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天道運數(上)
從傍晚一直鏖戰到深夜,城南戰場已經成一片修羅場,到處都是殘肢斷體,隨處可見的是傷者的哀嚎。總之,大地在流血,天空在飲泣。剛被大雪覆蓋過的血地,又被另一層鮮血染紅。
敵軍方面,源源不斷的援軍彙集到城外,加入到戰陣中。而守軍,兄長戰死了弟弟上,兒子戰死了老子上,丈夫戰死了妻子上,全城數十萬百姓不停地往這一片戰場上輸血。
慘烈,已經不足以形容戰場上的局勢,敵軍和守軍就像是兩個不死不休的絕世凶獸,在城南這片狹小的戰場上瘋狂的角力以及拚死撲咬。
最先扛不住的,是韃靼軍,這些韃子來攻明,不過是想搶些金銀細軟,所以,他們並沒有守軍那種視死如歸的精神,在傷亡了近千人都無果情況下,他們就非賞識趣地繼續搞起了壁上觀。
而燕軍在後退者斬的恐怖軍令下,最終還是留在了戰場上。不過,他們的膽氣越來越低,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一般的軍隊,而是一支瘋狂的軍隊,這些人就像是瘋子一樣,有視死如歸的傾向,甚至一些傷員會死抱住對方往槍頭上撞,拚死也要一命換一命。
很顯然,在玩命方面,燕軍與誓死守城的守軍有很大的差距,面對這樣一支不要命的軍隊,他們早就處於崩潰的邊緣了。同在城外觀戰的道衍見了,痛苦地搖搖頭,他知道,再打下去也是攻不下北平城的,只是徒增傷亡而已。
「殿下,再戰下去亦是無果,退兵吧。」
「城破在即,本王不甘心.……」朱高煦雙拳緊握雙眼充血,城牆被挖穿都不肯棄城投降的守軍,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
這還不算,城頭下兩軍撕殺不停,而後面居然能看到有很多小百姓在搬運磚頭,開始把城牆缺口給補上!
這是何等的景象?!前面還在拼殺,後面的小百姓卻熟視無睹,自顧自地砌牆,由此可見,整個北平城的百姓是何等的堅忍,朱高煦甚至可以預想到:就算強行把城踏破,他也只能得到一座空城,因為沒有一個百姓會投降。
朱高煦所不知道的是,北平城被萬磊一通猛搞,已經被賦予了一種精神,那就是寧正而斃不苟而全,從父老到孩童,從婦女到民壯,皆以言降為恥,皆以戰死沙場為榮。然而有一點他還是知道的,再戰下去,恐怕自己手上的軍隊都要拼光。
帶著一萬個不甘心,朱高煦最終還是下令鳴金退兵,因為手上這支好不容易才拉起來的軍隊,是他唯一的本錢,如果拼沒了,他就沒有了與朝廷相抗的本錢。
燕軍退去了,守軍卻沒有乘勝追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長達三四個時辰的苦戰,從精神上到肉體上,他們都已經嚴重透支了,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稱得上是奇迹了。
將士相繼退入城中休息,萬磊一邊派人搶救傷員,一邊指揮數以千計的老幼開始修補城池。由於城池缺了四個大口,城內的磚石不足,萬磊不得不下令拆掉鋪設街道的青石板用以砌牆。
除了修牆之外,萬磊還要派人統計戰損,登記戰功,總之忙得不可開交,而就在這時,趙雪兒突然來找到他,說邋遢道長有要事,馬上要見他。萬磊自然非常不高興,沒好氣地說道:「去去去,別來這裡搗亂,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說實在的,萬磊對邋遢道長很是不滿,這老傢伙真沉得住氣,眼看著城池就要淪陷了,都不肯出一丁點力,萬磊都有些懷疑:這老傢伙的心腸是不是鐵石做的。
「太師父說了,要你馬上去見他,不然別後悔。」趙雪兒又道。
「你太師父是玉皇大帝還是如來佛祖,比全城的百姓還重要?現在這裡需要我,就算是玉皇大帝來了,我也是走不開。」萬磊哪裡肯理會對方,而是扶著一個傷員往軍醫處送,邊送還邊幫他處理傷口,此舉引來了更多百姓的側目,萬磊在他們眼中的形象更加高大。
「我該帶的話帶到了,你不去以後別後悔。」趙雪兒被無視,氣呼呼地走開了。而她的前腳剛走,萬磊的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小居士,貧道有事出城一趟,特來相報。」
來人正是邋遢道長,難得地,他居然換上了乾淨的道袍,還帶了拂塵戴了道冠。不過,他挺著大肚子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得道的高人,反倒像是一個尊搞笑的彌勒佛。
「想出城投降是吧,那就自己走吧,反正這裡沒人攔得住你。」萬磊白了他一眼,還是沒好氣地說道。
「不是投降,只是出城會一會舊友,天亮前既歸。」邋遢道長還是不生氣。
「舊友?城外全是敵人,何來的朋友?你如果出城,就不要回來,否則,我會將你視為姦細,緝拿下獄。」
「無量天尊,常言道,話不可以說絕,事不可以做絕,否則緣分早絕。貧道此去只是會友,別無其他,小居士不必擔心。」邋遢道長一拱手,轉身飄然而去。
看著邋遢道長離去的背影,萬磊眉頭一皺,他哪裡想到這老傢伙居然跟燕賊有一腿,上一次他出手解救那個叫馬三保的燕黨時,萬磊還以為這是他不好殺的生性使然,現在看來,這老傢伙很可能是燕賊的同黨。
「既然是燕賊的同黨,那他為何不對我下手呢?」萬磊又一想到這一層,更是弄不明白這個老道是正還是邪。
既然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萬磊一甩頭就把這事拋之腦後,畢竟現在就有很多事夠他忙的了,一城之主也是不好當的,除了榮耀之外,更多的還是責任。
其實,萬磊還並不是多心,由於建文帝重用文臣而輕武將,搞消藩的同時還拿很多人開刀,現在天大地大,唯文官集團為代表的儒家勢力獨尊,很多利益集團的權勢嚴重受損。直白的說,被逼反的不只是燕王一個人。
壓制勛貴勢力和宦官勢力也算了,千不該萬不該,朝廷還拿佛道兩教開刀。不要小看佛道兩教的力量,要知道,佛道兩教長期活躍在政治舞台,這並不是沒來由的,因為它們有強大的群眾基礎,擁有強大的輿論力量。
得罪這些宗教界人士,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對於這一點,和尚(乞丐)出身的洪武帝朱元璋認識是清楚的。所以,他立國之初就對佛道兩教進行優撫,給以佛道兩佛人士很多特權,最終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不過,他的孫子朱允文是個傻乎乎的愣頭青,見朝臣上書說僧侶道士們有侵佔民田,奴役百姓等諸多惡舉,就下令限制僧(道)田產的數量,並要佛道兩教人士把「多佔」的民田返還給百姓。
這下,捅了馬蜂窩了。那些利益受損的佛道兩教人士紛紛倒向燕王朱棣這邊,不但為其製造輿論,還參與策反活動,甚至還直接參与到造反的行動中來,道衍這個和尚只是這一群人的代表。
而邋遢道長口中所說的故人,萬磊不用想也能猜到,就是道衍。還別說,萬磊真的猜對了,這不,邋遢道長一躍下城樓,就奔燕軍大營去了。
「來者何人?」燕軍新敗,士氣雖然不振,不過巡夜的人還是有的,一眼就發現了大搖大擺的邋遢道長。
「請代為通傳,容忍三豐子求見。」邋遢道長還是一副淡定的樣子。
「原來是張真人,失敬失敬,在下馬上去向軍師道喜。」一個巡夜的偏將喜道。
偏將剛離去沒多久,衣衫不整的道衍就出現在邋遢道長的面前,拱手行禮道:「張真人深夜前來,貧僧有失遠迎,實在是失禮,失禮。快,快到營帳內小坐,容貧僧一盡地主之宜。」
「大師不必多禮,貧道此次前來,只是有一事相告,說完就走。」
「此時天寒地凍,真人還是入帳喝杯暖茶,驅一驅寒氣。」
「不必了。」邋遢道長擺擺手,就道:「多日來,貧道夜觀星象,發現斗轉星移,紫微暗弱,太白奪光,此君弱臣強之兆也。而此兆不應在燕,爾等之勢去矣,貧道斗膽奉勸大師一句,早罷軍息戰,莫作無謂之爭,以保天年。」
「哪裡來的妖道,竟敢在此胡言亂語擾亂軍心,來人啊,拿下去嚴刑審問。」朱高煦也出來了,由於剛剛兵敗,心情很不爽,現在又聽到這翻不利於他的言論,頓時就暴怒不已。
「殿下。」道衍拉了拉朱高煦的衣袖,低聲道:「張真人乃道教宿老,不可怠慢。」
「哦,原來是張真人,失敬失敬,父王多次向小王提及真人,今日有緣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請真人到軍帳小坐,容小王一盡地主之宜。」朱高煦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過邋遢道長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道:「該說的已經說了,貧道就此道別。」
「真人莫急著走啊,先王與真人之間的約定,小王也是牢記於心不敢相忘的。」朱高煦追上來道。
「此等舊事,不提也罷。」邋遢道長卻不為所動,依舊大步離去。
「若得真人相助,小王原加封真人為真君,出資重修真武大殿,黃金重塑天尊真身。」朱高煦還是不甘心。
「貧道之志在於重振道教,並非求名求利。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此言剛落,邋遢道長已經遠去。
這時,馬三寶在朱高煦的耳邊低聲提醒:「殿下,據在下所知,此人與萬磊那廝相交甚密,不可留,免為後患。」
「此事貧僧早有所聞,唉,可惜了,一代宗師。」道衍只是搖搖頭,就轉身回營去了。朱高煦看著邋遢道長的背影,也是搖搖頭,在馬三寶的耳邊道:「此事交由你去辦,找一些信得過的人,下手隱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