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姐弟不睦起齟齬 議遣軍將論戰局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行人歸色，步履匆匆。/p>
從甘露殿回到府邸，已過酉時。柴紹夫婦剛到鳥頭大門前，便看到十餘匹高頭大馬拴係於石樁上，七、八個外府仆從垂手肅立，柴紹正感到奇怪時，門仆小跑來報，說是齊王已到府中，恭候多時了。/p>
柴紹聽聞，撫鞍側身，同妻子對視一眼，目光疑惑，憂慮乍現，不容細思便翻身下馬，稍稍整理長袍，抬腳入府，同妻子一道穿廊過榭，朝著堂屋大步走去…/p>
片刻功夫，還未入屋，便聽到裏麵傳來齊王李元吉的笑聲——“霍公，公主，二位總算回來了，讓本王好等啊！”/p>
柴紹進屋來，隻見李元吉倚坐在客位中，正端茶微笑，齊王府管家宋之倫躬身哈腰，侍立一旁，柴紹見狀，拱手笑道：“不知齊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呐！”/p>
敘禮就座，未等主人開口，李元吉便說道：“霍公做的好事啊！朝中元老涕淚連連，哀求陛下留駐京城，遷都之事一緩再緩。”/p>
“‘兼聽則明’嘛，”柴紹往椅中一靠，摸著寬寬的額頭，笑道，“朝中耆老閱世頗深，遷都事大，自當聽聽他們的見解。”/p>
李元吉嘴角一撇，不屑地說道：“朝中老人食祿而已，頤養天年便是他們的本分！時局危急，形勢緊迫，豈是深養宅中的老人所能知曉的。”/p>
“四弟啊，此話不妥，你姐夫…”/p>
“公主，請依朝禮，稱‘齊王殿下’，”李元吉未等姐姐說完話，便打斷了她，繼而扭頭看著柴紹，說道，“霍公此舉，有害無益，徒增陛下煩惱，延緩遷都進程！”/p>
一絲不快迅即掠過李三娘的臉龐，她緩緩低頭，沉默不語。/p>
“可是，齊王殿下，日前廷議時，下官並未讚同遷都啊！”柴紹收斂笑容，反唇相譏道。/p>
“所以嘛…本王今日登門造訪，希望霍公深明大義，與百官同心，不要再淆惑視聽，令陛下難以決斷啊！”/p>
“難道讚同遷都，就是深明大義嗎？那麽，陛下聖喻，令秦王謀劃反擊，又作何解？總不能說是下官目光短淺吧？柴某愚鈍，還望齊王解解惑啊！”/p>
“這個嘛……”李元吉一時語塞，隻好端起茶碗來啜了一口，隨即給身旁的宋之倫遞了個眼色。/p>
宋之倫心領神會，從袖口處摸出一片緋色紙張，走到柴紹麵前，一邊雙手奉上，一邊連聲笑道：“嗬嗬，犬子不才，效力麾下，若非霍公提攜，怎能立功邊關，拜遊騎將軍？小人感激不盡，一點兒心意，望霍公與公主殿下笑納！”/p>
柴紹抬眼一瞟，隻見緋色紙張上清晰地寫著“銀錠2佰萬兩”，落款是“長安東市‘四源坊’”。/p>
柴紹扭頭看了看妻子，擺擺手，笑道：“宋印寶將軍雖然年輕，但作戰勇猛，誌氣可嘉，押運軍糧有功，拜遊騎將軍，乃是皇恩浩蕩，天降甘霖啊！柴某何德何能，敢受此厚禮？”/p>
“霍公不必自謙，”李元吉把茶碗一放，說道，“你我都是帶兵之人，軍帥智果則三軍驍勇，宋印寶那狗崽兒能有尺寸之功，皆是你悉心栽培的結果！一份薄禮，亦是我的心意。”/p>
柴紹聽聞，笑而不答，隻是連連搖頭，令躬立麵前的宋之倫站在那裏，尷尬萬分。/p>
“霍公，今日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李元吉眉頭一揚，翹起嘴唇，說道，“霍公若能回心轉意，與咱們步調一致，讚同遷都，等到了樊州，本王另有重謝，此外…”/p>
李元吉壓低聲音，倚扶靠手，朝著主位一側身，接著說道：“此外，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p>
“齊王殿下！”李三娘聽聞，強抑怒火，不待丈夫回答，一瞪杏眼，打斷弟弟，說道，“近日來，我總是夢見五弟智雲，小小年紀便被敵人梟長安永寧門示眾！他在我眼前，搖晃著那顆血淋淋的頭顱，連連問，‘爹爹為何要遷都而去？哥哥們為何要離開長安？為何要剩下孤零零的我？’我對他說，‘縱然家人都離去了，但隻要阿姊還有一口氣，便一定會留在長安，陪著你！’”/p>
“三姐，智去已經…”/p>
“齊王，請依朝禮，稱‘公主殿下’！”李三娘怒火中燒，卻又極力忍住，好似沸水湧騰在加了蓋兒的大鼎中，激得兩眼通紅如鐵，眶中熱淚盤旋回還。/p>
李元吉自知無趣，低歎一聲，讓宋之倫收起銀票，便起身告辭。/p>
看著丈夫送客而去的背影，李三娘端坐位中，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嘩嘩嘩”地如雨而下，思緒亂糟糟，密匝匝，理不清，剪不斷。/p>
……/p>
柴紹從鳥頭大門踅回來，隻見妻子正在屋裏低頭啜泣，侍立屋外的墨綠手足無措，滿臉惶惑。/p>
柴紹一點頭，讓墨綠沏茶上桌，自己則緩步入內，同妻子並肩而坐，安慰道：“齊王行事一向如此，夫人不必掛懷…”/p>
李三娘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丈夫，問道：“夫君，權勢這東西真的好嗎？一旦有了它，怎麽連自己的親兄弟看上去都麵目全非了呢？那咱們當年在終南山浴血奮戰，又是為了什麽呢？”/p>
“哎，”柴紹長歎一口氣，撫著寬額說道，“權勢這東西啊，像是一把利劍，看落在誰的手裏了－－它既可以斬妖驅魔，造福於民；也可以剪除異己，護衛私利啊！”/p>
見妻子點了點頭，收住了淚水，柴紹接著說道：“咱們用它，滌除隋末亂政，建立了大唐，輕徭薄賦，萬民歡心，當年浴血奮戰尋獲此‘劍’，便物有所值了！今日，強敵壓境，磨刀謔謔，大唐有傾覆之危，咱們當竭盡全力，讓此‘劍’光芒再現，保境護民，永延國祚！”/p>
此刻，李三娘淚水已幹，眼圈尚紅，聽聞丈夫的話語，連連點頭，伸手拉著丈夫，懇切地說道：“夫君，那咱們就讓這把‘劍’更加鋒利些－－既然二弟已經開口了，那咱們就立即上奏朝廷，把延州的軍馬分出一部分來，助戰反擊，奪回晉陽！”/p>
“夫人放心，”柴紹頷點頭，摩挲著妻子溫潤的手，說道：“前日，我已上奏兵部，將延州駐軍中的步卒分遣一萬人出來，由何潘仁率領，隨秦王渡河反擊！”/p>
“步卒？何潘仁來率領…對付劉武周的騎兵？”李三娘似有疑惑，沉吟道。/p>
“正是，”柴紹笑道，“秦王已同我會商了，他的策略是渡河之後，深溝高壘，據險固守，擇機反擊，如此一來，何潘仁率步卒助戰，便可揮最大戰力啊！”/p>
“哦？”/p>
“壁壘固守，乃防禦作戰，延州步卒經太和山大戰的曆練，已熟稔戰法，堪當此任；若擇機出壘，合戰劉賊，自有秦王麾下的玄甲軍擔綱啊！”/p>
“嗯，有道理，”李三娘一點頭，繼而問道，“那麽，由何潘仁率軍助戰，是否看重他的胡人身份，熟悉突厥人的騎兵戰法呢？”/p>
“嗬嗬，夫人明鑒，正是如此啊！”/p>
這時，墨綠走進屋來，將沏好的茶端到柴紹麵前，然後退了出去。/p>
李三娘看著正低頭細啜的丈夫，不無擔憂地問道：“延州抽調出一萬人馬渡河助戰，若梁師都趁火打劫，突然南下，延州的駐軍可否依照前策，憑城固守？”/p>
“嗯，這個我並不擔心－－畢竟，梁師都已是強弩之末，自守有餘，出擊不足，然而，我擔憂的是…”柴紹放下手中的茶碗，頓了頓，看著妻子說道，“雖然，咱們委軍於郝齊平，授予其雕龍金劍，有生殺之權，可是延州軍將個個任俠豪氣，郝齊平能否穩妥節製啊？”/p>
“嗬嗬，夫君多慮了，”李三娘聽聞，破涕為笑，說道，“從終南山一路走來，郝齊平和這幫兄弟摸爬滾打多年，對他們深為了解，自有辦法率領眾將，完成軍帥所托使命的！”/p>
“嗯，但願如此啊！”柴紹摸著光生的下頜，點頭說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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