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夜審逆賊聞軍情 武功城下血成河
李家車隊徐徐進入鄠縣,安頓下來後,已過酉時。
鄠縣都尉府議事廳裏燭火通明,李仕正被幾個家丁五花大綁地押了上來,隻見他頭發蓬亂,滿身血汙,一瘸一拐地甚是狼狽。“噗通”一聲,李仕正被按倒跪在大廳正中,李三娘圓目怒視,寒光凜凜,錢大柱、馬三寶肅立兩旁,向善誌、何潘仁分坐東西,個個麵無表情,冷若冰霜。李仕正一見這個陣勢,立馬哭喊道:“主子,都是那陰師世逼奴才去終南山捉人的…”
“住口!誰是你的主子?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李三娘怒不可遏,大聲喝斥道:“當日若不是你從舜南驛叛逃陰世師,我五弟智雲怎會被朗璡抓走?今天問你的話,你若從實招來,興許可以讓你走得痛快些,否則你就等著千刀萬剮吧!”
“饒命啊,”李仕正雞啄米般“通通通”地直往地上磕頭,“奴才不敢欺瞞,不敢欺瞞!”
“李仕正,我問你,”馬三寶首先開口道,“你怎麽會從河東跑到關中來了?”
“馬兄弟,哦不,馬將軍,李老太爺在晉陽起事後,朝廷重新部署了兵力,讓陰世師和宋老生互換防區,我就跟著陰世師到關中來了。”
“陰世師帶了多少人馬到關中來?這些人馬怎樣部署的?”何潘仁捋著紅胡須,接著問道。
“陰世師帶了三萬人馬來關中,朗璡和我領著三千人駐防在武功內裏,其他地方的部署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向善誌摸了摸豹皮護腰,覷了一眼李仕正,問道:“這麽說,武功城內全是陰世師帶來的鷹揚府軍囉?”
“宋老生換防時,在武功城中留下了一千騎兵,受朗璡節製,我們河東過來的有兩千步卒。”
“宋老生的防區移到河東去,他要在那裏幹什麽?”錢大柱冷冷地問道。
“朝廷的詔喻是讓宋老生渡過黃河後,在霍邑安營紮寨,阻止晉陽的老太爺揮師南下,攻取長安。”
“宋老生帶了多少人過河?是些什麽隊伍?”錢大柱追問道。
“我聽武功的鷹揚府騎兵都尉說,宋老生帶了二萬人渡河,是長安城的驍果禁軍。”
聽到這裏,李三娘和錢大柱對視了一下,兩人心頭不由得一沉,李三娘明白,如果父親揮師南下攻取關中,將在霍邑地區遭遇陏楊朝廷最精銳的軍隊!沉默片刻,李三娘濃眉一橫,盯著李仕正厲聲問道:“我的五弟李智雲現在何處?”
“陰世師把五爺帶回長安了,說是要當做人質,阻擋老太爺進攻長安。”
“可恨!”李三娘咬著雪白的牙齒,狠狠地擠出一句話來,“智雲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必將陰世師剁成齏粉!”
“夫人,您留下奴才一條狗命吧,我回去勸說陰世師放了五爺,”李仕正不停地磕頭,借杆上爬,哀聲求饒。
李三娘怒氣衝天,一拍案桌,站起來喝道:“癡心妄想!昔日逃逆時,你可曾想到有今天的罪孽?來人,把這個畜生押下去,好生看管,大隊開拔時,我要血祭義旗!”
……
數天之後,終南山中的李仲文率領其麾下的六千人馬,傾巢而出,直赴武功城下,把城池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攻城前的軍事會議上,李仲文召集手下的將領齊聚一堂,部署進攻任務。李仲文三十出頭的模樣,一張方正的國字臉神采奕奕,躊躇滿誌地用馬鞭指著麵前的地圖說道:“戰鼓一擂,我軍四麵而上,東、西、南三門佯攻,北門實攻,諸君努力,在一兩個時辰內拿下武功城!”眾人正在點頭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傳過來:“李將軍,前幾天哨馬來報,武功城的駐軍有調動的跡象,穩妥起見,是否抓幾個舌頭來詢問軍情,再行攻城。”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是擔任營中主簿的蕭之藏。
“不必了,”李仲文擺擺手道,“不管他如何調動,武功城方圓隻有數裏,也隻能駐紮兩三千人,我們以多戰少,速戰速決,勝券在握。”蕭之藏聽到這話,皺起兩道淡眉,摸著光生的下頜,低頭不語。
李仲文又在賬中侃侃而談半個時辰,然後讓眾將各自領命,紛紛散去。
正午時分,武功城外戰鼓擂得震天響,李仲文的部隊扛著雲梯從四邊八方往城上衝去。一時間,喊殺聲此起彼伏,刀光劍影現於牆頭,血肉橫飛濺於城下,這邊盾擋刀斫,那邊槊刺箭射,雲梯搭上去又被推下來,士卒攻上去又被砍下來,武功城周圍烽煙滾滾,遮雲蔽日。從午時一直戰到酉時,日頭已沉入山下,才聽到李仲文部的鳴金之聲。雙方一千多具屍體散落在城頭城腳,殘缺的四肢,破碎的腸肚,隨處可見,夕陽下的護城河殷紅泛腥,伴隨著傷兵的哀號緩緩流淌。
掌燈時分,蕭之藏到中軍大帳中求見李仲文。通稟之後,蕭之藏掀簾而入,隻見李仲文斜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兩個婢女正在給他捶腿揉背。見蕭之藏進來,李仲文眯著眼說了聲“坐”,便又合上了眼。入坐後,蕭之藏欠身一躬,說道:“李將軍,從今日的進攻來看,守城陏軍的實力不容小覷,明日再行強攻未必能夠得手。屬下建議,我軍是否適當後撤,引誘守敵出城作戰,發揮我軍人數優勢,一舉殲滅敵人主力。”
“不必折騰了,”李仲文靠在椅子裏,半閉著眼說道,“武功的守敵也不過如此!今日我們殺傷了對方不少人,我已下令,明日卯時飽食三軍,一鼓作氣拿下此城。”
蕭之藏的兩條淡眉往額中一蹙,說道:“那今晚大營也得立柵築壘,以防敵人出城偷襲…”
李仲文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蕭之藏的話,“蕭主簿,武功城的守敵已是驚弓之鳥,如何出來偷襲?明天一早還要攻城,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蕭之藏起身作揖,大步走出了中軍大帳。外麵涼風習習,皎月慘白,遠處傳來夜鷺“咕咕”的低鳴,伴著近處傷兵的抽泣呻吟,回蕩在空曠的武功城外。蕭之藏抬頭望月,歎息了一聲,借著月色,翻身上馬,揚鞭一揮,離開了李仲文的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