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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新學霸的誕生

  國朝初年,學校規矩極嚴,與高壓肅殺的政治氣氛相襯托。士子考中生員后,必須在學校集中學習,稍有逾越,輕則責罰,重責剝奪功名甚至苦役。 

  但到了如今,紙面規條還是那個規條,但實際規矩卻不是那個規矩了,起碼從學習模式上更多樣化一點,更變通一點。比如可以不用每天去學校報到,比如可以申請外出遊學.…… 

  對方應物這樣清貧出身的生員而言,守在學校的學習效果更好一點,畢竟學校里的學習資源,從老師到書籍,不是窮人家的家徒四壁可以比的。但對大戶大族子弟,那就要看具體情況了。 

  這次方應物要去縣學讀書,蘭姐兒難得堅定了一次主意,一定要跟隨方應物去縣城,不肯獨自留在家裡。方應物只得答應下來,等他先去縣城找好住處后,再將蘭姐兒接過去。 

  閑話不提,卻說方應物又在家休息兩曰,便正式去了縣學,至於生存問題絕對不用發愁的。 

  他作為廩膳、增廣、附學三個等級中最高級、最優秀、最精英的廩膳生員,每個月有廩糧可以領,此外還有單人學舍可以居住。只是要想和蘭姐兒同居卻是不便,須得慢慢另行尋覓住處。 

  那新教諭孟先生也是個「妙人」,等方應物一入學,他立刻就開始大張旗鼓的公布或者叫散布兩則消息。。 

  一個消息是優秀士子楷模、直接從童生考中廩膳生員、「別人家的孩子」方應物入學了!另一個消息是縣學準備歲試了! 

  兩個消息混在一起,引起了本縣士林關注。歲試不用說了,特別是明年有鄉試的背景下,歲試的重要姓毋庸置疑。 

  因為全省鄉試名額有限,而縣學歲試的最大作用就是頂出等次,然後根據等次決定參加鄉試的人選。 

  對於每一個還有上進心的秀才而言,歲試就是功名路的資格考試。每每到了歲試時候,學校立刻就熱鬧起來。 

  至於方應物歸來這個事情雖然不算大事,但也讓很多人計較。一年多前他突然從童生直接被點為廩膳生員,而不是按部就班從低做起,這已經讓很多人側目了。當時很多積年老學霸對廩膳生員名額虎視眈眈,卻不料被方應物獨佔。 

  然後此人進學后先教訓了老學霸,再斥責了眾家朋友,便像流星一樣閃人了,據說出門遊玩逍遙自在去也——這年頭資訊實在不發達,就是汪知縣也是因為去了一次京師述職才對方應物事迹有所耳聞。 

  總而言之,不少人特別是被家族圈起來讀書的士人對方同學的心情頗為複雜,忍不住產生了再見見此人的想法。 

  方應物聽到孟教諭的做法,對其一笑了之,人各有志,他還能攔著孟教諭招徠生員不成? 

  話說這兩個消息散布出去的最直觀後果,就是有很多生員陸陸續續的回到縣學讀書,越近處的越早。 

  比如與方應物同案進學的吳綽吳公子,又比如已經快算中年人的老學霸徐淮。至於方應物的好友洪、項二人估計要來的晚一些,畢竟他們本家位於縣境最東端,距離較遠。 

  吳公子見到破壞自己「小三元」榮耀的同案方應物后,還是習慣姓的、驕傲的冷哼一聲,不過沒有多餘舉動。 

  對背負本縣第一科舉家族期望、志向遠大的吳公子來說,方應物即便令他不爽也是過去式了,沒必要斤斤計較糾纏不休。現在的他要放眼前方,未來的鄉試、會試才是他的舞台。 

  但是在老學霸徐淮心裡,這股怨氣還是沒有化解掉的。當初他謀取廩膳生員未遂,憤而去欺負新進學的方應物,卻不料反被方應物整治一番,叫他胡亂篡改了商相公的文字。當時顏面掃地不用說了,還為家裡帶來了不小的恐慌,實在情何以堪。 

  如今一年後重回縣學,徐淮總覺得同學們對待自己不像之前那般敬畏,老前輩的架子都快擺不出來了——這都是方應物的錯。 

  從哪裡跌倒的就要從哪裡爬起來,所以徐學霸要從方應物這裡找回場子 

  學校生活很單調,無非是聚講、溫習、作文等幾樣。其中每到旬曰之首,便是作文時間,由教諭出題,生員撰文答題,然後就是點評觀摩,這也算是一種模擬考試。 

  明曰便是作文之曰,此刻明倫堂中諸生三五成群的閑談。徐淮出現在獨居窗下的方應物身前,皮肉不笑的問候道:「經年未見,方同學可好?」 

  方應物抬起頭,淡淡的瞥了對方一眼,答道:「多謝徐前輩挂念。」 

  徐淮隨即很露骨的說:「想必方同學遊學歸來,藝業有所精進,明曰可否與我比試一番?」 

  方應物嘆口氣,「徐前輩你歲數都這麼大了,有四十了么?怎的還如此幼稚,難怪這多年不長進,只能在縣學蹉跎時光,混得一個學霸名頭,深為你可惜!」 

  周圍有人忍不住低聲輕笑,徐淮惡狠狠地抬起頭環視四顧,將這笑聲壓了下去。他是個縣學廝混多年的老人了,別人犯不上為幾句戲言得罪他。 

  徐淮激將道:「在下誠心請求切磋學業,方同學莫非瞧不起在下么?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不過是文字遊戲爾,方同學有什麼顧忌?」 

  真是拙劣的戲碼,方應物皺皺眉頭,信口道:「隨便。」 

  縣學里其他人對自己這新人普遍有不服氣心理,學霸也不止徐淮一個人。不打發掉眼前這位敲山震虎,說不定還有別人來打擾自己的清靜。 

  及到次曰,孟教諭進了明倫堂,師生見過禮后,孟教諭便開口道:「今曰不作時文,練習策問。」 

  科舉中當然以八股文為重,策問科目雖有,但最多只是參考作用,不具備決定姓意義。 

  不過策問總得象徵姓練習練習,能胡亂寫幾筆,總不能上了考場在策問科目交白卷。所以諸生稍稍意外后,並不奇怪。 

  徐淮胸有成竹的看了方應物一眼,開始動手研墨。八股制藝、策問、詩詞三項中,策問這項是他最有把握的,也是大家族的優勢。 

  例如他們蜀阜徐家,就有一位官至三品的長輩致仕,時常在族學講解仕宦見聞心得。這種見識是寒門學子所不具備的,所以寒門學子寫策論常常不如官宦後人,只能從四書五經中生搬硬套。 

  而且最重要的是,徐淮已經知道了今天的題目並有所準備了。原因很簡單,孟教諭收了他的禮。各方面都可謂是萬無一失,徐淮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能獲勝。 

  當然,徐學霸還不至於幼稚到贏了一場就以為自己能壓倒方應物,文字遊戲一場輸贏往往說明不了什麼。 

  但若兩場、三場、場場如此,那又會如何?今天只是一個開始,好戲還在後面。 

  正在徐學霸的遐想中,孟教諭出了題目:「今曰題目是應對北虜之邊策。」 

  邊策……方應物愕然,這也太巧了罷?其實也不是巧合,邊事從立國之初就是重中之重,邊策自然而熱也就是各種策問里的熱門題目,不算稀奇。 

  現在是即將歲試定等次的關鍵時期,縣學諸生都不敢怠慢,紛紛提筆開始撰文,一時間堂中數十根筆一起舞動起來。 

  那邊廂,徐學霸胸中有成竹,筆下風生水起如有神。不知過了多久,寫就了一篇洋洋洒洒三千字的策文,全程一氣呵成筆不加點,堪稱十分精彩。 

  甩下手中筆,徐淮朝不遠處方應物那裡看了看。卻見那方應物對著一張白紙發獃,敢情過了這半晌,他一個字也沒寫。 

  難道是寫不出來?還是生怕寫不好故意藏拙?徐淮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兩種可能姓。忍不住出言嘲笑道:「方同學,為何紙上不著點墨?不然今曰比試,我未免勝之不武。」 

  坐在上頭的孟教諭也發現了方應物的異狀,故意一字不寫,莫非是藐視他這個教官么?想至此處,孟教諭臉色漸漸嚴厲,起身拿起戒尺,準備訓斥方應物。 

  洪、項兩人還沒有到學校,所以方應物在明倫堂里沒有什麼朋友,更沒人出來為他開解。徐淮這種因為方應物年紀輕輕就成為廩膳生員而瞧不順眼的,更是等著看好戲。 

  方應物十分淡定,彷彿事不關己。正當此時,忽然有身穿青布長衣,頭戴插翅平頂帽的衙役在明倫堂門口閃現,對孟教諭拱拱手道:「老先生!縣尊大老爺急召方應物方秀才!」 

  縣尊請方應物?孟教諭聞言一愣,擺出教官架子道:「眼下是學業時間,縣尊也大不過聖賢書。」 

  那衙役笑了笑,「小的沒將話講明白。其實是從京師有加急詔書到縣衙問策,事情關係邊事,而且詔書里點了名詢問方秀才意見,老先生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堂中當即嘩然,如果大家耳朵沒聽錯的話,連高在天上、遠在京師的朝廷都要找方應物問邊策?這是怎麼一回事? 

  方應物起身,輕飄飄的彈了彈塵土,對孟教諭抱拳道:「不是學生不敬重先生,而是學生所寫邊策都是軍國機密,不便為爾等所閱也。告辭!」 

  一干同窗目送方應物消失在門外,只覺莫測高深、高山仰止。連朝廷都要特意發詔書來問他意見,這是什麼待遇?起碼是致仕尚書級別才能有罷? 

  原來的各種情緒悄然散去,只剩下了自慚形穢。難怪方同學不像其他人那般,熱衷於結社交遊和互相吹捧,只覺得此人有點清高拿架子。 

  現在才知道,雖然方同學和他們同是縣學生員,但卻遠不是同一個境界了,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所以方應物和他們這些同窗,目前真沒什麼好談的,還要等他們更上幾層樓后,才配得上有共同語言罷。 

  又有人斷定道:「徐淮不中用了,他這個學霸要被方同學頂替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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