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沉憶沙場曆驚險 收埋骸骨慰生者
朝雨輕塵,府邸色新，花池清冽，雀躍石欄。/p>
長安城北霍國公府裏，來客到訪，談笑風生——隨秦王凱旋而歸的驃騎將軍何潘仁，領著宋印寶等延州舊部，登門拜望柴紹夫婦，眾人憶昔說今，有說有笑，好不熱鬧。/p>
“霍公，公主殿下，”何潘仁在座中捋著紅胡須，笑道，“初到柏壁時，我軍堅壁不戰，這一等便是月餘。整日操演，不見出戰，軍中早有同袍按捺不住了，卻又不敢違抗秦王軍令，隻好偷偷跑來找我訴苦。”/p>
“嗬嗬，那你怎麽安撫他們呢？莫非，請他們飲酒解愁？”柴紹聽聞，撫著前額，笑道。/p>
何潘仁眨了眨藍眼睛，裂開嘴唇，現出白齒，露出胡人狡黠的一笑，回答道：“秦王營中禁飲，我也無酒可藏，便對他們說，兄弟們，知道去年的太和山大戰嗎？”/p>
講到這兒，自豪之情溢於言表，何潘仁接著說道，“提到太和山之戰，秦王府中的那幫兄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霍公和公主殿下佩服得很呐！”/p>
柴紹與身旁的妻子對視一眼，微笑點頭。/p>
何潘仁眉頭一展，笑道：“我說，咱們在太和山時，對付梁師都和吐穀渾人，堅壁不戰，達數月之久！結果呢，一戰破敵，大快人心，打得敵虜抱頭鼠竄，滾回了朔方老家，還活捉了前來勞軍的突厥親王咄苾！所以，兄弟們需要耐住性子，等候時機。”/p>
“秦王府的那幫將軍們，可沒有這個性子啊！”李三娘聽聞，咯咯笑道。/p>
“公主說得是，”何潘仁連連點頭，皺皺眉，說道，“他們連連抱怨，自晉陽起兵以來，跟著秦王東征西討，攻城拔寨，從來都是呼嘯往來，戰如風，從來沒有蜷在營中，整天高掛免戰牌。”/p>
“那倒也是，”柴紹沉吟道。/p>
“結果呢？”李三娘饒有興趣地追問著。/p>
何潘仁“嘿嘿”一笑，應道，“結果，秦王也真有辦法，不時派遣各部精銳出營覘視敵情，當然，隻能伺察，不可接戰，那幫兄弟在營中除了操習，便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有機會出營遊邏，就如同在大牢裏出來放風一般！”/p>
聽聞，柴紹夫婦忍俊不禁，笑出聲來。/p>
“當然，秦王自己也時時出營，有一次，還曆經了險情，現在想來，也是讓人手心出汗啊！”何潘仁一砸嘴唇，感歎道。/p>
“哦，是麽？講來聽聽！”李三娘急不可待，連忙問道。/p>
何潘仁扭過頭來，看著一旁的年青將軍宋印寶，說道：“宋將軍，那日，你隨秦王出營偵伺，親曆險情，還是你來講講吧！”/p>
宋印寶聽聞，坐直腰身，拱手一揖，說道：“霍公，公主殿下，那日之事，的確驚險，不過，跟隨秦王，末將也是大開眼界，受益匪淺啊！”/p>
“那日一早，我們數十騎輕裝出營，”宋印寶咽了一口唾沫，接著講道，“自辰至午，馬不停蹄，翻山越嶺，四下分散，到達柏壁東南一處山丘時，隻我和兩名騎手跟隨在秦王身邊…”/p>
“午後燥熱，令人懨懨，秦王帶領我們幾人登高入林，下馬小憩。靠在樹邊，蔭涼宜人，不知不覺間，幾人都漸漸入睡…”/p>
說到這裏，年青將軍的眼中現出一絲驚懼之狀，說道：“突然間，如涼水拂麵，促然一激，我驚醒過來，隻見一條兩指粗細的花蛇滑過麵頰，‘悉悉窣窣’地追趕前麵的山鼠而去。再聽時，山下隱隱傳來腳步聲，起身眺望，紅底黑麵的劉賊旗幡已映入眼簾！”/p>
柴紹夫婦聽聞，不約而同地立直腰身，盯著宋印寶，等待下文。/p>
“我連忙叫醒秦王，幾人躍身上馬，抬頭一看，敵軍數百人由遠而近，揮刀舞槍，四下裏圍了上來。我等驚恐之間，手足無措，冷汗冒出，望著秦王不知所為！”/p>
“秦王鎮定異常，掃視敵陣，說了聲‘持弓備箭，隨我衝出’，一揚馬鞭，奔下山去。麵對腳下湧來的敵軍，秦王抽出囊袋中的大羽箭，張弓力射，百步之外，對方領頭的軍將慘叫一聲，落馬墜地。敵軍正驚愕間，‘嗖嗖’兩聲，羽箭再射，對方接連倒地。我們幾個舉刀砍殺，乘敵慌亂之時，同秦王尋得空隙，策馬揚鞭，衝了出去…”/p>
宋印寶講得繪聲繪色，眸中光芒閃動，時而驚恐，時而激動，時而擔憂，時而自豪。/p>
聽罷，柴紹往椅中一靠，手撫寬額，歎息道“‘王者不死’，此之謂也！當年，在霍邑之地大戰陏軍，秦王出入敵陣，左衝右突，往來數番，此情此景，尤在眼前呐！”/p>
李三娘沉默片刻，眉頭緊蹙，喃喃說道：“刀劍無眼，沙場無情，身為元帥，怎可輕出呢？日後，見到秦王時，我可要叮囑他幾句了！”/p>
……/p>
日上枝頭，樹影漸短，暑熱慢起，雨霧盡消。/p>
府中主客談笑甚歡，不知不覺間，已近一個時辰。/p>
何潘仁在座中抬頭看看屋外，正想開口告辭，隻見李三娘一挽髻，問道：“何將軍，此番到並州作戰，我有一事，想問問…”/p>
何潘仁一拱手，回道：“公主殿下盡管詢問，但凡知曉，何某定然詳陳！”/p>
“劉賊手下有個軍將叫張毛兒，”李三娘一字一頓地說道，“此人心狠手辣，在並州失陷期間，帶人四處抓捕與我李唐有關聯之人，在巨城，坑殺了我的乳母趙嬤嬤全家…”/p>
說到這裏，李三娘喉中一哽，難掩悲傷之情，低頭垂目，片刻，才抬頭問道：“柏壁大捷後，劉賊潰敗，這個姓張的是死是活？”/p>
何潘仁聽聞，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宋印寶，兩人皆麵露戚色，遲疑片刻，回答道：“公主殿下，出了柏壁後，我軍乘勝追擊，俘斬無數，卻不見那個張毛兒，嗯，據說…據說此人向東逃竄，投到河北竇建德的地盤上去了！”/p>
“就算逃到天邊，我也要抓住他，生見人，死見屍！”李三娘咬牙切齒地說道。/p>
何潘仁點點頭，一捋紅須，說道：“公主不必過於傷感！光複並州後，奉秦王令，我們派人各處找尋被殘害的宗親及故人，收埋骸骨，予以禮葬。您的乳母趙嬤嫲一家，還有侍女墨綠一家，都已重殮厚葬，白幡、紙錢一樣不少，他們若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p>
柴紹聽聞，輕歎一聲，掏出袖口的帛帕，遞給淚眼婆娑的妻子，說道：“秦王有心了，咱們日後再致謝吧！”/p>
李三娘一邊點頭，一邊擦拭淚痕，低低抽泣了兩聲。/p>
“對了，”柴紹一轉話題，扭頭看著兩位來客，說道，“前日，丹墀受賞時，秦王說‘漠北天高，策馬可平；爪牙恣睢，剪之可也’，你們都聽到嗎？”/p>
“聽到了，聽到了，”何潘仁一收戚容，藍眼放光，連聲應道，“兄弟們都說，打跑了劉武周，看來，下一步要收拾梁師都了！”/p>
“哎，隻是…”宋印寶一咂嘴唇，有些無奈地說道：“隻是突厥勢大力強，一時之間難以撼動啊！我聽家父說，齊王殿下也有投鼠忌器的顧慮，擔心碰了梁師都，突厥大軍會傾巢而下，助戰朔方啊！”/p>
話音一落，眾人憂思深深，眉頭緊鎖，都不再言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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