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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義成苦悲兩行淚 鳴鏑將軍透天機

  春回塞北冰雪消,暖風拂來草木高,滿眼綠意無邊際,牛羊滿山似雲飄。


  午後的達爾罕大營,暖風煦日,溪水潺潺,老人們三三兩兩地圍坐爐邊,低語閑聊,孩童們成群結隊地追逐嬉戲,放聲歡笑,驚得營地旁邊的羊羔牛犢四散而逃。


  營地中央,義成公主的廬帳棉簾低垂,偶有炊煙從穹頂飄然而上,數位鳴鏑射手遠遠地下馬圍坐,等候著自己的伯克將軍楊善經。廬帳內,義成公主姐弟倆兒正在低聲說話,三腳火撐上煮著的酥茶咕嘟翻騰,濃香四溢。


  “阿姊,可汗昨晚又沒回來嗎?”楊善經盤腿而坐,捧著茶碗問道。


  “哎,數日不歸,對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了,”義成公主正了正頭戴的五彩帛邊罟罟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他是大可汗,草原上所有的牛羊馬匹,女人財寶都是他的,我這個可敦皇後小小的廬帳裏,怎能留得住他的心?”說罷,義成公主盯著火撐下鮮紅的火苗,怔怔發呆。


  楊善經笑笑,連忙說道:“阿姊不必傷感,不要說是大可汗,就是草原上的部族貴人,哪個不是這樣呢?”


  義成公主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弟弟,歎息一聲,說道:“我豈是滿腹妒意之人?從其父啟民可汗,到他大哥始畢可汗,依突厥舊俗,我已嫁了父兄兩代,這樣的日子早就習以為常了,隻是…”義成公主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隻是近來總是做夢,夢到自己又回到了關中,在長安城的大興宮裏翩翩起舞,文帝的聖顏是如此清晰,對著我頷首微笑。”


  “阿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義成公主打斷了弟弟的話,說道,“我當然記得先帝的聖訓——‘敦睦北鄰,結為唇齒之邦’,自出塞那一天起,我便銘記在心,時時躬行。何況,先帝皇恩浩蕩,厚賜我家,和親之後,父親授爵關內侯,兄弟數人位列百官,滿門榮耀,顯赫宗族。每每想到這些,塞外十餘年的風霜雨雪,人事滄桑,於我而言,皆是浮雲,一忍便過。可是,”義成公主喉中一哽,接著說道,“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烽火再起,物是人非,我當初為之忍受的那一切都已煙消雲散。我時常一個人站在山巔,望著南歸的雁群,仰頭呼喚,君父何在?宗族何在?故國何在啊!沒有任何回答,隻剩下啾啾的雁鳴……”說罷,義成公主低聲啜泣,兩行熱淚順頰而下。


  楊善經聽聞,也悲不自勝,強忍淚水,低頭不語。


  片刻之後,楊善經站起身來,從火撐上拎下熱氣騰騰的茶壺,走到姐姐麵前,把茶碗盛滿,然後同姐姐並肩而坐,低聲說道:“阿姊再忍耐些時日,等咄苾大帥事成之後,我親自護送您回長安去看看。”


  義成公主扭過頭來,看著弟弟,目光中滿是詫異和驚懼,問道:“你們當真要……?”


  “嗯!”楊善經咬著白森森的牙齒,不容置疑地點點頭,說道:“咄苾大帥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鷹!隻有雄鷹,才能飛得高,看得遠,才能越過高山與草原,將萬裏河山收入眼簾!”


  義成公主連忙抬起手來,手壓唇上,示意弟弟輕聲,然後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廬帳簾邊,輕輕挑起,露出頭去掃視一圈,見無異樣,這才返身入座,目光閃閃地盯著楊善經,小聲說道:“這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你們須萬分小心,不能有絲毫紕漏!”


  楊善經點點頭,回答道:“阿姊放心,咄苾大帥與我已經謀劃多年了,此事斷無不成之理!”


  “你們…你們打算如何動手呢?可不能濫殺無辜啊!”義成公主不無擔心地問道。


  楊善經“嘿嘿”地笑了兩聲,沒有立即回答,隻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酥茶,然後拔弄著手中的火鉗,光影照來,楊善經滿臉紅潤,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


  火撐上煮沸的酥茶咕嘟翻騰,熱氣陣陣,濃濃的茶香彌漫在穹廬之中,久久不散。


  短暫的沉默後,楊善經抬頭看著義成公主,問道:“阿姊,你還記不記得,我領職伯克,統帥那二千鳴鏑射手有多少年了?”


  “嗯,應該有三年了吧!”義成公主咂了一下嘴唇,不太肯定地回答道。


  “有五年了!”楊善經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五年來,鳴鏑射手雖然還是二千人馬,可裏麵的大多數成員已經被我們替換掉了。”


  “嗯?”


  “按照咄苾大帥的想法,我訓練嚴苛,常於淘汰,暗中吸納了不少大帥麾下的精銳射手,而在處羅可汗那裏,明麵上隻說是打造一支以一當十的驍勇衛隊,可其中卻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哦?”


  “在訓練這支衛隊時,我要求他們必須聽從我的號令,而我的號令就是那十隻紅色的鐵翎鳴箭,它們射到哪裏,身後的這二千隻飛箭就如影隨形,飛赴哪裏--不論我箭落何處,箭落何人,膽敢遲疑須臾者,唯有以頭謝罪!五年來,隊中已有數人被我就地正法,因此,我的軍中不認官職品秩,隻識翎箭落處!”


  義成公主聽罷,雙手合十,微閉雙眼,輕輕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突然間,義成公主驚駭萬分地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楊善經,聲音顫抖,舌根僵硬地問道:“你們…你們要讓他萬箭穿心?!”


  “唯有如此,方能出其不意!”


  “可他是咄苾的二哥,我的夫君啊!”


  “阿姊,古來成王敗寇,何論親疏!況且,依突厥風俗,兄妻弟娶,唯有搬開這顆絆腳石,你與咄苾大帥才能廝守終身,你也才能夢想成真,重遊故裏啊!”楊善經迎著姐姐驚懼而迷惑的目光,擲地有聲地說道。


  “那…那你們打算何時動手?”


  “這個嘛,得尋找時機,”楊善經雙手抱臂,若有所思地說道,“目前,南方交兵,戰事頻頻,劉武周已同李唐開戰,暗中有突厥支持,朔方的梁師都也派人求援,意圖奪回延州,處羅可汗整日閉門不出,或接待外使,或商議軍務,偶有空暇,也是聚眾酣飲,我們難得有縱馬相隨的外出機會,所以,再等等看吧!”


  “哎——”義成公主聽聞,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與將死之人朝夕相處,這是怎樣的煎熬啊!希望南方的戰事早些結束,你們的事情也能早些落下帷幕。我聽說…”義成公主轉過頭來,看著弟弟,皺了皺眉頭,問道,“我聽說,李淵在長安很成氣候,他的兒子、女婿甚至女兒都能征善戰,把梁師都、薛仁杲等人打得大敗,這回劉武周出兵,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啊?真沒想到,當年長安城那個溫文爾雅,憨態可掬的唐國公李淵,如今竟然變得像虎狼一樣凶狠!”


  “嗬嗬,阿姊,此一時彼一時嘛,”楊善經笑道,“當年,咱們的那位晉王楊廣,禮賢下士,謙恭有加,一朝為帝,判若兩人,把大隋折騰得地動山搖,文帝的功業消磨殆盡,大好河山毀於兵火,大河上下已成群雄逐鹿的局麵了,這不是更加令人費解和痛惜嗎!”


  “是啊,”義成公主惆悵萬分,仰起頭來,看著穹頂,喃喃說道,“當年,煬帝窮兵黷武,被突厥人圍於雁門關,隋室派人求救於我,百般懇求之下,始畢可汗才撤圍而去。事後,我曾去信長安,勸說煬帝息兵愛民,輕徭薄賦,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終於釀成了江都的弑君之難。哎,往事曆曆在目,若文帝地下有知,當作何想?”


  楊善經聽罷,戚容滿麵,捧起茶碗,低頭慢飲,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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