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卑微
銀川市入秋微寒的夜，沈堅下了班，沒有脫掉自己工服，便匆匆趕到醫院，看著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的女兒。
這是保守治療的第二個月，女兒在兩個月前被診斷出先天性心髒病，治療費用已經掏空了這個並不寬裕的家庭的最後一點積蓄，女孩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眼前這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男人，他的眼神有一種不解，曾經的白淨帥氣的父親怎麽變成眼前這黝黑的漢子，她無法說話，他心裏有太多問題想問眼前的父親！
“小雨，你怕嗎？”
床上的孩子依然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父親！
“別怕！我在呢！告訴你個好消息，爸爸網絡搖號中簽了，明天，還要去現場搖號一次，上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你一定能中！”他說完，難過的低下了頭！
第二天，他掛著黑眼圈從女兒床前醒來，他帶好了昨晚就準備好的資料快速跑出醫院，攔了出租車直奔睿康再生器官搖號中心！
“師傅？睿康大樓就在前麵，這裏怎麽堵上了？”
“切！搖號的唄！每天都這樣，睿康大樓每天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要不，你下車走過去還快點！”
“好，謝謝師傅！”
沈堅下了出租車，穿過堵得水泄不通的車流，終於看到了睿康大廈，可密密麻麻的人流讓他寸步難行，眼前這些人和他一樣，手裏拿著資料，雙眼充滿期盼的仰望著睿康大廈的巨型公屏！如同上萬個極度饑餓的人正在仰望著那巨大的熱騰騰的饅頭！大門外的人群被不鏽鋼欄杆圍成了一個巨大的T字形！四麵八方正在湧過來的人潮很快把T字外圍都擠滿了，沈堅在T字形人潮的外麵踮著腳尖往裏麵看，可他看到的除了人，還是人…
此時兩架直升機從大樓樓頂飛了下來，它們都帶著高音喇叭，高音喇叭裏發出刺耳的大喊：“今天上午的搖號名額已經用完！今天上午的搖號名額已經用完！請你們散去，請你們散去！你們已經造成了嚴重的交通擁堵！請你們散去！下午將通過你們提交的資料進行隨機抽取！請你們散去！”
此時人潮依舊一動不動，並沒有要散去的意思，反而人越聚越多！
直升機上的駕駛員見狀，搖了搖頭，爬升上了大廈樓頂！
楊衛寧透過玻璃窗看到大廈樓下黑壓壓的人群，感歎道：“一千個名額，幾十萬個競爭者！”
鄭遠扔下了辦公桌前的文件，走到玻璃窗落地窗前說到：“對！這就是現狀，人類的現狀，人很多，而資源，卻是有限的，眼下這些人是網絡搖號中簽的，第二輪的隨機抽取才是最終能決定患者是否能獲得資格，還有太多的人，被卡在網絡搖號之外！”
午後，睿康大樓的巨型公屏亮起，一排紅色顯眼的大字出現在沈堅的視野裏：“下半場搖號開始！此次搖號采用隨機分配法！”
此時公屏上開始跳動著數字和名字！
所有人都緊盯著屏幕，期望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公屏上！此時公屏上已經跳動過了數十個名字，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大廈廣場上的人潮居然會如此安靜，以至於沈堅能聽到的的就是彼此起伏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呼吸聲！
沈堅繼續盯著公屏上的數字和名字編號：498號劉海龍編號512323、499號李正義編號512563、
此時沈堅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從一數到現在，他的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即使是這是幾萬人爭取五百個名額，沈堅都好像覺得自己有希望！
終於，他似乎看到了曙光！
500號沈堅編號512532
“本次搖號結束！”
此時沈堅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沈堅跳起來大喊道：“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我中了，那麽快！那麽快！”
這時周圍的人群開始有人竊竊私語：“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人是誰？”
“不會托了關係吧？”
“我沒吃沒喝等了三天都沒中！”
“氣死了！他怎麽會中！”
沈堅看到圍過來的人群，才發現事情的不妙！
“你們要幹什麽？”
“你喊什麽？”
“那我不喊了！你們讓讓，我回家！”
沈堅說完，觀察了一下圍了自己一圈的人，他們的眼神惡如猛虎，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
此時人群中突然竄出一個高大的胖子，對著沈堅的腹部就是一腳，他被踹倒在地，鑽心的劇痛頓時傳來！
“媽的！老子托人等了一個星期都沒搖上號！你一站在外圍的小子怎麽就中簽了！”他說完，又狠狠的踹了沈堅的頭一腳！此時他周圍的人突然發了瘋一樣的對躺在地上的沈堅進行暴力攻擊，語言暴力加上行為暴力，沈堅很快就意識模糊，那踩在他身上的腳一腳比一腳更重，人群，像瘋子一樣在沈堅身上發泄著堆積已久的不滿，人群的騷亂，在警方到場時才停息！這次的騷亂踩踏事故總共造成三百人死亡，一千人受傷！其中死亡的一百人之中，沈堅也在！
與此同時楊衛寧和鄭遠也被警方傳喚！
“死了三百多人，你們知道社會影響有多惡劣嗎？如果不是社會福利項目，把你們槍斃幾十次都不夠！”
“趙局長，這樣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況且你也看到了，他們趕不走，無論發布怎樣的引流措施，人依舊是那麽多！你們警方能給點建議嗎？”
“哎！這樣吧！這件事你們該怎麽賠怎麽賠，該怎麽道歉怎麽道歉！我明天會跟上麵對接你們的這個事情，到時候可能會給你們一個解決方案，我可警告你們，無論你們的項目多麽的具有公益性，人民的生命一定是第一位的！再出現一次，那你們就不是坐在這裏了！”
楊衛寧和鄭遠走出了警局，在第四天的政府聯合新聞發布會上，楊衛寧宣布了篩選搖號篩選方式統一采用網絡搖號的方式，並且篩選次數增加一次！參與搖號的人要經過兩輪篩選，才能獲得最後參與隨機分配的名額！
老舊的居民樓內，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拿著一疊厚厚的資料敲響了一扇生鏽的鐵門，即使他已經很小心了，鐵門還是發出了哐啷啷的異響！
沈堅的妻子剛做好飯，聽到有人敲門，便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你是？”
“我是沈堅的器官再生代理人，這是你們的邀請函！我以睿康的名義，正式邀請您的女兒進入銀川市中心醫院進行再生器官移植手術的準備工作！他是個好父親，為你們感到遺憾的同時，也祝賀你們！”
沈堅的妻子蹲下泣不成聲！眼淚落在這一張睿康生物醫藥淺綠色的信封上！
“那我先走了，沈太太！祝您的女兒早日康複！”
當晚，沈堅的妻子梁雪的妹妹突然登門拜訪！
“妹，你有什麽事嗎？”
“姐！也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你！”
“說吧！什麽事！”
“哎！還是瞞不過你！”
“你想不想掙點錢養老！”
“什麽？”
“哎呀！就是掙錢！養老，你看看，你現在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生活有多難你知道嗎？”
“我知道，沈雨明天就要做術前準備了！你別跟我說這些！我現在心很亂！”
梁雪的妹妹聽罷，突然臉色就變了，她以嘲諷的語氣說到：“姐！不是我說你，姐夫走了，你一個女人家有沒有經濟來源，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這個你不用管！你沒別的事，那就請回吧！”
“不！你放棄小雨的手術機會吧！有人更需要這個名額！他願意出兩千萬！兩千萬啊！夠我們三個家庭翻身了！”
“滾！！！！你還是我妹妹嗎？你告訴他，我不會出讓這個名額，這是沈堅用命換來的！誰也別想拿走！”
聽完姐姐的話，妹妹氣急敗壞的喊到：“你會後悔的！梁雪！”她說完，便摔門而出！
第二天上午，楊衛寧和鄭遠再次走進了警局！
“警察同誌？找我們又有什麽事？”
局長沒好氣的說：“你們送出的名額可以交易嗎？”
鄭遠回答道：“目前還沒有明確規定，但是目前能參與搖號的都是病人的親屬！有醫院提交的名單！”
局長從文件夾裏拿出一份名單，扔到楊衛寧麵前說到：“這五百人是收到來自全國的報案，這個名單，應該都是病人本人的！他們的名額，都被出售了！這五百人之中，已經有不少人自殺，你們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處理？”
楊衛寧聽完，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低下頭，沉思了許久，依然說不出話！
“警察同誌，這件事責任在我們，當初的確太低估人性的不確定性了，這件事應該是內部出了問題，我們一定追查到底！”
“我不想跟你們說太多，希望你們能盡快完善你們的係統，我們國家的某些人特別喜歡鑽空子！無論是法律還是製度，一旦有漏洞，就會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鑽進去，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之下，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楊衛寧無奈道：“是啊，以理想主義的角度來看，生命和自由是第一位的，但是以功利主義來看，一條人命，似乎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可惜的是，我們大多數人，在巨大的誘惑麵前，誰都可能變成功利主義者！”
一個月後，和警方聯合的調查結果出來了，調查報告也很快送到了鄭遠手上！鄭遠接過調查報告，微微歎了一口氣，撥通了楊衛寧的電話！
“楊教授，調查報告出來了，這些人簡直不可理喻！”
“怎麽了？”
“還能怎麽！名單上的病人大部分人是被家屬出讓了活命的資格！現在，名單上參與搖號那些家屬代表大多數已經拿錢跑路了，隻剩下那些半死不活的病人，有的人甚至把睿康告上了法院，目的是索賠巨額賠償金！我們的法務部門有的忙了！接下來著手的工作就是修改我們的規則！”
“小鄭，我覺得沒必要了！規則的框架之下，是程序化，流程化，在執行之中，很難保證這其中的某些人和某些部門不會出問題，就像人的基因鏈一樣，你很難保證這其中的某些部分不會發生突變，當然，基因突變導致的可能就是機體死亡，但是到目前為止，人類能做的，除了加強對健康的管理，幾乎很少！”
鄭遠聽完，感觸良多，他放下調查報告，停頓了片刻，又拿起眼前的紙揉成一團，用力扔進垃圾桶，苦笑道：“對，我們可以通過教育改變人的思想甚至是人格，卻很難改變人性！真是諷刺啊，但是，規則還是要修改！！先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