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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大難不死強突圍 壁上觀戰守將笑

  硝煙彌漫,血腥四溢,殺聲震天,黃塵飛揚。


  紅礅界故壘前,貫通壕溝的大火將進攻的唐軍攔腰截斷,在壕溝與壘壁之間,向善誌和數千將士如同煉獄一般,進退兩難,正遭受雙重夾擊——


  當麵的進攻已戛然而止,對手很快緩過氣來,重新在壘上集結,隨即張開長弓,勁射唐軍,飛矢如蝗,防不勝防;後麵的大火在晨風中呼呼勁燃,烈焰炙熱,煙熏火燎,令人窒息。


  唐軍士卒在箭雨中倒下,在火焰中翻滾,數千人馬擠在狹小的地域裏哀號嘶喊,一時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向善誌環顧四周,滿眼悲涼,淒苦無比,三尺長刀落寞無用,在煙塵中孤零零地倒提在手中,任憑晨風拂掠。他仰麵抬頭,看了看濃煙滾滾的天空,又瞅了瞅七零八落的戰場,絕望地長歎一聲,“咣當”一下丟掉長刀,抽出佩劍,抬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向將軍,何至於此!”


  一名校尉急忙衝上前來,死死地拉住向善誌的手,高聲說道:“您聽,軍帥鳴金收兵了,咱們撤吧!”


  側耳傾聽,果真金聲頻響,隱隱可聞,向善誌苦笑不已,說道:“撤?怎麽撤?你沒看到身後的大火嗎!難道叫咱們長出翅膀飛過去!”


  那校尉眨眨眼,依舊緊緊地摁住向善誌的佩劍,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說道:“向將軍,咱們雖然沒有翅膀,但咱們有鐵盾啊!”


  “咹?”向善誌似乎沒有聽清楚。


  “您還記得當年臨川崗大戰時,隋軍排出的鐵盾龜甲陣嗎?”校尉急急地說道,“鐵盾重合,如壘而進,短時之內可以暫隔煙火呐!”


  向善誌皺了皺眉頭,盯著戰場上散落四處的鐵盾,似在回憶又像在思考。


  壘上飛箭不斷,壘下死傷慘重。


  就在七、八步外,一名身負重傷的親兵血流如注,在地上掙紮著,奄奄一息之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向善誌喊道:“將軍,快……快撤啊,不要讓兄弟們都……都歿在此處……”


  身邊的校尉聽聞,雙眼一紅,一把奪過向善誌手中的佩劍,連聲催促:“向將軍,快呀!你看,壘上的敵軍正在集結,可能要出壘來戰了!咱們剩下的弟兄不多了,能衝出去一個是一個!”


  向善誌抬起眼皮,朝壘上覷了一下,隻見戰旗移動,刀槍晃晃,成百上千的鐵盔正往壘門邊迅速聚攏——看這陣勢,誰都明白,老天爺給唐軍的時間不多了。


  向善誌痛苦地閉上雙眼,咬了咬牙,繼而睜眼一鼓,抓起地上的長刀,高聲令道:“還在喘氣的弟兄們,拾起鐵盾來!填平壕溝,組成盾陣,跟我衝出去!”


  說罷,向善誌拎起地上的一枚鐵盾,轉身突奔,來到壕溝前,拚命將它投了進去。


  幸存的士卒見狀,紛紛效仿,頃刻之間,百十麵鐵盾飛撲於一處,在煙焰濃濃的壕溝裏鋪出了一條丈餘寬的“盾路”。


  飛箭“嗖嗖”,眼看又有數名士卒中箭倒斃,不待“盾路”堆積完畢,向善誌“唰唰唰”地脫掉盔甲,赤裸上身,大喝道:“免胄避火,組陣強突!”


  隻見四周的鐵盾如同遊動的鱗片一般,快速聚攏,上下閉合,如同一個十步寬、百步長的移動堡壘,緩緩向前,踏上“吱嘎”作響的“盾路”,向著濃煙深處行進。


  飛箭來襲,射到盾陣上“


  當當”作響,火星四濺,折枝亂飛,卻不能傷及陣中的任何一人,然而,這移動的堡壘卻在濃煙烈火中艱難前行,掙紮救生——


  倉猝之間堆積起來的這條“盾路”並不牢固,盾盾相疊,起伏不平,赤裸上身的唐軍士卒緩緩而行,走在上麵顫顫巍巍,稍不留神便隨著滑落的盾牌跌到溝底。


  在那兒,等待他們的隻有熊熊烈火和尖銳木樁!

  在絕望的呼救聲和猛烈的嗆咳聲中,向善誌的盾陣已隱沒在了濃濃煙塵裏,盾陣中的每個人既緊張而又沮喪,煙熏火燎,雙眼通紅,淚流滿麵。


  然而,在不遠處的壘壁上,一杆“梁”字軍旗下,卻有人在放聲大笑,指著在漸行漸遠的唐軍,高聲說道:“爾等插翅難飛!”


  ……


  明光鎧甲,猩紅披風,絡腮胡須,黑瞳透亮。


  站在壘壁上的這人便是梁師都的步軍副總管索周,此時,望著屍橫遍野、黑煙翻滾的戰場,他咧嘴大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


  今日的防禦之戰勝敗已見分曉,這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連月來日以繼夜的築壘之役,總算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看著眼前潰不成軍的攻壘唐兵,索周心旌蕩漾,洋洋自得,得意於此前自己對梁師都的進言,得意於今日自己的排兵麵陣,甚至得意於眼下的軍功已超越了主子——就在去冬,梁師都敗在了對麵柴紹的手下;而今日,柴紹的部伍卻在自己麵前落荒而逃!

  想到數月之前,在朔方城裏與部下探討戰策時的情景,豪邁之情頓時充溢心間,索周不禁扯了扯猩紅披風的係帶,把下頜一抬,目光透過煙塵彌漫的戰線,思緒飛到了戈壁灘北麵的朔方城裏,飛回到數月前的那個午後……


  初夏時節,午後豔陽,索周正在府裏與軍中的幾名親隨博戲,突然門役來報,說是梁王差人來請,讓自己速速到王府議事。


  索周聽聞,並未馬上起身,而是將手中的骰子不慌不忙地放回竹筒裏,然後伸了個懶腰,笑道:“諸位,你們看梁王請我進府,所謂何事啊?”


  一個瘦長臉的親隨眨眨眼,回答道:“想來,應該是與此番李唐入寇有關吧!”


  “不會是讓索將軍去鎮守後火城吧?”一個眉梢帶疤的親隨反問道,“眾所周知,咱們的索將軍精於防禦,而後火城是抵禦李唐的最佳之地!”


  “可是,我聽聞,梁王已決定派遣輔國大將軍梁洛仁鎮守後火城了,不會是要臨陣換將吧?”隨後,一個戴著青巾襆頭的幕僚說道。


  索周聽聞,捋著自己的絡腮胡須,緩緩說道:“梁王召我入府,應該另有隱情,否則,在昨日的殿前會議上,對我已有任命了。”


  幾個隨從有些迷惑,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盯著索周,等待下文。


  索周咂咂嘴,籲出一口氣,說道:“咱們跟隨梁王已非一日兩日,他的性情大夥兒都知道——蘇吉台之戰後,梁洛仁兵敗被俘,逃了回來,此番李唐入寇,正是這位輔國大將軍戴罪立功的機會啊!”


  看到幾個親隨都在點頭,索周繼續說道:“正如你們所知,那安西堡城兵多將廣,旁邊的後火城也固若金湯,正是他梁洛仁可以雪洗前恥之地!不然,大殿之上,梁王如何服眾,讓他的這位堂弟繼續享有輔國大將軍之銜呢?”


  “可是,這位輔國大將軍曆來心高


  氣傲,不可一世,他未必是柴紹的對手啊,若安西堡無法抵擋住李唐的進攻,咱們又當如何?”“青巾襆頭”皺起雙眉問道。


  “問得好,”索周下頜一點,笑道,“這便是梁王今日單獨召見我的原因所在!”


  “瘦長臉”連忙追問:“那麽,敢問索將軍將如何應對呢?”


  索周嘴角一翹,笑而不答,隻摩挲著竹筒的邊沿兒,似有玄機。


  “青巾襆頭”猜測道:“讓您協助梁洛仁,駐守安西堡,成犄角之勢?


  “刀疤眉”接過話來,說道:“二位不必多問,想必索將軍已胸有成竹了!”


  索周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問道:“你眉頭的刀傷,是當年在遼東的扈城留下的吧?”


  “正是,”“刀疤眉”拱了拱手,“這麽多年了,難得索將軍還惦記著。”


  “哎”,索周歎了口氣,“當年的扈城之戰,麵對數倍於我的高麗人,咱們打得如此慘痛,家底都給拚光了,上萬人的隊伍過鴨綠江,結果一起逃回來的兄弟,隻有你們十幾個人!”


  “刀疤眉”鼻翼一抽,恨恨地說道:“隋煬帝剛愎自用,冒險出擊,根本不聽將軍們的建議,害得咱們在扈城孤軍堅守,苦戰了數日,損失殆盡!”


  “若非索將軍調度得當,趁夜突圍,咱們兄弟恐怕早就作了扈城的孤魂野鬼了!”


  “瘦長臉”說道。


  “青巾襆頭”


  感慨萬千:“‘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也因為扈城之役,咱們的索將軍一戰成名,煬帝隻讓您白衣待罪,卻仍供職軍中,而不像其他軍將一般,興師問罪,立斬不赦!”


  索周聽聞,搖了搖頭,說道:“往事不堪回首啊,煬帝雖然暴虐,不聽人言,但當他在江都被弑的消息傳來時,我的心中竟有幾分惆悵,哎,身為人君,卻得如此下場,著實令人悲涼!”


  索周雙眼盯著竹筒裏的骰子,不再說話。


  幾個親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搭話。


  片刻,索周才抬起眼來,瞅瞅三人,說道:“今日的形勢與當時何其相似!且李唐的隊伍如虎狼之師,遠勝於高麗人,咱們或將再次麵對數倍於已的敵人啊!”


  “您的意思是,”


  “青巾襆頭”問道,“梁王會讓您單獨領軍一支,對抗李唐的進犯?”


  “若後火城不保,必定如此啊,”索周捏著自己的絡腮胡須答道。


  “可是,沒了後火城,安西堡也勢難獨支,加上去冬太和山之戰後,我軍騎兵遭受重創,那……那咱們如何對抗李唐呢?”


  “瘦長臉”滿眼憂鬱。


  索周咂咂嘴,目光沉沉地說道:“‘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對於別人而言,後火城是抵禦李唐來犯的好地方,但對於我索周來說,在這西北的草場戈壁遊走了大半輩子,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卻能給他致命一擊!”


  說罷,索周收掌成拳,“砰”地一下砸在桌子上……


  “當,當,當——”遠處唐軍的鳴金之聲打斷了索周的沉憶,把他的思緒從朔方的府中帶回到了眼前的戰線上,看看隱沒在濃煙中的唐軍殘兵敗將,看看腳下修整一新的紅墩界故壘,索周滿意地笑了笑,繼而把臉一繃,扭頭下令道:“告知稽胡大帥,騎兵出動,圍殲唐軍!”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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