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最佳選擇(三)
“啥?你們不是我弟弟的朋友啊?!那你們……不行,這錢我們不能要!”落差實在太大,牟啟星一時間有點懵,愣了片刻道。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先用著,就當我們捐助了。”杜逆看了眼嶽雪道。
李紅紅看了牟啟星一眼,又轉頭看向杜逆二人,滿臉疑惑道:“這非親非故的,我們……我們怎麽能要你們的錢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就直說吧……”
“那好,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嶽雪上前一步道,“我丈夫得的是尿毒症,已經到晚期了,如果不換腎,就……就救不過來了。可是我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腎,正巧聽說您丈夫這病非常嚴重,可能……可能治不好了,所以我就想,萬一到了那個時候,能不能把您丈夫的腎捐給我丈夫,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不太合適,但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丈夫活活等死吧?那個你們看看……”
“你說啥?!要我丈夫……給你們捐腎?!他還沒死呢好不好?”沒等嶽雪的話說完,李紅紅一下子把單據摔到地上,厲聲道,“滾!你們現在趕緊給我滾!”
“那個大妹子你別生氣,我也知道現在提出這樣的要求太不近人情,可是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不得不這麽做的。那個你們看需要多少錢,咱們可以商量……”嶽雪滿臉陪笑央求道。
“你們找打是不是?趕緊給我滾!真沒見過像你們這麽無恥的人!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啊?”牟啟星也滿臉憤怒道。
“我的意思是說……”嶽雪仍試圖爭取。
“滾!趕緊滾!沒啥好說的!”牟啟星說著把杜逆和嶽雪拿來的水果扔到地上,見杜逆二人還不走,氣得麵色通紅,衝上前揮拳朝杜逆打來。
杜逆伸手架住牟啟星的拳頭,大聲道:“你別衝動!聽我說幾句話,說完我們就走!”
“和你們這種人沒啥好說的!趕緊滾!我丈夫還在搶救,你們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你們簡直……”李紅紅在一旁氣憤得說不出話來。
杜逆抓住牟啟星的拳頭,放到自己臉上,真誠道:“這位大哥,你聽我把話說完,完了要打要罵都隨便你!請你相信,我們並沒有惡意!我們其實也是在幫助你們!”
杜逆的氣勢震住了牟啟星和李紅紅。牟啟星把拳頭從杜逆的手裏抽出來,用力推了杜逆一下,沉著臉不再言語。李紅紅見狀把臉轉向窗外,強忍著不吱聲。
“這位大哥,我和我嫂子都真心希望你弟弟能治好。真的,這是我們的真心話。但怎麽說呢?你也知道你弟弟現在是什麽情況。有些事,不是以我們的意誌為轉移的。所以我的意思是,由我們資助你弟弟進行治療,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住最好的病房,上最好的設備……隻要能把你弟弟治好,我們不惜代價,花多少錢都行!如果你弟弟真的能搶救過來,治好了,那好,皆大歡喜!但退一萬步說,如果事與願違,你弟弟最終沒能搶救過來,那我請求你考慮一下,能否把你弟弟的腎捐給我哥哥,救我哥哥一命,我們會盡我們所能,給你們一筆錢作為補償……”說到這裏,杜逆的聲音有些哽咽,“這位大哥,將心比心,我和你的心情一樣,都希望我們的親人能好好活下來!所以,請你們不要生氣,好好考慮一下我們的建議……”
“你不用說了,我們不會同意的!”李紅紅打斷杜逆道,“別說我丈夫現在還在搶救,就算真有那麽一天,我們也不會用他的腎賣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對呀,照你這麽說,那和賣我弟弟的腎有什麽區別?我們雖然缺錢,但也不會做這樣喪良心的事!你們趕緊走吧,我們是不會同意的!至於錢,我們會盡快還給你們的。”牟啟星擺擺手道,氣勢明顯比剛才矮了下來。
“那好,我們這就走。不過請你們想想,我們走了,你們怎麽辦?你弟弟怎麽辦?醫院是很現實的,如果你們的錢跟不上,人家是不會免費給你們治療的!耽誤了治療,那你們會後悔一輩子的!而由我們資助你弟弟,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就算到時候他真搶救不過來,你們也不會有遺憾。請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杜逆有些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麽一大堆話,頓時感覺有些氣短,停下來喘了口氣接著道,“如果你弟弟真沒搶救過來,那他捐一個腎給我哥,就是救了我哥一條命。這是一件功德無量、造福子孫的大好事啊,怎麽能說是喪良心呢?你們仔細想想,反正人已經沒了,那用他的器官救了另外一個人,你們既不會欠債,還能有一筆可觀的補償,這不管怎麽說都是一件雙贏的好事啊……”
“可你們不要忘了,我丈夫現在還沒死,還正在搶救呢!請你們走吧,我們是不會考慮你們的建議的!我們不想咒他死!”李紅紅情緒有些崩潰,哭著道。
嶽雪柔聲道:“我年齡應該比你大,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叫你一聲妹子吧。妹子,你仔細想想,這怎麽能說是咒你丈夫死呢?我們的建議是先由我們出錢,全力搶救你丈夫。如果
能搶救過來的話,那就不會有後麵的事了。而且這錢是我們資助的,不用你們還。所以這樣做,你既救了丈夫,又不會背上一屁股債,這不管怎麽說都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啊!隻有搶救不過來了,才有後麵的事,但那也是雙贏的結果呀……”
“你不要說了,我們是不會同意的。”李紅紅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哭著道,“如果他現在能聽到咱們說的話,一定會恨死我的,求求你們趕緊走吧,不要再說了!”
“恰恰相反,如果你丈夫能聽到我們說的話,我相信他一定會同意的!”嶽雪搖搖頭道,“妹子,你想啊,如果他知道自己搶救不過來,一想到你和孩子,還有親人因此背上一大筆債,不知道啥時候才能還清,他能走得安心嗎?他能嗎……”
“你別說啦!求求你別說啦!我不想聽!不想聽!”李紅紅情緒終於崩潰。
嶽雪試圖再努力爭取,杜逆拉了一下嶽雪,搖了搖頭,走到牟啟星麵前道:“這位大哥,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走啦!”
“那個錢……我們會盡快想辦法還給你們的。”牟啟星沒有抬頭,囁嚅著道。
杜逆歎口氣道:“不用還了。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們的建議,這筆錢都不用還了。不管怎麽樣,能遇見你們,也是緣分,就當是盡我們的一點心意好了。”
“這怎麽能行呢?那個……我們不會憑白無故要你的錢的,我們會還給你的……那個……我們會還給你的……”反轉實在太大,牟啟星一時間有點懵,隻反複重複著還錢的話。
杜逆擺擺手,和嶽雪離開病房。
杜順聽完大致情況後,歎了口氣道:“那意思就是他們不同意了?唉,這也可以理解,這事兒不論對誰來說咱們做得都有些過分,也難怪人家不同意。可是……小利,如果用你的腎,我又實在擔心會影響你的身體……”
杜逆見狀擺了擺手道:“哥,你別這麽說,我是心甘情願給你捐腎的,不論有什麽樣的後果我都不會後悔。再說了,他們也未必不會答應。你想啊,剛才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太過突然,一時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我想等他們冷靜下來,權衡利弊,沒準兒最後就會同意呢。”
嶽雪聽後點點頭道:“是啊,完全有可能。我剛才仔細看了,那個人的妻子和哥哥都穿得破破爛爛的,又欠了醫院的錢,所以他們肯定缺錢。雖說咱們這時候找他們談這件事有點兒過分,但咱們開的條件擺在那兒呢,不容得他們不動心。”
“如果是這樣最好。”杜順也點點頭道,“小利,不管怎麽樣,我還是那句話,能不用你的,就盡量不用你的。咱們好不容易碰上這麽千載難逢的一個好機會,如果就這麽錯過了,怎麽說也是太可惜了。”
“咱們也可以反過來想。哥,這個機會,本來就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不行,那就當沒有好了……哥,你就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吧,我去買點飯。”杜逆看了哥哥一眼,笑笑道。
嶽雪看了看手機道:“哎呀這都快五點了!小利,你一定餓了吧?那個你在這兒陪著你哥,我去買!”
吃罷晚飯,杜逆想陪床,被哥嫂拒絕,要他回家看看父親,順便好好休息一下。杜逆推辭不過,再加上和哥哥也沒啥好說的,也就不再堅持。
捐腎是捐腎。以往的事情是以往的事情。這是兩碼事。並不是說我同意捐腎,就是原諒你了。
一個聲音在杜逆心裏反複響起。
可是,如果不原諒,自己又怎麽會同意捐腎呢?
也許親人之間的事情,總是這麽剪不斷理還亂,沒有道理可講,沒有對錯可以分的吧?
從病房出來後,杜逆站在醫院大門口,看著燈光下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身旁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時間感覺有些恍惚。這座他從小在這裏長大,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驀然間變得如此陌生而不真實。
這種感覺讓杜逆有些悲傷,往事又一幕幕地浮上心頭。
瘦小的他在工廠的流水線旁緊張地給履帶上傳過來的盒子一個個貼上標簽,時不是因動作稍慢遭到和組長責罵;
在寒冷的夜裏,他一次次背著死屍,忍受著恐懼和難聞的味道送到殯葬車裏;
他懷揣著喜悅自豪的心情,把剛剛發到手的工資打給家裏;
在陌生的城市街頭,他一個人孤單地走過;
他偶爾回家時父親和哥哥的笑臉,他們臉上那種感恩而愧疚的表情;
他在哥哥的公司裏囂張跋扈;
他好大喜功,一下子讓公司損失了五十多萬;
父親和哥哥憤怒的表情,決絕的話語;
他看到新身份證上“杜逆”這個名字時那種飽含痛苦的快感;
他決定再一次離開這座城市前,在黑夜的街頭徘徊,在不知名的酒店大醉;
他又站在車間的流水線前,重複著千篇一律的動作;
他被老板責罵,像個孫子一樣不敢反抗;
看到父親和哥哥的電話,一律不接,信息一律不回;
他一次次帶著對父兄的恨意,忿忿不平地喝酒,醉倒在陌生的城市街頭;
王墨那輛燃燒著的Q7;
蘇媚生的一顰一笑,寧成玉囂張的酒局;
父親和嫂子期盼的眼神;
…………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鍾,也許半個小時,杜逆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醫院大門口,像一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直到一陣熟悉的電話鈴聲響起,將他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然後他發現,就像從睡夢中醒來一樣,眼前的景物,重又變得真實清晰;這座城市,也重又變得無比熟悉起來。
電話是蘇媚生打來的。
杜逆回來前在李哲那兒請假時,隻是表明哥哥病重,他要回去照顧一段時間,並沒有說捐腎的事兒。李哲知道杜逆和王墨的關係,便沒多問,按程序請示王墨獲準後,就給了杜逆半個月假,並表示如果不夠,到時候看情況再續請。
現在看到蘇媚生的電話,杜逆不禁有點後悔,不管怎麽樣,自己在走之前都應該和她打個招呼的。
想到這裏,杜逆急忙接通了電話。蘇媚生表示自己並沒有什麽事兒,隻是看杜逆一天都沒在單位,就問了下李哲,才知道他請假回家看哥哥了,於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兩人聊了幾句,蘇媚生切入正題:“那個杜逆,你哥哥的病怎麽樣了?是不是挺嚴重啊?”
“是啊,挺嚴重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回來。”杜逆答。
“那有沒有什麽好的治療方法啊?”
“醫生說除了換腎,沒有別的辦法了。”
“噢,這麽嚴重啊!那找到合適的腎沒有啊?要不然就得用你的了吧?”
“我們這邊正在努力做工作,現在還沒最後定下來。”
“……是這樣啊……對了,那個明居建築公司的寧總今天上午過來了,說王總已經同意給他們結賬,呆會兒我把具體材料給你發過去,你再核對一下,如果沒什麽問題,我這邊就把款給人家付了。”
“那好,你發過來吧。”
…………
兩人又聊了幾句掛斷電話。
以前杜逆曾和蘇媚生說過哥哥的病,以及他和哥哥之間的過往。當時蘇媚生曾問他,如果有一天哥哥病重,需要他的腎來救命時,他會不會給哥哥一隻腎,他不置可否,並沒有明確回答。之後蘇媽負氣而走,寧成玉加強攻勢,兩人之間的關係就變得有些微妙,彼此都有意無意地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而是刻意保持一段距離……再以後,除了工作需要,兩人私下裏就沒有過多的接觸。
杜逆猜測,蘇媚生打電話過來,應該是想問他是不是已經決定給哥哥捐腎了,但在電話裏並沒有明說,他也就裝糊塗,沒有明確回答。
隻不過他能感覺到,蘇媚生還是想急於知道答案的。
這就說明,蘇媚生還是很在意他的決定的。
那也就意味著,在自己和寧成玉之間,蘇媚生並沒有做出最後選擇。
起碼現在是這樣。
雖然和寧成玉相比,目前自己處於弱勢一方。
但也並非沒有勝出的可能。
可是,如果自己少了一隻腎呢?
那是不是就根本沒有勝算的可能了?
想到這裏,杜逆一時豪情萬丈,暗暗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說服那個患者的家屬,讓他們同意捐腎。
雪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來了,不一會兒就由細小的飛沫演變成漫天鵝毛。杜逆取出嫂子給他的車鑰匙,想了想又放回兜裏,把衣領向上豎了豎,邊想心事邊沿著熟悉的街道向哥哥家走去。剛才和嫂子閑聊時得知,大約一年前,父親就搬過來和哥哥一起住了,雖然他並不怎麽想見父親,但既然回來了,不管怎麽樣總得見一見。
同一時間,牟啟星和李紅紅從重病監護室裏麵出來,滿臉愁容地坐到外麵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良久,李紅紅抬頭道:“哥,你找個旅店好好睡一覺吧,這幾天一直跟著我們折騰了,也沒休息好。”
牟啟星看了眼一臉憔悴的李紅紅,歎口氣道:“算了吧,太貴了,待會就在椅子上對付一下得了。”
“要不……哥,要不你先回去吧,現在還有車。這裏不讓家屬陪護,咱們在這兒就是個擺設,我一個人就行了。”“唉,算了吧。剛才你也看見了,啟航的情況……醫生也說要咱們有個心裏準備……唉,我還是留在這兒吧,萬一……萬一真有點啥事也好有個照應。”
李紅紅聞聽又哭了起來。
突然,有兩名醫生小跑著從走廊那邊過來,進了對麵的病房,不一會兒,有護士要在門外守候的家屬進去,又過了半小時左右,裏麵驀地傳出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牟啟星和李紅紅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觀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