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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長安廷報雪上霜 黑沙河畔陷彷徨

  正午驕陽,灼烤四荒,熱風如浪,令人惶惶。


  地平線處,黑沙河大營露出一角,遠遠望去,如同一堆幹枯的柴草靜臥沙洲,木柵圍欄在光暈中若隱若現,好似海市蜃樓一般,影影如幻。


  唐軍數萬人馬逶迤而行,連夜從紅墩界出來,已曆時四、五個時辰,人饑馬渴,軍士懨懨,步履所過之處,揚起一片白茫茫的沙塵,飄散到半空中,在耀眼的陽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隊伍中央,“唐”字大纛下,柴紹躬擐甲胄,垂頭挽韁,隨隊徐行,左右兩手不時交替,按住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


  在他身後,李三娘控馬跟隨,形影不離,隻見她一改往日羃蘺長襖的行裝,卻披覆輕甲,紅巾發束,腰掛佩劍,已然戎裝加身了。


  李三娘不時側身,從鳳鳶手中接過濕毛巾,整整齊齊地疊成方塊,遞給丈夫,關切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他。


  “夫君,你感覺怎樣?”


  “夫君,你喝口水吧?”


  “夫君,你的臉色不好啊……”


  一路上,李三娘噓寒問暖,提心吊膽,生怕丈夫有什麽閃失。


  李三娘心裏明白,丈夫此刻已是身心疲憊——紅墩界之戰損兵折將,不利而歸,作為軍帥,他的心裏必定惆悵萬分;從昨夜起,他便持續高燒,未服一藥,隻在路途中喝了幾口水,雖然用濕毛巾敷著額頭,怎奈病情不減,整個臉龐已經燒得通紅。


  每次遞毛巾給丈夫時,看到他幹裂起泡的蒼白嘴唇,李三娘的心中都如同針紮一般,恨不得病痛加在自己的身上!


  一路兼程,一路煎熬,四、五個時辰的路途,李三娘覺得好似走了四、五天的光景。


  “黑沙河,黑沙河到了!”


  這時,隊伍中一陣騷動,士卒們紛紛抬頭,眺望熱浪光暈中的褐色營地,如同看到了沙漠裏的綠洲一般,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李三娘一踢馬肚,上前幾步,與丈夫並排而行,安慰道:“夫君,快到河邊營地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柴紹沒有回答,隻沉重地點了點頭。


  李三娘倚鞍側身,對鳳鳶說道:“把剩下的飲水都遞給霍公。”


  鳳鳶為難地眨眨眼,把水囊翻轉底朝天,卻未見一滴水,隻好猶豫地說道:“殿下,這水……這水已沒了……”


  柴紹聽聞,在前麵擺擺手,嗓音沙啞低沉地說道:“不必了。”


  就在這時,隻見數騎從營地方向馳來,疾進如風,揚起沙塵幾縷。


  “長安急報,長安急報——”


  來人一邊飛奔,一邊高呼。


  轉眼間,信使來到跟前,一躍下馬,抽出信筒中的漆封紙箋,雙手高舉過頭,呈遞上來。


  柴紹強打精神,扶鞍坐直,從侍衛官孟通手中接過轉呈的信箋,緩緩撕開,頂著烈日逐字逐句地讀起來,隻見上麵寫道——


  “霍國公親啟:


  太子殿下奉諭西行,於十月六日會晤稽胡眾酋帥,彼桀驁不馴,出言不恭,太子殿下因勢用兵,圍奸群虜,唯彼酋帥劉汝匿成僥幸逃脫,率餘孽逃竄沙磧。


  稽胡梁賊暗自勾結,沆瀣一氣,霍國公討逆伐叛,揮戈北進,於途當留意彼狼狽為奸,阻我王師,抗我天威!

  兵部急喻。”


  柴紹看罷,捏著紙箋的雙手抖動不停,繼而仰天苦笑道:“既會晤奈何要殺戮,奈何要殺戮啊!”


  驕陽下,柴紹臉色蠟白,氣喘如牛,笑聲之後,幹裂如壑的嘴唇頓時崩出幾道口子,鮮血浸出,絲絲見紅。


  “夫君,怎麽回事?”李三娘詫異地問道。


  柴紹抬起手來,就在把信箋遞給妻子的一刹那,隻覺得天旋地轉,冰刺入骨,如同墜入深淵一般,兩眼一黑,不能自已,重重地摔下馬來。


  半空中,那張兵部信箋隨手飄落,好似一片鵝毛,搖搖擺擺地緩降到沙地上。


  ……


  日暮時分,殘陽如血,倦鳥歸巢,低翔過頂。


  黑沙河營地沉寂數日之後,再次變得喧囂忙碌起來——饑渴的士卒們飲馬洗鞍,埋鍋造飯,縷縷炊煙自堆堆篝火中嫋嫋升起,柴米清香隨風撲鼻。


  中軍大帳裏,卻是清靜異常,衛士肅立,鮮有行人,隻晚風不時把軍帳吹得“呼呼”作響。


  門簾掀動處,謝郎中背著藥箱躬身而出,眉頭緊蹙,神色嚴峻;


  李三娘跟在後麵,低頭不語,心事重重。


  前行十餘步,謝郎中站定轉身,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殿下,霍公病得不輕啊!”


  李三娘沉沉地點點頭,說道:“願聞其詳。”


  “戈壁行軍,霍公外感風寒,故而惡寒發熱,頭痛身疼,無汗而喘,從脈象來看,脈浮而緊呐,這是其一……”


  “謝郎中但說無妨。”


  “嗯,其二,昨日一戰慘烈異常卻不利而歸,霍公憂勞成疾,神誌不安,故而心肝血虛,心陰不足啊!”


  “二者交疊,雪上加霜?”


  “正是,”謝郎中點點頭,“來者不善啊!”


  “如何治療?”


  “嗯——”謝郎中捋須答道,“外感風寒當發汗解表,宣肺平喘,而神誌不寧當養心安神,或情誌相勝。”


  “情誌相勝?”


  “對,醫家以為五行原本相克,心克肺,肺克肝,肝克脾,脾克腎,腎克心,故而喜可以勝憂,憂可以勝怒,怒可以勝思,思可以勝恐,恐可以勝喜呐!”


  “可是……”李三娘咂咂嘴,滿麵愁雲地說道,“我軍新敗,哪來的喜訊呢?又如何’喜勝憂’呢?”


  “那麽,”謝郎中把藥箱住肩上挪了挪,“也隻有在藥劑上下功夫了,但願能早日見效,隻是……”


  “隻是什麽?”李三娘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隻是這黑沙河大營在曠野之中,上不沾天,下不著地,所需藥材實難配齊啊!”


  “所需什麽藥材?”


  “外感風寒,須以麻黃發汗解表,配以桂枝溫經散塞,輔以杏仁利肺下氣,再用甘草調和諧藥;而安神養心,則需酸棗仁、首烏藤、柏子仁、五味子等藥啊!”


  “麻黃,桂枝,酸棗仁,首烏藤……”李三娘喃喃念道,眉頭緊皺,心中似在盤算著什麽。


  謝郎中拱拱手,說道:“殿下,軍中多以外傷金創藥居多,我估計麻黃能夠找到一些,可其他藥材,就真是難辦了!”


  李三娘點點頭,對謝郎中說道:“嗯,此事容我思量思量,你先回去吧,傷兵營的士卒們還在等你呢!”


  謝郎中躬身再拜,隻走出去兩三步,又再次回頭道:“殿下,霍公起病甚急,需及時用藥啊,若延誤時日,損陽耗氣,恐怕……恐怕月餘也難下床啊!”


  李三娘緊繃雙唇,沒有回答,隻將手一抬,示意謝郎中返程。


  夜星初上,微閃天際,李三娘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陣寒意浸入心肺,令人顫栗,萬般思緒頓如泉湧,不可遏製……


  夫君病臥在床,高熱不退,時有妄語,眼下已不能領軍行令,數萬人馬屯於荒野大營,豈能曠日持久,又將何去何從?


  繼續前進已無可能,紅墩界故壘不可猝拔,隻能來日另謀他策。


  那麽,向後撤退呢,能撤到哪裏去?既要利於大軍駐屯,更要利於夫君養病——看來,隻有陽山城可選了,此處防禦完備,且被經營多年,補給應當不愁,但願藥材也有所儲備,隻是……


  想到這裏,李三娘不禁皺了皺眉,垂抱雙手低下了頭,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和失落彌漫心間——


  若撤到陽山城裏,戰線一退便是近百裏,那就意味著在故壘之下,黑沙河畔,將士們先前的血都白流了,死難者豈能眠目?

  再者,夫君是否同意撤退呢?雖然目前病重臥床,不能理軍,但病愈之後,戰線發生如此大的變化,他會不會責備甚至惱怒呢?畢竟,他才是北征的元帥呀。


  另外,遭受了壘下之戰的失利,將士們一退黑水河,再退陽山城,軍心士氣必受影響,日後又如何激勵將士們呢……


  一樁樁,一件件,攪成團,亂如麻,令李三娘心緒起伏,不可平複,怎麽辦,怎麽辦呢?


  夜風拂來,撩亂鬢發,將帳前的火把吹得呼呼勁燃,投下李三娘孤零零的身影,明暗不定,搖曳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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