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捨得(四)
駕貼,是皇帝親自發布的派人辦事的憑證,相當於次一等的聖詣,錦衣衛拿著駕帖捉人,就是有皇命在身,但敢拘捕,那是就地格殺勿論的,胡鷺兒雖然刁蠻,卻也得乖乖地伏手就擒。
胡鷺兒被下詔獄,這可急壞了方中哲,他一面央求錦衣衛稍後再刑訊,一面打馬回方府,找大伯求救。要知道,詔獄實則為天牢,進去之後那是九死一生,就算大難不死也要掉一層皮,胡鷺兒就是一女兒家,肯定受不過這等苦。
自從被流放到南洲之後,以朱允炆為首的南明帝國就屢次遷都,現在國都定在一個叫南京的南部城鎮中,這個城鎮遠離海洋,背山面向一片還算廣闊的平原,地勢不錯。而南明帝國遷都遠離海洋,主要是為了避開大華民國的軍事威懾,更想減少民間與大華民國的接觸,以消弭對南明帝國一些負面的宣傳。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對朱明王朝不利的言論傳入,畢竟南洲周邊的海洋都由大華民國控制,華遠公司的商船前來交易的同時,總是帶來各種圖書和期刊,就算朱允炆派錦衣衛嚴密監控各個港口,但是還是止不住夾帶之風。
一些人私買大華民國的圖書也就罷了,某些人還翻印出來四處散發,就拿南明帝國的頭號禁書《大華夢》來說,大華民國那邊才出版沒幾個月,南洲境內就開始瘋傳,街頭巷尾總是能看到從中摘抄出來的傳單,搞得朱允炆又煩又憂。
為了嚴堵住這一股「歪風」,朱允炆派出大批錦衣衛嚴查這些傳單的來源,一查之下,就發現很多私人小印刷店,這些印刷店用蠟紙和油墨等最尋常的原料來複印書籍,工藝簡單,成本低廉,讀過書的人都能幹,實在是查不勝查。
所以,以朱允炆為首的南明政府決定捉典型,狠狠地處罰一批人以殺雞儆猴,很不幸的是,胡鷺兒就是典型之一。這也怪胡鷺兒太過「出類拔萃」,人家印發傳單,她倒好,直接印禁書,還附帶上很多大逆不道的讀書感言,不捉她捉誰?
方中哲急匆匆地趕回到方府,這時天色已晚,方孝孺早已下班回家吃飯,見自己最重中的侄子來訪,喜不自勝,馬上吩咐下人加菜。要知道,方中哲自從留學歸來之後,就任鑄造局總設計師,負責設計建造南明第一座煉鐵廠,職責重大,前程也十分遠大,是方孝孺最看中的後輩。
「伯父,小侄要入宮面聖。」方中哲哪裡有心思吃飯,一見到伯父就直言。
「胡鬧,聖上豈是想見就見的。」方孝孺氣得鬍子直抖,他貴為相國,平日要見皇帝也得請旨待宣,這個侄子仗著到中原喝過幾年的墨水,就想直接面聖,這太沒有規矩了,該不會是沾染了中原那種「自由散漫」的習氣了吧。
大伯很生氣,方中哲卻沒敢頂嘴,只是低聲央求道:「鷺兒被錦衣衛捉走了,伯父一定要救她。」
「鷺兒?」方孝孺霍地站起來,他是管內政的,治安和軍隊並不歸他管,他並不知情,所以忙問道:「因何事?」
「私印禁書。」方中哲低聲道,聲音幾不可聞,因為他也知道,胡鷺兒這一次灘上大事了,他伯父也不一定能救。
「居然敢私印禁書,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方孝孺更急了,他與胡父是故交,自然不會見死不救,馬上讓下人備下官服,匆匆換上就出門而去。方中哲要跟去,卻被他攔住了。
「我去鎮撫司探個底,並非入宮面聖,你在家呆著,哪也不許去。」方孝孺不忘交代一句,畢竟胡鷺兒這一次犯的是大罪,他可不想因為這事影響到侄兒的前程。
南京成不大,而鎮撫司位於宮城附近,方孝孺很快就找到了當值的堂官,並看到了關於胡鷺兒的案宗。不過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眉頭直皺,因為胡鷺兒私印禁書查有實據,並非什麼冤假錯案。難怪侄子說要面聖,這個案子已經是死案了,唯一能保住胡鷺兒性命的辦法就是求皇帝特旨赦免。
而方孝孺當朝多年,自然了解建文帝的脾性,如果是其他案子,肯定能網開一面,不過《大華夢》這一本禁書戳到了建文帝的痛處,是嚴令禁止的,誰敢私印分發,那就是成心要讓皇帝不好過。
讓皇帝不好過的人,皇帝肯定不會讓他好過,不管是誰代為求情,恐怕都是沒用的。方中哲見伯父愁眉苦臉地回了家,不敢上前多問,不過心卻往下一沉,他不用問也看出來了,這一次事情真的很難辦。
一想到心上人將凶多吉少,方中哲反轉難眠,在凌晨時分,他就悄悄地翻牆出了家門。當然,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劫獄這種事是干不來的,他早早地來到了宮城外,膝蓋一彎就跪在了宮門前,希望以此打動早上來上早朝的官員們,請他們代為求情。
深秋的晨霜下,空氣格外冷清,一個年輕的男子長脆在地,自然引來路過官員的注意。文武官員們當然認得,這個男子就是剛從中原留學歸來的最年輕有為的工程師,居然長跪在宮門外,見人就磕頭求助,實在是可憐。一些與方家交好的大臣忙上前來勸,他卻還是長跪不起,甚至還直言,如果胡鷺兒身有不測,他也不願獨活於世。
一個痴情種子!過往的官員們都不禁搖頭,這些人都是官場老油條了,知道官場上不相信眼淚,皇帝如果想要什麼人死,那就算是哭瞎雙眼都沒用。而方孝孺也看到了侄子,想叫隨從去把人架走,不過轉念一想也就作罷了。
方孝孺知道,胡鷺兒跟他侄兒可謂是青梅竹馬,就算是能把人勸走,也留不住他的心。失去了胡鷺兒,這個侄兒以後就算活下來,也會變成沒有心的行屍走肉,而且永不會再為皇帝效力。
方孝孺也不想侄子失去所愛深受打擊而一蹶不振,所以暗中聯繫了自己的幾個門生,希望他們在朝堂上能充當馬前卒,為他試探出皇帝的口氣,他才好決定該怎麼出言遊說。
早上六點半,早朝正式開始,與往常一樣,六部與五軍都督府的要員們相繼上前奏事,朱允炆把能批的奏章都批下,不能當場批複的就留下來與輔臣詳議。而南明本來人口就少,要辦的事情並不多,早朝很快就臨近結束了。
就在司禮太監準備宣布無事退朝之時,都察院的僉都御使鄭公智出列,他並沒有直接談及胡鷺兒一案,而是滔滔不絕地講了一些殉職將領的事迹,然後肯請皇帝陛下善待這些忠良之後。
朱允炆當國十多年,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鄭公智這些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出了言外之意,不過他也沒有當場揭穿,只是談然道:「忠良之後必當優撫,某人恃先祖之功自傲,行下犯逆之事,亦當依國法懲治,不可縱枉。」
方孝孺聽到了這話,心不由得一冷,他知道,建文帝這是在向他表明態度,不會寬恕胡鷺兒,甚至還暗示他不要再求情,求情也沒用。
「陛下公正嚴明,屬下佩服。只是,如因小事而嚴懲忠良之後,恐怕會涼了眾將士之心。」鄭公智作為方孝孺的馬前卒,還是不願就此放棄。
「小事?!」朱允炆再也忍不住了,怒目直視向方孝孺,道:「朕知道,你們是想為欽犯胡鷺兒求情,若是尋常事,朕定準。只是那廝好生可惡,私印禁書,且私刊誹謗朝廷之言論,是為犯上謀逆,十惡不赦。」
「聖上,胡鷺兒年幼無知,只是一時糊塗,並非有意犯上,還請聖上從輕發落。」方孝孺見自己的小算盤被看穿,也不再玩宮心計,直接跪地肯求。
「明知是禁書還私下印發,這只是一時糊塗嗎?恐怕是另有人主使吧。」朱允炆掃了下面的群臣一圈,「朕知道,有很多人想坐這張龍椅,他們自己不敢站出來,讓別人來當馬前卒的把戲卻得心應手。」
「聖上息怒,臣等不敢有此枉想。」下面的群臣嚇了一跳,都跪下叩頭。
「都起來吧。」朱允炆一擺手,道:「朕知道,你們多少也聽到了一些中原那邊的蠱惑之言,想要朕下台,把權力交出來。朕不怪你們,只怪自己無才無徳,丟了祖宗基業。現在想重振山河,卻處處受人掣肘,你們是想為朕分憂,還是想拆朕的台,各隨己意。不過,別讓朕查出誰在背後下黑手,到時休怪朕不講情面。」
「至於胡鷺兒一案,現仍在審查,在沒有查清案情之前,誰也不要亂下評論,否則嚴懲不怠。」朱允炆狠狠地掃了眾臣一眼,這才甩袖入內。
方孝孺偷眼看著朱允炆離去的背影,心底更是發冷,因為他聽出來了,皇帝主子不是要殺胡鷺兒這麼簡單,還想把這個案子搞大,有多少人會受牽連下獄就真沒個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