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女將涕泣言留守 屬下躡蹤獲意外
日過枝頭，樹影斜長，熱風偶來，鳥棲林蔭。/p>
金明城官衙內，屋高簷深，涼爽宜人，上房裏，藥味陣陣，隨風飄散。/p>
柴紹坐在床榻前，接過下人遞來的藥碗，扶起平臥的妻子，靠在自己的懷中，輕聲說道：“夫人，謝郎中配的這藥啊，清瀉陽明，益氣生津，來
，把它喝了，身子很快就會好的。”/p>
李三娘點點頭，口銜碗沿，雙眉一皺，“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拿起絹帕，一抹嘴唇，說了聲“好苦啊”，便又平臥下去。/p>
柴紹把藥碗放到桌上，轉過頭來，笑道：“‘良藥苦口’嘛，謝郎中說了，這幾日他便出城到山中去看看，能否再采摘幾味藥來，給你調配調配，興許就沒那麽難咽了。”/p>
“哎，”李三娘看著屋頂，歎息一聲，“‘良藥苦口’的確不假，我這‘忠言逆耳’似乎更真——我勸你隨中軍開拔，你總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我這心真是…真是不安得很呐！”/p>
柴紹聽聞，“嘿嘿”一笑，說道：“夫人，好生靜養，不必掛懷此事…哦，對了，我估摸著，若一騎雙馬，換乘向前，晝夜不停的話，向善誌的前軍應在明日淩晨，便可走出那胡木灘了。”/p>
李三娘見丈夫岔開了話題，便長籲了一口氣，沒有說話。/p>
這時，隻見侍衛官孟通從院子裏大步走來，立在門邊彎腰拱手，正要開口稟報時，柴紹一擺手，示意稍等，孟通心領神會，起身立定，側立門邊，等候訓示。/p>
李三娘見狀，扭過頭來，看著丈夫，緩緩說道：“夫君，中軍開拔在即，軍務繁多，你去處置吧，不要因為我，誤了軍營大事啊！我也想睡一會了…”/p>
柴紹點點頭，掏出袖中的白絹手帕，擦去妻子額頭的細汗，將蠶絲涼被的一角，輕輕覆在她的腰腹間，說了聲“夫人，你好生歇息”，這才起身，緩步走到門口，轉身將房門“嘎嘎”掩上。/p>
來到院中，柴紹低聲問道：“何事？”/p>
孟通一拱手，壓低聲音，回答道：“秦蕊兒將軍求見！我看她那模樣兒，似乎…”/p>
“怎麽了？”/p>
“哎，霍公，您到前堂一看便知…”/p>
片刻，柴紹抬腳入內，隻見秦蕊兒獨自坐在前堂裏，低頭不語，似乎心事重重，見軍帥到來，女將趕忙起身揖拜。/p>
柴紹入座帥位，這才看到秦蕊兒眼圈紅腫，淚跡斑斑，滿麵戚容。/p>
剛要開口詢問，隻見秦蕊兒“撲通”一聲雙膝跪下，低聲啜泣，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霍公，中軍即將開拔，末將懇求…懇求留在城中，陪伴公主殿下，不隨中軍開進了…我知道，帥令既出，不可違抗，可我這心裏像貓兒抓似的，我鬥膽…鬥膽懇求霍公，收回成命，唔…唔…”/p>
柴紹聽聞，眉頭一皺，撫著寬額，說了聲“你起來說話。”/p>
秦蕊兒起身入座，涕淚連連，喃喃道：“昨日，我向謝郎中打聽了，公主殿下這病來得及，傷及氣陰，須靜心調養。我聽了之後，像丟了魂似的，惶惶不可終日，昨夜整宿未睡，想來想去，還是來麵見霍公，懇求軍帥開恩，將我留在城中，守護公主殿下。”/p>
柴紹咂咂嘴唇，沒有吭氣。/p>
“霍公，您知道的，”秦蕊兒見軍帥不置可否，連忙說道，“當年，我就是終南山裏一個獵戶的女兒，父親、兄弟和丈夫都在隋末亂世死於非命，若非公主殿下收留，我豈能活到今日？更不用說在大唐王師裏任職將軍了！公主殿下於我秦蕊兒而言，有再生之德啊！”/p>
說著，說著，秦蕊兒淚如雨下，泣道：“昨日，我親見公主殿下跌落馬下，今日又得知郎中之言，我是心亂如麻啊，整日恍恍惚惚，神思遊走，隻想守在公主殿下身邊，侍候她康複，我…我這樣子，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馳騁沙場，搏殺敵虜啊…”/p>
柴紹歎了一口氣，正想開口說話時，隻見孟通再次進來稟報，說是驃騎將軍馬三寶求見。/p>
柴紹扭頭看了秦蕊兒，隻見她的淚眼中“倏”地一下，閃過一道怒火，頓時，柴紹心裏已經明白一二了。/p>
……/p>
大步“踏踏”，帶風而進，未見其人，已聞其聲。/p>
馬三寶進到堂中，朝著帥位躬身揖拜，立直身體，眼風一掃，瞪了秦蕊兒一眼；秦蕊兒也不甘示弱，黑眸一斜，白了對方一眼。/p>
柴紹見狀，笑道：“你們小倆口兒，這是給我唱的哪一出呀？”/p>
說罷，抬手一擺，示意來人入座。/p>
馬三寶斜簽著身坐了，雙手按膝，說道：“霍公，我這婆姨不識大體，從昨夜到今早，一直嚷著要到帥府來，不願意隨中軍開拔，我怎麽勸，她也不聽。”/p>
說著，馬三寶瞄了秦蕊兒一眼，那邊冷眼回應後，隻好扭過頭來，朝著柴紹一拱手，自嘲道：“莊戶人家的德性，真是難改！這大營之中，軍令如山，豈能說變就變的。秦蕊兒不知好歹，還望霍公大人大諒，勿與她一般見識。”/p>
“你才不識好歹哩！”/p>
秦蕊兒一收眼淚，虎眼圓睜，瞪著丈夫，連聲反問道：“當初，你一個小小家仆，是誰引你走上從軍路的？是誰讓你屢立戰功，當上驃騎將軍的？又是誰給你作媒牽線，成家立業的？你馬三寶的記性都被狗吃了，我秦蕊兒卻絲絲毫毫，記得清清楚楚！”/p>
“你這個婆姨，真是胡攪蠻纏，”馬三寶也有些動氣，鼓著雙眼，厲聲說道，“軍務與家事，兩不相幹，你偏要扯到一起來說！征戰在即，不遵帥令，豈容兒戲！唯軍法從事。”/p>
“你少拿軍法來唬我！”秦蕊兒毫不示弱，反擊道，“我秦蕊兒這條命都是公主殿下給的，若要還給公主，我連眼皮都不眨一下！”/p>
“嗬嗬，你們這小倆口兒，吵夠沒有？”柴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摸著光生的下頜，笑道。/p>
小夫妻倆兒這才覺得有些失態，連忙站起身來，垂手恭立，頗有愧意。/p>
“也罷，”柴紹歎息一聲，從位中緩緩起來，反剪雙手，向前踱了幾步，然後轉身說道，“之前，我一直猶豫不決，是否多陪公主幾日，隨郝齊平的後軍開進，可公主說，如此一來，她心有不安。今日也巧，你倆兒到來，我這心事卻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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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紹的話，令小夫妻倆兒麵麵相覷，不知所謂。/p>
柴紹見狀，笑了笑，撫著寬額說道：“公主常說，你倆兒是一套雌雄劍，既是家人，又是軍將。對於此話，往日我並沒有在意，今日卻深有體會啊！難得你倆兒一片赤誠之心，我若把這套雌雄劍放在公主身邊，還會有什麽後顧之憂呢？”/p>
說罷，柴紹收斂笑容，一提袍角，大步向前，“蹭蹭蹭”地走回帥位，手壓案桌，神情嚴峻，高聲說道：“馬三寶、秦蕊兒聽令——”/p>
兩人稍稍一怔，連忙彎腰拱手，側耳聆聽。/p>
“令你二人率領所部，迅即脫離中軍，駐守金明城，直至公主殿下康愈，然後啟程北追，與大軍會合！”/p>
秦蕊兒心花怒放，趕忙應道：“末將遵命！”/p>
再看馬三寶時，睜著一雙鼓突的大眼睛，站在原處，呆若木雞。/p>
秦蕊兒趕緊伸手，扯了扯丈夫的衣袖，馬三寶這才回過神來兒，連忙說道：“末將遵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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