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渭水截糧嚐敗績 山中丘營起紛爭
深秋的渭河,宛如一條黃綠相間的玉帶,蜿蜒在關中大地上。河岸兩邊盡是飛絮滿天的蘆葦,正隨風擺動著,蘆葦叢中不時傳來野鴨“嘎嘎”的叫聲,劃破了岸邊的寧靜。雨霧蒙蒙的河麵上,一支有十來艘板棚大船的船隊正由西向東駛過來,船頭大大的“陰”字旗幡呼呼作響,長安的水軍都尉王懷恩倚在船舷,若有所思地遙望京師方向。黃河北岸,陏軍宋老生的隊伍與李淵的唐軍相持不下,糧草大量供給前線,長安城中米粟湧貴,一鬥米要三匹絹才可換得,王懷恩正盤算著如何從船上給自己的妻兒老小留些口糧,哪怕隻有三升五鬥。
“都尉,前方有近百艘船隻,正向我方駛來。”一個軍校快步走來稟報道,打斷了王懷恩的思緒。
“船上可有旗幟?”
“遠遠望見,似有一個‘李’字。”
王懷恩心裏一驚,心想上峰陰世師真是料敵如神,勝算在先:此行渭北押運糧草,調集的都是精兵良器,大不同於往日,今天就算有數千盜寇來襲擾,自己底氣充足,並無畏懼。王懷恩快步走到船頭,遠遠看到李唐義軍的百艘木船黑壓壓地一片,正向自己的船隊駛來。王懷恩低頭看看水流,波瀾起伏;抬頭看看旗幡,北風吹得正緊,回頭對軍校說道:“打出旗語——距敵一裏時,風帆全張,糧船居中,兵艦壓上,呈雁陣航行;以火矢逼退敵人,保護糧草,不得戀戰!”
“是!”軍校一陣小跑,向旗手傳達命令去了。
兩支船隊越行越近,李唐義軍的船頭上,郝齊平躬擐甲胄,佩劍出鞘,高聲呼喊道:“對麵的陏軍聽著,我乃李唐義軍驃騎將軍郝齊平,今日相遇,優劣自現,勝負可見,留下所運糧草,義軍可放爾等一條生路!”
王懷恩聽得真切,嘴角不屑地一翹,並不答話,回頭向旗手一點頭,十餘艘板棚大船立即掛滿風帆,頃刻之前,船隊由“一”字形變成了“個”字形,兵艦張開成兩翼,護住中間的糧船,急速衝向義軍。
郝齊平正命令義軍木船擺開陣勢,準備在河道中間攔截陏軍時,忽然間,看到對方高大的兵艦上“嗖嗖嗖”地射來成百上千的火矢,如同流星墜河,好似螢蟲撲麵,未等義軍士卒持盾防禦,木船已是變成了一隻隻燃燒起來的刺蝟。北風鼓帆,陏軍船隊以雁陣急行,高大堅固的兵艦“呯呯呯”地頻頻撞擊義軍木船,濃煙滾滾的木船一觸即散,無不解體,成百上千的士卒手忙腳亂地脫掉燃燒起來的甲胄,紛紛跳入冰涼的渭河之中。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轉眼之間,義軍船隊一片火海,不複成形,隻剩下落水的士卒驚恐萬分,在火光與鮮血交映的渭河中掙紮著,呼喊著,沉溺著。義軍的旗艦被撞得支離破碎,正大火熊熊地燃燒著,無可奈何之中,郝齊平也跟著士卒們跳入了河中。郝齊平須發焦黑,額頭上數寸長的傷口正汩汩冒血,他緊緊抓住水中的一塊木船殘骸,隨波起伏,驚魂未定地看著王懷恩帶領陏軍船隊從身邊駛去,越行越遠。
……
關中的雨水已經不象旬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天空總是陰沉沉的,隻是在夜晚才灑落些雨滴,泥濘的道路漸漸幹爽起來。丘起英回到終南山丘家營寨時,已是兩日之後了。當他跨入中軍大帳時,其父丘師利正在召集眾將晨會。丘師利年近四十,胖胖的圓臉紅潤油亮,下頜處吊著幾道肥厚的皺折,張觜說話便皺折搖晃。見丘英起進來,丘師利說道:“吾兒回來得正好,地形堪驗得如何?”
“回父親,長安城西邊一馬平川,無險可據,隻城外數十裏有一處臨川崗,地勢略高,有林可依,似可用兵。”丘英起說罷,回到自己在位置入座。
“甚好,若我軍圍點打援,臨川崗的確是首選之地。少主此番出行,還有何見聞?”對麵座兒的李仲文笑眯眯地說道。
“有的,”丘起英看了一眼李仲文,又看了看丘師利和帳中的十來個將領,說道:“父親,諸位,我在臨川崗與李唐義軍的蕭之藏將軍偶遇,並到武功城中拜謁了李三娘。”
丘英起話音剛落,頓時引來丘營諸將驚異的目光,接著便是竊竊私語。李仲文皺了皺眉頭,摸著下頜說道:“蕭之藏?那個從我營中不辭而別的主簿?現在是李氏的將軍了?”
“正是,”丘英起回答道。
“蕭之藏到臨川崗去,意欲何為?”李仲文追問道。
“同我一樣,堪驗地形。”
“嗬嗬,看來那武功城中的李氏又想故伎重演,再扮黃雀,捕食於螳螂之後啊!”李仲文陰陰地笑出聲來。
“此話差矣!”丘英起把手一擺,話音鏗鏘,“李三娘高瞻遠矚,乃女中豪傑,其麾下文臣武將,人才濟濟,且軍紀嚴明,百姓擁戴,旬月之間連下鄠縣、武功二城,加之李唐大軍屯兵北岸,有入主關中之勢,諸位,”丘英起站了起來,環揖眾人,朗聲說道:“諸位,我丘氏義軍應自知時務,有所托付,投此明主啊!”
“少主,奈何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李仲文在座中嘴角一撇,不滿地說,“我侄兒李密擁眾十萬,正圍攻東都,須臾之間就要變換城頭大旗,西向關中,這是童叟皆知之事啊!”
“童叟皆知的是,李密率十萬之眾,已經困於堅城之下數月有餘,兵疲糧乏,將有不測!”丘英起斷然說道。
“不得無禮!”丘師利見二人爭執起來,高聲喝止丘英起。
這時,坐在上首處的丘氏族人丘正侖插話道:“少主所言不無道理。我曾入夥瓦崗軍,在翟讓寨主麾下效力,對那李密略知一二,東都雖然被圍,但恐怕不是驟然之間便能攻下的。至於李氏三娘,我卻一無所知。”
丘師利雙手撐椅,挪動肥胖的身體,從座中站了起來,在大帳中反剪雙手,踱了幾步,回頭看著眾人說道:“不管是李淵也好,李密也罷,我看這關中之地不會再是陏楊朝廷所有了。我丘氏義軍不能在終南山中坐以待斃,得攻取一兩個城池作見麵禮,將來在新主兒那兒才有一席之地!”
“丘將軍睿智!”眾將起身躬腰,齊聲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