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海上擴張(下)
第204章
五月的江南,已經進入了雨季,連續多日的夏雨,秦淮河水位上升,同時也導致了皇宮排水不暢,形成了內澇,朝廷就此輟朝一日。百官不用辦公,自然就四處尋樂子,且多往秦淮河邊靠攏。
其實,明朝的皇宮大則大矣,質量實在不怎麼地。由於修建皇宮時迷信風水,硬要以紫金山的富貴山為靠,受選址所限,不得不由大量人力填平燕雀湖來當建宮城,地基自然就不怎麼牢靠。
當時營造宮城時,雖然採用打入木樁,巨石鋪底,以及用石灰三合土打夯等方法加固地基,卻還是存在地基下陷的問題,導致宮殿地勢前高后低,風水不吉,而且內宮在下雨時容易形成內澇,實在是問題多多,不過現在朝廷已經被各地的戰事搞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餘力翻修宮殿,所以只能將就著。
皇帝大人可以將就著,不過宮裡的太監和官女就慘了,因為他們要負責排除污水,還要打掃乾淨諾大一個宮城,忙活起來累得連埋怨的力氣都沒有了。再加上他們的地位又如此卑微,平時動不動還要受責罰,他們心底早就淤積成一片憤怒之海,一旦爆發,那後果將是非常可怕。
與宮裡的怨氣衝天不同,皇城外一片歌舞昇平,由於時近端午,上街購物的人很多。秦淮河邊絲竹裊裊,花船如織,引來無數文人騷客。秦淮河兩岸一棟棟彩樓前都倚著幾個濃裝艷抹的年輕女子,朝著過路的人擠眉弄眼,招手相邀,真是好一處煙花勝地。
孔老夫子都說過,食色性也,京城那些有錢的大老爺們,更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喜歡扎堆到秦淮河一帶,尋花問柳,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當然,要說時人所稱的妓女,大多是以賣弄風月為主,皮肉生意不是不做,只是也講個郎情妾意。那些個給錢就脫褲子的不叫妓女,而叫暗娼,暗娼聚集地可不叫妓院,而叫窯子,那是窮鬼才光顧的地方。
秦淮河是有錢的大爺光顧的地,自然還講究一些斯文,而且還講究個排場,就連賣笑的妓女也分個三六九等,那些當紅的頭牌不但要長得天生麗質,還是能彈會唱,還善吟詩作畫的「才女」,見一次面就要價十兩銀子以上,一般人還真消費不起。
入暮時分,街上遊人突然開始鼓噪起來,紛紛向河邊跑去,還像鴨子一般伸長了脖子看著,只見河邊一條裝扮華麗的大花船駛了過來,花船上傳出一陣艷麗的琴聲,而花船上掛了兩個大大的劉字燈籠,引得遊人一陣驚呼。
「劉夫人的船來了!」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在各個妓院中抱美而宴的大財主們紛紛扔下身邊的女人,衝到窗前一看,發現真的是劉家的船,立馬就跑下樓,後面不免傳來一陣吆喝聲和埋怨聲。不只是那些被棄在一邊的美女們一副怨婦狀,那些老鴇也是自怨自艾,怪自己命不好,沒能像劉夫人那樣找到這麼多好「女兒」。
大花船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地停在了河邊,很多人想要上船,卻被幾個身形孔武的大漢擋住了,只見船上的花簾卷開一角,傳出一聲清脆的叫聲:「岸上可是解先生,如此有緣,可否到船上一坐。」
眾人聽了這話,紛紛向河邊一素袍男子看去,眼中羨慕嫉妒恨之情不一而足。要知道,劉緋可是連續三年的花魁,凡是她不願意見的人,就是把金山銀海搬來,她也不屑一顧。而能讓她開口相邀,那真是莫大的榮幸。
那個姓解的公子也不拒絕這一份邀請,排開人群步上花船,花船就此轉向離開,惹得岸上眾看客好不惆悵,紛紛默默散去,各尋新歡去也。
那姓解的先生步入船中,見船上早有一年少公子哥高坐於席上,正是左都督徐增壽之子徐景昌。而徐增壽是中山王徐達之幼子,所以未能襲爵。不過,徐家有大功於國,徐家子孫地位也超然,就連這個徐小公子,在金陵也算是個知名人物。
當然,徐景昌之所以名動京師,不是因為他的才氣,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紈絝,除了能給徐家丟臉之外,什麼也不會。那個姓解的公子一看到他,雖然還得規規矩矩地行禮,不過眼神中儘是不屑。
「都說解先生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今日一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徐景昌似乎是看出了對方心中所想,先行發飆了。
「徐公子所言甚是,鄙人胸無半點文墨,實不足道也。」姓解的公子一拱手,看了看四周,見桌上一副墨竹圖墨跡未乾,就道:「好畫,只是未有題字,實是遺憾。」
「解先生不是說胸無半點文墨嗎?怎麼,也想學人家舞文弄墨?」徐景昌笑道。
「解先生如不嫌棄此畫畫技鄙陋,但請題字。」坐於一旁的是一位妙齡女子,模樣跟劉綰有些相似,不過比起劉綰來,臉上少了些嫵媚,卻多了幾分秀氣,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人見了,既想親近又怕唐突。
「既然小姐相邀,鄙人斗膽獻醜了。」解先生提起毛筆,一陣揮毫,就見畫上多了四行字:「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寫的都是什麼玩意?這畫上只有竹,哪有蘆葦?」徐景昌不明白此聯是何意,所以不屑地說道。不過他的話音未落,一旁的劉緋卻捂嘴一笑,對解先生道:「解先生好風趣,快請坐下,容小女子先敬先生一杯。」
姓解的男子這才從容入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正待要談詩論文,卻見內堂的布簾掀開了,一位四五十歲年紀的老婦人走了過來,正是名滿京師的劉夫人。姓解的男子自然認得劉夫人,所以忙起來拱手行禮。倒是那徐家小公子一臉怒意地坐在原地,似乎是因為被怠慢了而生氣。
「聽說解先生新近被降職罰俸了,可有此事?」劉夫人也不拐彎抹角,一見面就直接問道。
「鄙人性情迂直,不會逢迎,所以不見容於同僚。」姓解的男子皺眉道。
「哎呀,是他們嫉賢諱能,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來,老身先敬您一杯,祝您早日青雲直上。」劉夫人倒也豪爽,舉杯就飲。
「謝夫人吉言,鄙人感激不盡。」
「如今高朋在坐,本該把酒言歡,不過老身還是得冒昧地問一句,大明時局如何?怎麼坊間處處傳言說倭寇再次作亂,老身可是過來人,真怕戰亂又起。」劉夫人一副苦瓜臉,明顯的就是賊喊捉賊,她可是巴不得天下大亂的。當然,她這麼問,是想打聽朝廷內部消息。
「劉嬤嬤操那門心作甚,有我徐家在,定保天下無事。您若真是擔心晚年生活孤苦,何不……」徐景昌深情地看著劉緋,卻是一副豬哥相。
「徐公子說笑了,您是真公子,咱家緋兒可高攀不起。」劉夫人知道這小子見色起意,想打劉緋的主意,不過她是不會同意的。
「我給她贖身當我的妾室,又不是正室,有什麼高攀不高攀的。說吧,要多少錢?」見劉夫人不同意,徐小哥乾脆來點直接的,反正他爹是左都督,有的是錢。
「不是錢不錢的事,咱家緋兒只賣藝不賣身。」劉夫人還是一口回絕了,倒不是她不想嫁「女」,只是像徐景昌這種紈絝不值得用這麼好的一個「女兒」去套。
「哼,好一個只賣藝不賣身,你們可敬酒不喝喝罰酒,到時候,老子讓你們連賣身錢都拿不到。」徐景昌怒了,因為他長這麼大,沒被人拒絕過,既然對方不肯給面子,他心裡就盤算著怎麼搶了。
「徐公子您喝醉了吧,來人啊,送公子下船。」劉夫人白了他一眼,一揮手,兩個彪形大漢進來,也不管他還在嚷嚷,架起來就走,直接扔回到了岸上,全然不把他當回事。
處理掉礙眼的徐景昌,劉夫人讓人再擺上酒席,才沖姓解的男子道:「解先生本是朝中近臣,可否告訴老身,老身的顧慮是否當真?」
「夫人言笑了,鄙人哪裡是什麼朝中近臣,如今朝廷上只有各位尚書可以預機要,鄙人人輕言微,在朝廷上也只是個看客而已。但夫人不必擔心,如今朝廷雖有動蕩,但根基尚在,不會有動亂。」
「沒有動亂?不見得吧,老身可是聽說了,倭寇好像已經跟順天府那些人勾結起來,準備取海道南犯京師。還聽說蒙古人也跟順天府那些人相勾結,準備興兵南下,大明四處受敵,恐怕.……」劉夫人慾言又止,一臉愁容地看向對方。
「倭寇準備進犯京師,這事您聽什麼人說的?」那姓解的男子急問道。
「老身不久前奉長公主之命北上順天府,見過順天府的賊首,那廝目無君上,所謀者大。老身在北平城有一些故交,不久前來報,說順天府海邊來了很多倭寇,還有戰船,跟賊首似乎是達成了什麼協議,並在順天府沿海操練海軍,這不是有大謀是什麼?奈何老身一介女流,不能將此事聞達於天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賊冦坐大。」劉夫人一副惋惜狀,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她是憂國憂民的好人。
「如此說來,這事確系屬實?」姓解的男子眉頭皺起,再次問道。
「千真萬確,市井之中很多人都知道了,朝廷上不知道,肯定是有人在故意封鎖消息,只怕那些官員都被人家收買了。」劉夫人再添一把火。
「啊,發生如此大事,本官當急奏聖上,先行告辭。」姓解的男子起身拱手,立馬就走,當然,他沒發現劉夫人與劉紜相視皆是會心一笑。
等對方走遠了,劉夫人與劉紜一起火速換裝,之後也下了花船,轉乘一條小船,匆匆地離開了。兩人在從家丁的護衛下,取道水門,順利地出了城。在茫茫長江之上,幾條大船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悄悄南下。
「娘,朝廷會上當嗎?」劉紜站在船頭,遙望不遠處的繁華夜景,有些惆悵地問道。
「應該會上當,只要朝廷的水師一調到海上,那就只要被咱們消滅的份。」劉夫人微微一笑,她搞了這麼多事,其實是要朝廷把在長江和南部沿海設防的水師調出來,她要趁機取事。
「娘,姐不是派人送信來說,咱們無端損失了三條戰船嗎?現在咱們只有二十五條戰船,這能拼得過明朝數百條船嗎?」
「這個不必擔心,明水師一旦北上,定會載上很多軍糧,航行速度肯定很慢,咱們以逸待勞,盡量設計把船搶下來,也盡量把明軍給收攏過來,這一次計劃若順利,我們馬上就能把軍隊拉起來。」
「娘,我總覺得這太冒險,咱們的人還是太少,只有五千。」
「如今咱們不見了三條船,船上的人很可能被別人給捉住了,咱們要想不被暴露出去,只能冒險了。如今成敗就在此一舉,娘可不想再等了。」
「既然如此,那咱們是不是該給綰姐送信,讓她也帶隊南下,多一些人也多一份力量。」
「不必了,綰兒另有重用。」劉夫人說到這,抬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好像是自言自語:「三十多年了,蒼天啊,該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