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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風雪阻路留驛站 巧遇信使溫酒談

  北風呼嘯,亂雪淩空,飛舞山間,一片迷蒙。渭北高原北麵,冰淩數丈,積雪覆路,鮮有人跡。


  一隊人馬在千裏雪原中吃力地走著,身後數百步,留下深深的腳印和彎曲的車轍。隊伍中間,一輛棉簾厚裹的馬車“吱吱呀呀”地在雪地中緩慢前行,不時聽到馬鞭揮舞,傳來紀紀響亮的鞭聲,之後,馬匹的嘶鳴便回蕩在空曠的雪原中。


  隊伍前頭,一名騎兵小校倚鞍眺望,看了看前方,又低頭看了看腳下,拍馬轉身,折回到馬車旁,拱手說道:“咄苾大帥,大雪封山,前頭已難前行,前方五裏處是烏蘭蓋驛站,咱們是否小駐幾日,待風雪小些,再往北進?”


  咄苾掀開車簾時,一股寒風立即湧貫進來,吹得車板上炭盆裏的火苗東倒西歪,咄苾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伸手把肩上的貂皮大氅牢牢裹緊,抬頭看了看雪霧迷漫的北麵,問道:“前方就是烏蘭蓋驛站了?還有五十裏就出你們的邊境了吧?”


  “正是。”小校在馬上一揖,回答道。


  “從延州出來,走了有一百二十裏地了,哼哼,‘送佛送到西’,難得你們一片苦心!”咄苾冷笑一聲,揶揄道。


  小校一愣,滿臉迷惑,頗為不解地說道:“在下奉霍公之命,護送大帥出境,不受梁賊襲擾。保護大帥,乃是軍職所在,不敢疏忽!”


  “‘不受梁賊襲擾’?”咄苾斜著眼覷了小校一眼,反唇相譏道,“梁師都現在生死未卜,他還怕你們襲擾他呢!”


  “這個……在下職級卑微,除了奉命行事之外,其他軍情不甚了解,請大帥見諒。”


  咄苾見答非所問,說話如同對牛彈琴,甚是無味,便擺了擺手,說道:“既然大雪封山,難以前行,那你們就看著辦吧!再說了,即使我想繼續北進,你們肯嗎?”說罷,將棉簾“噗”地一聲重重放下,徑自縮身回去。


  馬車旁的幾名軍士你看我,我看你,甚覺難堪,小校隻略一遲疑,一拉韁繩,篤篤奔前,一邊揚鞭策馬,一邊高呼道:“前方烏蘭蓋驛站,避雪宿營!”


  ……


  白茫茫的山野間,皚皚一片,分不清哪是樹木,哪是屋舍,隻是遠遠望去,幾縷炊煙嫋嫋飄散,數麵明黃的“唐”字幡旗在寒風中呼呼扯動,咄苾一行知道,烏蘭蓋驛站已在眼前了。


  因大雪封山,進退難行,驛站裏人滿為患,往來的官家差人,走商行賈,三四十人湊在一幢二層木樓裏,擁擠不堪。


  來到驛站前,咄苾也不忙著下車,盤腿安坐車中,伸手就著炭盆取暖,隻聽到車外“護送”自己的小校正與驛臣在交涉著--

  “軍爺,驛站裏確實住不下了,大雪封山已有旬日,驛站客房爆滿,不信,您自個兒進去看看吧!”


  “我才不管呢!車上是突厥咄苾大帥,奉霍公令,務必護送至境上,你得馬上給我安排出客房來!”


  “您……您這不是為難我這個小小的驛臣嗎?裏麵的官差商賈早已入住,這……這趕誰出來都不成啊!”


  接著是片刻的沉默,隨後便傳來小校的聲音:“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那邊不是還有一個馬廄嗎?用棉被把它圍起來,裏麵生些火,讓那些商人住進去,這不就行了嗎?”


  “這個……驛站裏住有北邊來的突厥商人哩,也讓他們住到馬廄裏?”


  “你這個驛臣怎麽如此囉嗦!叫你把商人趕出來住,我才不管他是從北邊來的還是是從南邊來的呢!這是大唐的官驛,不是邊塞的客棧!”


  聽聞此言,車裏的咄苾不禁怒火上躥,依著自己的脾氣,要是在昔日,有人膽敢如此對待突厥族人,恐怕早被自己狠抽馬鞭了!但在今天,自己受到柴紹的如此“禮遇”,也隻得暫時忍氣吞聲了,想到這裏,咄苾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就當沒有聽到車外的對話。


  隨著咄苾一行的入住,驛站裏持續不斷地傳來叫罵聲,歎息聲和喝斥聲。


  掌燈時分,驛站才漸漸平靜下來,咄苾車馬勞頓一日,又遇到下午的煩心之事,頗感疲倦,盥洗完畢,正倒在床榻上,準備入寢時,聽到房門上傳來輕輕的幾下敲門聲,隨後一個聲音問道:“大帥,您休息了嗎?”


  “誰呀?”


  門外沒有回答,依舊是幾下輕輕的敲門聲。


  咄苾頗不耐煩地起身來,趿著棉鞋,披上大氅,走到門邊來開門。“吱呀”一聲後,房門打開,咄苾大吃一驚,雙目圓瞪,濃眉高揚,失聲喊道:“哈爾科!”


  隻見哈爾科滿臉微笑,左手拎著一個大酒壺,右手食指立在唇邊,示意咄苾輕聲,繼而手撫前胸,朝著咄苾躬身行禮。


  咄苾又驚又喜,立即將哈爾科迎進屋來,然後探頭出去,左右看看,見沒閑人,方才關上房門,拉著哈爾科坐到屋中的桌前,攀談起來。


  “你怎麽會在這烏蘭蓋驛站?”


  “回大帥,是這樣的--奉您的命令,我返回達爾罕大營,將密信呈送義成公主後,公主沒讓我多逗留,說是形勢起了變化,李唐皇帝的特使宇文歆也到了達爾罕,還帶去了絲茶綢帛等不少的貢品。公主猜測,處羅大可汗對於李唐的態度可能有所變化,而您又身處前線,吉凶難測,所以讓我帶了回信,扮作行商,馬不停蹄地返回太和山。誰知我剛到這烏蘭蓋驛站,便聽說太和山下梁師都和吐穀渾人大敗的消息,一時間兵荒馬亂,人情忷忷,我也不知道去哪兒能找到您,且大雪驟降,封山難返,我隻好留在這小驛站裏,靜候消息。”


  說罷,哈爾科站起身來,將壺中溫熱的老酒緩緩倒在咄苾的碗中,接著說道:“大帥暫歇此處,盡可放心,我用隨身攜帶的珠玉寶石打點了驛臣,他不會為難您;適才,我又去唐軍士卒那裏走動了一下,金玉之器奉上,好酒好肉送去,請他們對您--咱們的族人大帥多多關照,對方眉開眼笑,心領神會,估計現在個個都已喝得酩酊大醉了!”


  咄苾聽聞,點點頭,捏了捏須上的瑪瑙紅墜兒,說道:“義成公主有情有義,你哈爾科也處事周到,日後我回到達爾罕自當重謝,不過,眼前隻得委屈你住在馬廄裏了!”


  “大帥說這話兒,小奴受不起啊!您知道的,當年義成公主收養了我這個孤兒,義成公主於我恩如父母,不要說讓我住馬廄,就是讓我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我也毫無怨言!隻是,義成公主讓我隨身攜帶的這封信似乎很重要,公主叮囑我務必親送您本人。”


  “嗯,拿來我看看,”咄苾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抹了抹唇上短髭,說道。


  哈爾科聽聞,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咄苾見狀,也嗬嗬一笑,勾勾手指,讓哈爾科湊近自己,哈爾科則立即領會,站起身來,走到咄苾身旁,低聲轉述道——


  “咄苾如晤:

  離別逾月,至為牽盼。來信收悉,與君千裏默契,不謀而合。吾十餘年來,侍奉三主,與草原十八部首領素相友善,平日不吝寶貨,多給賞賜,吾待之以誠,彼處之以忠,自忖他日若兵行馬鳴,彼部數十萬眾可為我用。


  確如君言,‘小可汗’缽苾精明過人,於我行事有礙,趁薛仁杲與李唐秦王戰於淺水原之機,吾力勸大可汗遣其南下,勞問薛軍,實則調虎離山,早去威脅。


  吾所憂之事,莫過於大可汗之左顧右盼,搖擺不定--李唐特使朝至達爾罕,則夕改督戰吐穀渾之策,陷君於進退兩難之境,身臨戰場或有矢石之險,每每念及於此,吾寢食難安,牽腸掛肚。


  千裏之外,風寒料峭,願君珍重,吾謹記月下之語,盼君全身而退,期待他日共逐草原,同榻金帳!”


  咄苾聽罷,想到自己在太和山下逃奔的狼狽,想到被唐軍檻車押解的羞辱,想到在延州城中受到的“禮遇”,想到此時身處風雪驛站的孤苦,一股酸熱湧上心頭,淚花禁不住在眼眶中直打轉兒,感動中有悲憫,悲憫中有怨恨,怨恨中有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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