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盩厔城外誘敵進 臨川崗前初對陣
十月五日夜,子時,長安城的西門“吱嘎”一聲,城門洞開,一支馬步混編的陏軍悄然而出,人銜枚,馬摘轡,乘著夜色向著盩厔城迅疾而行。領軍將軍陰弘言策馬揚鞭,一言不發,雙眼警惕地掃向黑黢黢的夜路,身後八千銳卒的性命係於他一人之身,由不得半點鬆懈。
一夜的急行軍,士卒個個氣喘如牛,寅時向卯,軍隊已經抵達盩厔城外的護竹村了。啟明星閃爍天際,晨靄浮動於平川,盩厔的東門城樓已遙遙可見。前哨回報,此去兩裏地,有一支李唐軍隊在路中紮營,帳蓬數百,篝火點點。陰弘言把手一舉,軍隊就地休息,下馬來詢問詳情後,陰弘言將士卒交給副將杜楚,自己則飛身上馬,帶著十來個親兵抵近偵察義軍營寨。
片刻之後,陰弘言回到護竹村,把杜楚等軍將召集過來,說道:“看來反賊已料到我們會來調運糧草,不過沒想到我們會來得如此之快。我剛已察看,營寨防守疏鬆,人馬多在安睡,我軍如能出其不意,破其營寨,則可直抵盩厔城下。”眾人唯諾稱是。陰弘言將軍隊一分為二,騎兵率先攻擊,步卒隨後跟進,布置妥當後,八千人馬悄然無聲地向營寨撲去。
李唐義軍的士卒們還在睡夢中,突然聽到外麵人喊馬叫,一片嘈雜,胡亂地穿上衣袍,揭開帳蓬看時,營地裏火光四起,一片狼籍,陏軍的大隊騎兵已經衝到眼前了,衣衫不整的士卒們隻得丟盔棄甲,四散逃命去了。陰弘言也不追趕潰兵,命令全軍迅即穿過營寨,直抵盩厔城下。
那盩厔城中的守兵把城外的這一幕看得真切,當“陰”字軍旗引著八千銳卒來到跟前時,東門的城門已經打開,吊橋正緩緩而下,守城校尉朱匡武領著人馬親自出城迎接陰弘言。朱匡武翻身下馬,單膝行禮道:“末將參見陰將軍!早已得到左翊衛大將軍的軍令,城中糧草已裝運待發,請陰將軍視察!”
陰弘言將馬鞭一抬,說道:“朱將軍辛苦!此番來調運糧草,時間緊迫,不容留滯,既然已裝運完畢,我就不再察看了。進城後,飲馬就食,稍作休整,然後…”陰弘言抬頭看看已經漸亮的天空,“然後全軍於辰時正刻開拔,押運糧草回長安。”
“得令!”朱匡武跪拜道,然後起身上馬,引著陰弘言的隊伍進入城中。
一個時辰後,近萬人的鷹揚府軍押解著數百輛糧車,浩浩蕩蕩地從盩厔城中開拔出來,副將杜楚率軍開道,陌刀長矟寒光閃閃,校尉朱匡武領著騎兵殿後,陰弘言則在弓弩手的拱衛下居中指揮,盩厔城中留下三百士卒守衛。
城外,如紗似幕的晨霧漸漸散去,幾個隱伏的哨騎將這一切收入眼簾,然後悄悄掉轉馬頭,向十五裏外隱蔽駐紮的丘師利軍營疾馳而去。
……
馬背上的陰弘言雖然心急如焚,恨不得所有糧車插上翅膀,飛入雲霄,頃刻之間便到達長安,然而看看身邊喁喁而行的馬騾大車,卻不得不耐住性子,瞻前顧後,小心慎行。陰弘言跟隨叔父陰世師戎馬倥傯十餘載,常任先鋒尖兵,從來不怵攻城拔寨,上陣搏殺,但這押運糧草之事,卻鮮有擔當。不過,這次的情形非同小可,成敗不僅關係著戰局走向,更關係著叔父與自己的仕途前程甚至身家性命,想到這裏,陰弘言一下子覺得磐石在肩,負重難行。
隊伍迤邐前進,已經離開盩厔兩個時辰了,明晃晃的太陽高高地躍過了枝頭。一路走來,風塵仆仆,卻還順利穩當,除了淩晨的那一小戰,陏軍沒有遇到什麽阻攔。提到盩厔城外的破營之戰,陰弘言隱隱覺得李唐義軍不過如此,確如烏合之眾,不過,既然叔父再三叮囑不可小覷對手,那還得提高警惕,小心為妙。正在思量間,前方開道的杜楚策馬來報,說前麵是臨川崗,有樹林可以歇息,隊伍是否稍作休整。陰弘言抬頭望望天空,低頭看看人影,原來已過午時了。出城兩個時辰,加之昨晚的急行軍,的確已經人困馬乏了,杜楚的建議本是可行的,但是,想到此行運糧兵貴神速,事關重大,陰弘言咬咬牙,舉鞭命令道:“人不解甲,馬不離鞍,繼續前進!”
那臨川崗橫臥在關中驛道的旁邊,周圍散落著大小不一的幾處樹林,深秋時節,黃綠一片。此處並不高,但前後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登崗眺望,十餘平方裏盡收眼底。陰弘言抬頭看了看前方,眼光掃到了臨川崗前的那幾處林子,突然心裏一驚,頓覺不妥,來時留在林中的那十幾個哨探怎未出來相迎?正準備派身邊的傳令兵讓杜楚去查看時,隻見林中箭矢齊發,蝗蟲般地“嗖嗖”飛來,前麵開道的數十名士兵猝不及防,紛紛中箭倒地,呻吟之聲前後相聞。林中隱蔽處,唐李義軍的弓弩隊長秦蕊兒正指揮著數百弩手連續發箭,身後十來具陏軍哨兵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亂草叢中。
陰弘言見狀,知道中了埋伏,心中暗叫“不好”,但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立馬回過神來,大聲叫道:“鐵盾龜甲陣!”聽到主將發令,身邊的鼓號手立即解下號角吹響起來,兩短一長,重複兩次,聲音沉沉,四方可聞。隻見陏軍立馬變陣,由之前的“一”字長蛇陣立即變換成“口”字防禦陣——兩千名身強力壯的甲士舉起八尺高、四尺寬的鐵盾,枚枚相扣,並排而行,護住兩翼及頭頂,組成密不透風的防禦陣形,好似一個正在移動的鋼鐵堡壘,糧車及士卒安行其中。林中飛來的亂箭,“鐺鐺鐺”地射到鐵盾上,火星四濺卻有驚無險,就好似細枝戳到龜甲上,不是折斷於地,就是遠遠彈飛。
秦蕊兒看到眼前這情形,急得直跺腳,卻又無計可施,隻能命令弩手們拚命拉弓,恨不得囊中的羽箭一下子全部砸到敵人的頭上去。陏軍並不與林中的對手糾纏,在鐵盾龜甲陣的護衛下,整支隊伍已緩緩開到臨川崗下,沿著驛道繼續前行。
“咚-咚-咚-咚”,陣中的陰弘言及陏軍突然聽到了從臨川崗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戰鼓時,從鐵盾的縫隙中窺去,隻見崗上旌旗招展,“李”字大纛清晰可見,義軍士卒衣甲鮮亮,步騎縱橫,持槊提刀地布滿山崗,似乎是忽然之間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李三娘在大纛下執乘白馬,躬擐甲胄,腰懸寶劍,絳色襆頭高束黑發,鑲金披肩迎風擺動,與蕭之藏、馬三寶、向善誌、馮弇、宋玉、周孝謨、申宥等將領按綹而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崗前的一舉一動。
看到這陣勢,陰弘言知道碰上勁敵了,也頓時明白了叔父所指謂何——“那李氏三娘,深諳兵法,非一般婦人所能及,”原來淩辰時分的城外小勝,是對手的誘敵之計,將糧草與人馬全部調動到此易攻難守之地後,想來個一網打盡。陰弘言在鐵盾龜甲陣中抽出佩劍,咧了咧嘴,在布滿細紋的古銅色臉上擠出一絲獰笑,心想,此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