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又是誤會?
乍然聽到劉棉花自曝,方應物震驚過後,便有點初聞在意料之外,細想也在情理之中的感覺了。以劉棉花的心性,使用出這麼沒節操的權術不算奇怪。
換做自己,是絕對不會拿自家女兒的婚事當籌碼進行運作的,想至此處方應物下意識撇了撇嘴,有點瞧不起。
劉棉花看到方應物的神情,大略猜得出方應物想什麼。
「源頭還是在你身上,當初你建議老夫為了自保,該先下手為強,而最佳的目標就是尹旻,這是你提出來的方向。老夫順著你這個方向想了又想,眼下直接去抓尹旻的把柄太倉促,不如引蛇出洞。」
方應物知道,不是尹天官太蠢,是劉棉花給出的誘餌太香。要知道,尹旻已經當了七八年吏部尚書,註定該離職了。而一個吏部尚書無論遷為什麼官職都是貶謫,除了入閣。所以尹旻的前途只有入閣和致仕二選一,別無其他出路。
通過聯姻全盤接收次輔的黨羽勢力,頂替意欲「急流勇退」的次輔入閣,這樣的誘惑容不得尹旻拒絕,一旦貪婪心發作,難免就利令智昏了。
當然,如果劉棉花扔出來的不是誘餌,而是誠意,事情就是另一種樣子了……不過方應物懶得再多想了。
反正劉棉花既然肯自曝秘聞,那就說明他已經做出決斷了,自己沒必要再費心思量那些註定虛無飄渺的東西。
劉棉花等了一會兒,才問道:「老夫坦誠了所作所為。你也該開誠布公了罷?」
說。還是不說?方應物本來並不想泄露東廠汪直這個底牌,但是他今天在劉棉花這裡吃了一癟,便想著要拿出點硬東西來找回門面。
再說誰知道劉棉花心思還會不會再變?自己必須要亮出點底牌來示威,讓劉棉花知道自己並非是一無所靠,本質上劉棉花的性子還是偏於畏威而不懷德。
打定了主意,方應物便風輕雲淡的開口道:「有關貴府動向,皆得自於東廠密探消息。」果不其然。劉棉花當即臉色微變,失聲道:「東廠?」
方應物笑而不語,低頭飲茶。而劉棉花心裡很是翻騰了幾下,這方應物居然有使用東廠密探的手段?連閣老都沒有這個本事!
人人皆知東廠是非常要害的衙門,在廟堂政治中雖然不能起決定性作用,但也有極其特殊的影響力,朝臣對東廠多多少少都有幾分忌憚。
劉棉花知道東廠提督汪直與方應物私下裡有點交情,當年汪直靠著方應物立過邊功。所以汪直時常能給方應物辦點小事——這是很正常的人情往來。但是在目前這個狀況下,汪直還能極力支持方應物?
若無汪直點頭。東廠密探消息不可能隨便報與方應物知道。更讓劉棉花感到怪異的是,據他所知,在東宮之爭中,汪直為了保住廠督寶座,已經放棄了原有立場,站在了方家的對立面。那他為何還會支持方應物?
如果方應物與汪直之間關係確實非同一般。那麼就必須要重新評估方應物的實力了,方應物應當不至於胡亂說謊扯虎皮……劉棉花緊盯著方應物半晌,見方應物沒有主動開口解釋的樣子,便追問道:「你如何能指揮得動東廠?汪太監真會協助你?」
方應物放下茶盅,淡淡的說:「但凡我有什麼念頭,東廠大抵上會配合,至於其中關竅.……閣老沒必要知道那麼詳細了,為人該難得糊塗啊。」
這不科學!劉棉花好奇的如同百爪撓心,汪直憑什麼冒著風險協助站在對立面的方應物?這絕對是違反了常理的存在,要說汪直與方應物之間具有超越了利益層面的情義存在。他鐵定不信!方應物又不搞基!
劉棉花忍不住又問道:「你與汪直之間算是盟友么?」
方應物想了想,很肯定的點點頭,床上之盟應該也算是盟友罷.……
劉棉花忍不住瞠目結舌,險些就脫口而出一句話「你也配?」
其實按照國朝明面法度,文臣與內臣交結乃是犯規,「交通內宦」這項罪名經常被拿來彈劾人。但事實上,朝臣都心知肚明,如果在內監中有強大而可靠的同盟,是非常有利於進步的。
最典型的情況就是,在內書堂教過書的翰林,升遷以至於入閣的概率遠比普通翰林要高。再拿閣臣來說,最強勢的那個大學士,往往就是與司禮監太監關係最好的那個。
那汪直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幾年,三年前平穩軟著陸后,政治地位漸漸穩定,目前已經是赫赫的東廠提督,內監中排名前三四的人物。不出意外的話,他熬年頭也能熬成司禮監太監。
而方應物在文臣中的地位,與汪直在內監中的地位,差了十萬八千里,他何德何能,敢與汪直密切到這等地步?汪直到底看上方應物哪一點了?
劉棉花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原來方應物並不是離了自己就不行,手裡還有其他強大底牌。想必是方應物被自己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態刺激到了,所以才故意來顯擺罷。
若這個政治同盟真的存在,那方應物幾乎就是立於不敗之地了。就算他輸的再慘,只要不丟掉性命,也有靠著汪直東山再起的機會,作為一個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方應物有足夠的時間去等機會。
真乃少年不可欺,劉棉花暗暗嘆口氣。不過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忽的想起了什麼,登時勃然大怒,拍案大喝一聲道:「方應物!你好大膽,竟敢動用密探來監視老夫!是誰給你的膽量?!」
任是誰聽到自己被秘密監視的事情后,都會感到不愉快和羞憤,更別說地位尊貴的大學士次輔!不過劉棉花方才下意識的先去考量政治得失,一時間忘了自身榮辱……
方應物都不知道該吐槽劉棉花是機敏還是遲鈍了,這會兒羞恥心才反應過來?正常人的情感都去了哪裡?
又見劉棉花氣得滿臉通紅,方應物連忙揮手叫道:「你我之間大概有些誤會,閣老不要沉不住氣,但將心氣放平了,開誠布公的解開誤會為好!」
誤會?對這兩個字,劉棉花只能在心裡「呵呵呵呵」了。那麼明顯的針對性,一句誤會就能抵賴過去?真把他劉吉當兩目如盲的老糊塗蛋么?另外方應物的辯解很是耳熟……
如此劉次輔連連冷笑,「老夫親口聽到,你通過東廠密探偵測老夫動靜,這難道也是誤會不成?」
「左順門伏闕諍諫之後,東廠便依照慣例安排密探,對閣老你這樣的重要人物進行監視,有沒有晚輩都是這樣!」方應物誠懇的解釋道。
原來如此……劉棉花臉色稍緩,若是那樣倒也正常,東廠專業不就是干這個的么?
方應物繼續很誠懇的解釋道:「所以這並非晚輩意思,絕對不是晚輩利用東廠來監視你老人家,晚輩也沒有刻意請汪直加派人手盯梢劉府人員出入往來,更沒有連帶其他各連帶府邸一起監視!老大人不要誤會!」
這他娘的是自證清白還是故意威脅?劉棉花用力揮袖道:「滾罷!」
方應物邊走邊道:「閣老真的不要誤會,晚輩志在尹家。之所以隱瞞為的就是等待時機。或許讓閣老不快,但勾踐尚有卧薪嘗膽三年之時,吾輩連幾日也忍不得么?」(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