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出差風波
艾曉君被噎得火氣上湧,努力平複一下情緒道:“那是那是,你要是這樣的話我還真不知道。但怎麽說呢?閨女,爸爸並沒有惡意,也不是想幹涉你的自由,就是怕你遇到什麽事,自己不好處理,又一個人憋在心裏……那個閨女,到底是什麽事啊?方便的話和爸爸說說,讓爸爸幫你參謀參謀……”
“同學間的事情,中年大叔不宜!”艾婉瑩很想和父親說自己是去助人為樂,但話到嘴邊,卻不受控製地走了樣,仿佛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哦,是這樣啊。那好那好,爸爸支持你!喏,給你兩百塊錢,中午想吃啥就吃點兒啥……”女兒本就內向,不願意說話,回家後這段時間尤其如此,艾曉君也希望女兒能多和同學溝通交流。
艾婉瑩接過錢,轉身打開門,艾曉君見女兒神色有所緩和,又禁不住嘮叨:“閨女,爸爸有個建議,以後你有什麽事,最好上午或者下午去辦,中午吃完飯後盡量睡一下,這樣不僅對身體有好處,下午學習也有精神……”
“我也這麽想。但他們上午下午都有課,你想讓他們翹課陪我呀?就是人家願意我還不忍心呢!”艾婉瑩硬硬地拋下幾句話,重重地關門而去。
艾曉君感覺自己被砸得生疼,憤怒地對著房門怒吼:“那你就回學校上學啊,省得老子天天為你的事鬧心!”
可是沒有人回應。艾曉君的話仿佛一記重錘砸到了空氣中,巨大的反彈力把自己傷得五內俱焚。
艾曉君沒什麽胃口,胡亂對付一口,想睡,卻睡不著,索性玩物喪誌,拿出手機看那些永遠也持不完,又非常適合自己胃口的小視頻,不知不覺就到了上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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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曉君午飯後一定要睡一小覺,不然下午做什麽都沒精神。這是他多年的習慣。由於中午沒睡著,艾曉君下午到單位後,低頭耷拉腦,很沒精神,看著手頭科長讓寫的一個局長講話材料,思路全無,情緒也變得非常不好。
同事陸續出去辦事,大張忽然推門進來,見隻有艾曉君一個人,就轉身把門關嚴,也不看艾曉君臉色,湊過來神秘兮兮道:“哎老艾,你知道科裏這次誰去上海學習嗎?”
大張現在已經是局裏的食堂管理員了,但一直以科裏人自居,沒事就到科裏晃晃。上次競選科長時,艾曉君因為年齡問題沒資格參加,大張就成為歐陽強有力的對手,據說是局長派管主任做了當初對艾曉君一樣的工作,大張妥協,撈到了這個美差。
艾曉君一度忿忿不平,因為這位置本來是自己的,但想想也就釋然,因為當初畢竟是自己主動放棄的。就像聽到前任和別人戀愛或喜結良緣,雖然當初是自己主動提出分手的,但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是難免不爽。
但大張畢竟是多年同事兼好友,又對自己一直不錯,因此艾曉君對大張反感不起來,加上時間一長,兩人的關係又恢複如初。隻不過大張表麵愚鈍,實則人精,明麵上和艾曉君走得並不近,隻是暗地裏往來。艾曉君自知在單位的處境,想想也就釋然。
艾曉君抬起頭,看了大張一眼,又穩穩地喝了口茶水,才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信心十足地問道:“哦,是誰?”
艾曉君所在的科室,主業本來不是給領導寫材料的,無奈初到單位時艾曉君自以為是大才,又立誌幹出一番事業,便主動承攬了科裏寫材料的任務,沒想到寫著寫著就出了名,別人也樂得輕鬆,之後科裏或者局裏有什麽材料,基本上都由他來寫。與此對應的,科裏有業務學習,也一定會派他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慣例。
“是歐陽。”大張避開艾曉君的目光道。
“什麽?!你再說一遍?”艾曉君把桌上的材料一推,“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因為用力過猛,被推出的材料夾碰到了茶杯,眼看茶杯滑過桌沿向地上落去,幸好大張眼疾手快接住,卻被濺出來的茶水燙得齜牙咧嘴,強忍著把茶杯放回到桌上。
“我剛從管主任那出來,的確是歐陽。”大張猶豫了一下,目光滿是憐憫地看著艾曉君道。
對一些名是開會,實則遊玩的會議,領導尚且不夠輪,哪會有他艾曉君的份兒。艾曉君有自知之明,這樣的會議,也就不去爭取。但這次不同,這次雖然是去上海,但純粹是業務學習,按以往慣例,百分百是艾曉君去。
艾曉君怔怔地看了大張半晌,終於回過神兒來,身子一軟,頹然坐回到椅子上默不作聲。大張也有些無所適從,安慰似地把艾曉君桌子上剛才弄亂的材料整理好。沒想到卻適得其反,因為那篇艾曉君剛打印出來準備進一步修改潤色的講話稿正好被他擺在了材料的最上麵。
以前局裏電腦少,艾曉君所在的科室沒有配備,寫材料時,他先是在稿紙上手寫,改完定稿後再拿到局裏的打字室打印。後來電腦普及了,人手一台,艾曉君便學會了五筆,寫材料也直接在電腦上弄。但艾曉君有一個習慣,就是草稿寫完後,一定要打印出來,在紙上修改潤色,然後再對著紙上修改好的地方在電腦上弄。
有同事笑他這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這個習慣,艾曉君就是改不了,並且理由很充分,那就是電腦屏幕每次隻能顯示材料的一頁,你要想看別的頁,就得移動鼠標,當你看完別的頁再想看剛才那頁,還得移動鼠標,非常不方便,缺乏整體感。而且在這種頁和頁的切換間,思維也仿佛被切割了,無法連成一個整體,不利於材料的修改和潤色。
而把材料打印出來後,不論多少頁,艾曉君都會在桌子上一字排開,這樣想看哪頁就看哪頁,想改哪頁就改哪頁,避免了在電腦上的弊病。
艾曉君看著那篇改了一半的講話稿,像是一個莫大的嘲諷,那些字,仿佛變成了一張張不停張合訓斥著他的嘴唇,一隻隻飽含輕蔑注視著他的眼睛……艾曉君忽然大喊一聲,一把將桌上的材料掃到地下,人也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向門口衝去。
大張嚇了一跳,急忙拉住艾曉君道:“你要上哪兒?幹什麽去?”
“我去找管馬屁,不,找高胖子理論理論!他媽的,平時活都是老子幹,遇到好事一點兒撈不著,還有沒有天理了?!”艾曉君怒氣衝衝地說完,試圖擺脫大張去開門,卻被大張死死拉住。
“冷靜,冷靜,老艾,你現在需要冷靜!”
“冷靜個屁!我以前就是太冷靜了,才被人騎在脖子上拉屎!你說這要是遊山玩水的會也就罷了,咱沒資格和領導爭,可這是業務學習的會,憑什麽不讓我去?不行,我一定得找高胖子理論理論,我不相信他還就一手遮天了……”
艾曉君邊說邊試圖掙脫大張,大張就是抓著他的胳膊不放,艾曉君怒道:“我說大張,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朋友處的,怎麽?一當上那個破食堂管理員,就徹底站到高胖子管馬屁那邊去了?撒愣兒地,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跟你急!”
“急也不放!”
“絕交!”
“絕交也不放!”
“你!”艾曉君怒視著大張,半晌歎了口氣,搖搖頭滿臉失望鄙夷地道,“看來你真的成了他們的一條狗了。也罷,就當我沒你這個朋友……”
大張終於憤怒,猛地放開艾曉君,大聲道:“我看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啊,你去找他們理論去吧!你想想看,你能改變他們的決定嗎?除了自取其辱,讓別人看笑話還能有什麽結果?算了算了,我在這兒犯什麽賤,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大張這頓喊,反倒讓艾曉君冷靜下來。是啊,自己去找領導理論有什麽用?他們既然已經決定讓歐陽去,那就肯定有一百個讓他去的理由。自己這麽冒冒失失地去,結果的確會像大張說的那樣,除了自取其辱,讓同事看笑話,根本不會改變什麽……進而意識到剛才自己過於衝動,話也說得重了,於是愧疚地看了大張一眼,呐呐道:“那個大張,對不起啊,我剛才……”
“沒事沒事,我能理解。咱倆這麽多年的交情了,你是啥樣人兒我還不知道?”大張大度地一擺手,邊說邊拉著艾曉君回到座位上。
“那這事兒就這麽算了?”沉默片刻,艾曉君心有不甘道。
大張看了艾曉君一眼,悶聲道:“不這麽算了還能怎麽樣?老艾,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
“他媽的!以後是我的活我幹,不是我的活叫我爺爺我也不幹了!”說完拿起那份講話稿,一撕兩半,用力摔到地上。
“你不寫,有都是人搶著寫。哎我說老艾,你不會真以為沒你這顆雞子,人家就做不了槽子糕了吧?你仔細想想,那些新來的,年輕的,有多少人都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在領導麵前表現自己呢!我敢保證,你這邊隻要說個‘不’字,人家那邊馬上就會另有安排,而且……”大張見艾曉君終於恢複清醒,想起剛才艾曉君說自己的那些刻薄話,感覺非常不爽,索性也就言語重了點,類似報仇。
“你是說我擋了他們的道兒?他們大可以不用顧及我,想寫就寫啊,大家拿質量說話!”艾曉君有些不服氣地打斷大張。
大張歎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道:“我說老艾,你這是氣話還是在這兒裝糊塗呢?!這些年局裏的材料一直都是你在寫,別人就算想寫,你不停手,人家那邊也不好意思伸頭啊!再說了,這種文章,就像八股文,早就形成一個固定的模式了……那個當然,要是想寫好,還是需要一定水平的……”
“那照你這麽說,我還成了別人的眼中
釘肉中刺了?”艾曉君文人的毛病上來了,見不得別人對自己寫的東西說三道四。
大張看了艾曉君一眼,麵無表情地加重語氣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事實的確就是這樣。”
艾曉君一時默然。的確,大張的話不無道理,他自己也能意識到,隻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想到自己剛才還想以此為籌碼去和領導理論,不禁羞愧萬分,便更加感激大張及時讓他懸崖勒馬的義舉。
“那個大張,剛才的事兒謝謝你啊!唉,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剛才怎麽就那麽衝動呢……”艾曉君用力晃晃頭,似是問大張,又似是自言自語。
大張歎了口氣,想了想拉過一把椅子坐到艾曉君對麵,看著艾曉君道:“老艾啊,說句你不願意聽的話,我怎麽感覺你這段時間像變了個人似的呢?你以前不這樣啊?是不是因為孩子的事啊?”
艾曉君被說中心事,麵色頹然,長歎一聲把頭仰靠在椅子上。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費斯汀格提出了一個著名的理論,即費斯汀格法則:生活中的百分之十是由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組成,而另外的百分之九十則是由你對所發生的事情如何反應所決定。
的確,因為女兒的原因,艾曉君覺得自己的確是變了,不是變好,而是往壞的,或者說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而又無力阻止。像一輛刹車失靈的車子從坡頂呼嘯而下,速度越來越快……
他曾仔細品味過,比如開車時別人可能沒有意識地“別”他一點,他就馬上不顧危險地還以顏色;和別的車輛並行,他絕不讓路,一定要衝到前麵,哪怕超速或發生可能的危險;甚至有人超車,他都有些忿忿不平,認為對方是在挑釁……
尤其嚴重的一次,是他去農村老家看望父母。從市裏到老家的小鎮那段,是國道,路況很好,一級公路,單向兩車道,非常寬敞平坦。但那天雨後初晴,路麵很濕,如果你跟在別的車後麵,稍微近一點,擋風玻璃就會被前車濺起的泥漿弄髒,導致視線不清,得不停地開雨刷器。但又沒下雨,所以如果不噴玻璃水,玻璃上就會模糊不清,因此就得一邊噴玻璃水一邊超車,不然的話你就離前車遠一點,在它的“有效射程”之外。
那天艾曉君本來心情不錯,車速也不快,畢竟雨後路滑,安全第一。走著走著,艾曉君在後視鏡裏發現一輛黑色的速騰高速駛來,明顯一副要超車的架式。艾曉君怕超車時把自己的車弄髒,尤其是擋風玻璃,那樣會很麻煩,於是急忙加速,眼看已過一百,後車仍一邊鳴笛一邊加速超過來。艾曉君心想,既然這樣,讓他過去算了,省得危險,於是放慢速度,讓速騰超了過去。
超車的那一瞬間,艾曉君能清晰地聽到速騰濺起的泥沙打到自己車子上的聲音,同時擋風玻璃一片模糊,饒是艾曉君有心裏準備,但視線驟然受阻,看不清前麵,還是有點兒慌亂,急忙點了腳刹車,同時噴玻璃水打雨刷器,視線重又恢複正常。
此時艾曉君車速已降到了七十多,沒想到速騰超完車後,車速也馬上降了下來,這樣艾曉君的車仍然在它的“有效射程”之內。艾曉君有些不爽,但沒像以往一樣計較,而是將車速降到六十,心想惹不起我躲得起,離你遠點總行了吧?沒想到前車車速也跟著降了下來。可能司機是個“路怒症”患者,因為剛才艾曉君沒讓他超車,心裏不爽,一副找碴的樣子。
這樣艾曉君就得不停地打雨刷器噴玻璃水,又如此走了一分鍾左右,前車仍沒有加速的意思,艾曉君心下一怒,一腳油門將速度提了上去。
前車見他提速,也馬上提速,擺明了就是不讓他超。艾曉君的思域十代剛提不到半年,強大的渦輪增壓功能瞬間將車速提到一百二。前麵那輛速騰也不是吃素的,速度馬上飆升,就是不讓艾曉君超。
速騰濺起的泥沙不停地打在艾曉君的車上,擋風玻璃上,車速越快,濺起的泥沙越多,艾曉君不得不將雨刷器調到最快,心下愈加憤怒,狠狠地一腳油門,感覺後背被坐椅猛然推了一下,車速瞬間飆升到一百六!
眼看兩車距離逐漸縮短,艾曉君已在超車道追上了速騰,速騰不甘心被超,仍然不減速,在自己的車道內高速行駛,試圖阻止艾曉君超車。泥沙打在車身上的聲音愈來愈響,艾曉君此時已出離憤怒,大腦一片空白,一腳油門到底,車子搖晃了一下,已到一百八!
速騰終於放棄,不知是怕危險,還是車速提不上來。艾曉君車子超過速騰的那一瞬間,心裏感覺爽極了,理智也好像突然恢複,沒有立刻並線,那樣將會給速騰造成危險,而是稍稍過了一點才並線,同時腳掌離開油門,車速也降了下來。
艾曉君瞟了一眼後視鏡,發現那輛速騰車速陡然降了下來,應該是他超車時濺起的泥沙模糊了司機的視線。正爽得不行,忽然發現後麵隔離帶中間有一輛三輪子停在那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