孤狼,有著刀劈斧削的渾樸駿烈,這樣的人,楚晚寧不討厭,所以他不希望南宮駟遇人不淑。


  宋秋桐的茶水敬到了墨燃跟前,墨燃接了,卻並沒喝,擱到了一邊,微笑道:“宋姑娘,我有一樣東西送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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