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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荀彧獻計

  簡陋而整潔的大殿之上,天子居中而坐,不其侯、侍中伏完坐在左側,荀彧坐在右側。不知不覺之中,天子的身體已經調整了方向,正對著荀彧,雙手按在大腿上,身體微微前傾,虛心受教。


  伏完眉心微蹙,也盯著荀彧,不住的點頭。接連幾日問對,荀彧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剛剛而立之年的年輕人不僅容貌姣好,身帶異香,而且言談舉止得當,既不失名士風度,又不給他倨傲之感,進退有禮,恰到好處。更重要是他有見識,說起史事不僅條目清晰,而且頗有創見,非俗儒可比。


  荀家有子弟如此,豈能不興,荀淑、荀爽後繼有人啊,一連幾代出現才俊正是家族興旺的前奏。雖然荀彧的身上有閹黨的血脈,可是不知內情的人又有幾個能看得出來呢,何顒稱其為王佐之才,所言不虛。他舍棄袁紹,從冀州來到長安,向天子效忠,大漢也許能夠再次中興?


  天子年方十二,身材瘦小,看起來比同齡人孱弱得多,但他長得眉清目秀,特別是一雙眼睛很有神,明亮中帶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沉穩,很好的掩飾住了心中的不安,卻又流露出一點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讓人心疼。


  “令君所言,皆如金玉,令人茅塞頓開。還請令君解說當前形勢,解天下萬民於倒懸。”


  荀彧點點頭,端起案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水,潤潤有些幹的嗓子,同時整理一下思路。連續幾日為天子解說史事,等的就是今天進言。能否成功,在此一舉,容不得一點大意。天子雖然年幼,但聰慧過人,有著同齡人不具備的成熟。這讓他很驚訝。他曾在宮裏做過幾個月的守宮令,聽說過這位董侯,也知道先帝喜歡他,甚至為他取了一個“協”字作為名字,意思是說這個皇子和他像,有意傳位於他。


  當時荀彧沒見過董侯,而且覺得天子是胡鬧。若非如此,大將軍何進也不至於鋌而走險,鬧出那麽大的風波,導致朝政混亂。可是現在與天子談了幾天後,他忽然意識到先帝是對的。劉協的確和先帝很像,他做天子比少帝劉辯更合適。


  也許這就是天意?中興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不僅需要聰明才智,更需要堅忍的心性,就像光武帝一樣,該勇時勇,該懼時懼,該忍時忍,才能克服困難,成就大業。劉辯雖然談不上笨,但他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資質。先帝傳位於劉協的想法無法通過正常方式實現,最後卻由董卓來完成了。


  “陛下以為,當前的形勢和光武帝起兵時的形勢相比如何?”


  天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略勝一籌。”


  “陛下以為,關中與漢中相比,又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所言甚是,如此,陛下又勝高皇帝一籌。高皇帝以沛公起兵,智不過蕭何、曹參,武不過樊噲、夏侯嬰,而對手則是六國之後,還有項梁、項羽叔侄這樣的奇才,卻能一統天下,肇立大漢四百年天下。光武帝不過一農夫,初次上陣時隻能騎牛,劉縯被殺,他無力報仇,隻能隱忍偷泣,最後卻能剪除群雄,中興大漢。如今陛下坐擁四百年積恩,八百裏秦川,名臣誌士無數,又有何事不可成?”


  天子連連點頭,示意荀彧繼續。伏完在一旁聽了,雖然並不完全同意荀彧的看法,覺得他有偷換概念的嫌疑,卻也覺得他這些話很提氣。當前的形勢再難,還能比高皇帝、光武帝起兵的時候難嗎?袁紹、孫家父子再強大,還能比當初的六國之後、項氏叔侄強大嗎?困難是有,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


  “雖然,陛下卻不可掉以輕心。大漢四百年,積恩甚澤,積弊也甚深,遠比秦立天下十餘年難返。秦亡之時,嶺南尚有大軍數十萬,長城尚有精銳二十萬,卻不敵山東烏合之眾,數年間土崩瓦解,最後連退守關中亦不可得。如今的大漢如久病之人,需細心調整,不可妄下虎狼之藥,否則不僅不能治病救人,反而倒力促其死。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陛下當有此心。”


  天子輕歎道:“令君,朕這數年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隻是愚鈍,不知計將安出,還請令君教我。”


  “臣鬥膽,敢問陛下年歲幾何?”


  天子不解。“令君已然問過,朕年十有二。”


  “那陛下可知高皇帝登基時年歲幾何,光武皇帝登基時又年歲幾何?”


  天子眨眨眼睛,笑了。“令君所言甚是,比起高皇帝和光武皇帝,朕實在太年輕了。”


  “陛下,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很多事就不必著急。高皇帝登基時五十有五,光武皇帝登基時也過了而立之年,陛下今年才十二,已經是天下之主,又有何可急?就算沒有這天子之位,像高皇帝、光武皇帝一樣白手起家,陛下也有充裕的時間,大可從容經營,緩緩圖之。子嬰不過秦一公子,因時而繼位為帝,年過半百,尚能壯士斷腕,去帝位,以秦王自居。陛下乃先帝血脈,又正當少年,富於春秋,居關中形勝之地,扼天下之背,又有何事不可?”


  天子細長的眉梢輕挑,露出一絲疑惑。伏完也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插嘴道:“聽令君此言,陛下當以關中為根基,不回洛陽了?洛陽才是京師,長安已然破敗,錢糧難以供應,恐非長久之計。且群臣多為關東人,如遲遲不歸,隻怕有離散之憂。”


  荀彧躬身道:“非不回,隻是暫時不回。伏君,大漢曾經立都關中二百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東人嗎?居洛陽一百六十餘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西人嗎?”


  “這……”伏完語塞。


  “陛下,長安殘破是實情,但洛陽也非昔日之洛陽。臣自洛陽來,親眼所見,洛陽的破敗比起長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尉朱公連勤王的錢糧都籌不出來,就算陛下回到洛陽又能如何?且論地利,洛陽雖有八關,猶是百戰之地,遠不如關中形勝。洛陽周邊耕地也不及關中一半,與其急著回洛陽,不如暫時在長安,且耕且守,以觀天下之變。此劉敬獻與高皇帝之計,臣願再獻與陛下。京師者,天子所居也。天子在何處,何處便是京師。太平時,洛陽自可居。板蕩時,長安更易守。願陛下以社血稷為重,暫忍泉陵之思,暫以長安為都,以示天下正朔所在,安定人心。”


  天子慢慢直起身體,隻是目光閃爍,顯然還有些疑惑。“那……西涼人的威脅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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