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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黃雀在後

  正幫小額貸款公司營業室內,眼鏡男剛成功地做完鄭好的生意,正興奮地在地上隨著音樂扭動著肥胖的身軀時,門突然被推開,邱棟走了進來。


  眼鏡男興致正濃,被人打擾十分不爽,看邱棟一身普通牛仔服,胡子也沒刮,一副不修邊幅,窮困潦倒的樣子,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想貸款?”


  邱棟沒理眼鏡男,邊四處打量邊搖搖頭。


  眼鏡男有些生氣道:“我們這是貸款公司,你不貸款到我們這兒幹什麽?”


  “不貸款就不能到你們這兒來了?”邱棟大大咧咧地反問道,“難道你們這兒隻認錢,還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怕人知道?”


  “你……”眼鏡男氣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見邱棟一邊陰陽怪氣地說話,一邊這兒翻翻,那兒看看,忍不住道,“你有事說事,沒事請你離開,我這兒正忙著呢!”


  “忙什麽呢?來我看看……”邱棟說著趁眼鏡男不注意,從他身旁的桌子上一把拿過一摞表格,邊看邊念道,“鄭好,性別女,職業……學生,我靠!你們這學生的生意也做?!他們到時候要還不上可怎麽辦……”


  眼鏡男終於被激怒,一把拉過邱棟,從他手裏搶過表格道:“這位兄弟,我再問你一遍,到底有沒有事?如果你再無理取鬧,我可要報警了!”


  邱棟見目的已達到,就收斂笑容,正色道:“你看你這人,動不動就生氣,還拿警察嚇唬人,你這樣也不怕把到手的錢給嚇跑嘍?”


  見眼鏡男愣在那兒,邱棟咧嘴一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來谘詢一下怎麽貸款的,要不我來你們這兒幹啥,沒事閑的?有這功夫我還不如搓幾圈呢!對了,你跟我介紹介紹,你們這最多能貸多少,怎麽貸,利息多少……”


  憑經驗,眼鏡男從一看到邱棟開始就有一種預感,這個人不是來真正貸款的,因而生意也不會成,他隻是在白費口舌。但他又無法直接拒絕,因為人家畢竟說是想貸款的,因此隻得口幹舌燥地接著往下說。


  對有的條款,邱棟故意裝作聽不明白,這樣眼鏡男就得反複解釋好幾遍,又無法發火。期間又有一個年輕男子來谘詢貸款的事,從穿著打扮上看估計是個大學生。同樣憑經驗,眼鏡男知道這樣的客戶成功率最高。因此眼鏡男便有意不理邱棟,全力以赴攻陷年輕人。


  無奈邱棟就像個賴皮纏,在眼鏡男給年輕人介紹業務,或者年輕人谘詢時,時不時地插上幾句,都是置疑條款的合理性,或者陷阱什麽的。那個年輕人本來是想貸款的,但經不住邱棟不停搗亂,最終隻表示想想再說就離開了。


  見到手的生意黃了,而邱棟還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吞雲吐霧,眼鏡男也不再掩飾,冷著臉坐在辦公桌前看電腦,不再理邱棟,心中暗想,要不是老虎等人都出去要賬,家裏隻剩自己一個人,一定要給這個煩人的家夥好看!


  邱棟見目的已經達到,又出了口惡氣,便愜意地又吸了一口煙,然後食指中指巧妙一彈,大半截煙屁股就像長了眼睛,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到眼鏡男桌子上的煙灰缸裏。因為煙沒有掐滅,濺起的火星子嚇了眼鏡男一跳。


  眼鏡男有些憤怒地看了邱棟一眼,忍不住道:“業務我也介紹完了,你到底貸不貸?不貸的話請你離開,別耽誤我做生意。”


  邱棟見好就收,衝著眼鏡男翻了個白眼兒道:“你看看你這是什麽態度?我本來都已經想在你們這兒貸點兒了,但鑒於你這態度,我還得再考慮考慮……再說了,家裏我說了不算,還得跟我媳婦商量商量……”


  邱棟說完吹著口哨,屌二郎當地推門揚長而去。


  眼鏡男心裏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滿臉汗水地抬頭看了看空調,拿過遙控器又調低了一度。


  邱棟從貸款公司出來,拐過一個街角,上了停在那裏的車,並沒急於離開,而是點燃一根煙,一邊愜意地吸著一邊想案子的事兒。


  春城大學在邱棟所在派出所的轄區,當年呂雪晴那個案子,是邱棟的同事辦的。雖然呂雪晴是為了給馬軍買禮物才貸的款,但馬軍並沒有強迫她,也沒有誘導她,對她裸袋也不知情。換句話說,馬軍在其中並無直接犯罪行為,也沒有確鑿證據,所以後來事情不了了之。自那天周際和孫阡陌找邱棟要馬軍的資料後,邱棟就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敏銳地意識到,這個馬軍,很可能是網貸犯罪團夥中的一員,其分工就是以高超的搭訕技巧接近女生,先贏得她們的感情,然後以愛情的名義,讓她們放鬆警惕,之後一步步走向網貸的深淵。


  這家小額貸款公司,很可能也參與其中,不過也可能和馬軍他們隻是合作關係。因為通常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基本上是不會一下子就到網貸這一步的,所以這個小額貸款公司,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受害者


  先在這裏貸款,之後還不上,利息加本金越滾越多,後來實在沒有辦法,才會在馬軍這個角色的引導下,以裸照等為抵押進行網絡貸款。


  而這樣的網貸公司不好取證,他們有的把服務器設在國外,網貸公司與受害人並不直接見麵,都是通過網絡進行一係列操作,比如上傳視頻,發放和回收貸款。就在周際來找他的前兩天,邱棟接手了一個案子。春城大學的一名大三女生前來報警,其進行裸袋的事件發展軌跡與之前呂雪晴的情況如出一轍。這名女生同樣是先戀愛,後同居,再裸袋,最終被男友拋棄,邱棟懷疑其男友與裸貸公司有關係,但調查後並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


  雖然其男友不是馬軍,但在整個事件發展過程中,他的做法和馬軍幾乎如出一轍,所以這個人和馬軍是同夥也不是沒有可能。或者說,他和馬軍都隸屬於這樣的網貸公司。


  從孫阡陌提供的情況來看,現在鄭好應該正一步步滑向網貸的深淵,隻不過現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壞的地步。於是,邱棟來到鄭好所在高中附近的這家小額貸款公司,以貸款的名義尋找線索,最終查到鄭好果然已經在這裏貸了款。邱棟決定以鄭好為突破口,通過她找到馬軍和網貸公司的犯罪證據,從而將這個團夥一網打盡。


  想到這裏,邱棟深深地吸了口煙,掐滅煙頭,拿出鑰匙發動車子,之後一腳油門,有些破舊的寶來嘶啞著嗓音低吼著,顫動兩下躥了出去,眨眼間就融入到了主路的車水馬龍中。


  周西城知道兒子擔心沈至潔,加上自己也擔心老朋友,便對沈澤明的事情分外上心,托朋友隨時了解最新進展。周西城在政法口的人脈得天獨厚,很快就得知了一個雪上加霜的消息:在沈澤明被紀委帶走的第十天,他的妻子直接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看來情況很嚴重。周西城這兩天聯係不上楊靜,就擔心她會被牽扯進去,現在終於被證實了。


  沈澤明官至副廳,楊靜是國企高管,曾經被人羨慕仰視的兩個人,現在雙雙成了階下囚。真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垮了。得知這個消息,周西城一時間唏噓感歎不已,兒子在心中的份量,不知不覺間又重了許多。


  事業重要,家人也一樣重要啊!想到自己這些年醉心學問,對妻兒關心愛護不多,尤其是對錢豔,心中不禁深感愧疚。想到這裏,周西城給兒子打了個電話。這次,周際第一時間接了。周西城賤賤地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雖然他知道,兒子這麽快接聽他的電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知道沈家的消息。


  周際聞聽楊靜也出事了,不禁擔心道:“那小潔怎麽辦?她現在知不知道家裏的情況?以後她怎麽生活呢?爸,咱們一定得幫幫她!”


  有多久兒子沒叫自己爸爸了?聽到這聲久違的“爸”,周西城激動萬分,當即道:“兒子,這你放心,該幫的,咱們一定幫!還有,小潔現在應該已經知道家裏出事了。按照程序,辦案人員會找她談話,了解情況,再者她親屬應該也會告訴她……至於她的生活,我看暫時不會有問題。且不說她還有親戚,就算她父母的財產被凍結,甚至將來作為贓款上繳,據我所知也會給她留下基本的生活費……”


  “可她在國外上學,費用肯定不少,我擔心她會因為缺錢而中斷學業……”周際仍放心不下。


  “兒子,這點你放心,爸爸不會袖手旁觀的。你沈叔叔兄弟兩個,有一個弟弟也在咱們市裏,我會和他聯係,到時候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總之肯定不會讓小潔因為錢的事情耽誤前途。”周西城斬釘截鐵道。


  說心裏話,從小到大,周西城都非常喜歡沈至潔,把她當作親女兒看待,甚至有過讓她當兒媳的想法,隻不過因為後來沈至潔越來越優秀,與兒子的差距越來越大,他才無奈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沈澤明夫婦雙雙出事,他這個做長輩的,當然要承擔起照顧好沈至潔的責任。拋開其他,單從和沈澤明的情義上,他也責無旁貸。


  況且,周西城雖然錢不是很多,但要供養一個留學生,還是綽綽有餘。


  周際心裏一陣感動。之後的談話中,雖然周西城又提到了要他盡快回學校複讀的事,他也沒像以前一樣反感乃至反駁。


  那天周際和原來的班主任談完後,本想放下一切,全力入校複讀,沒想到沈澤明突然出事,這讓她對沈至潔擔心不已。那兩天打她電話,總是無人接聽,發微信,也沒有回。於是周際就推遲了回校複讀的時間。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這個原本已經離他越來越遠的女孩子,讓他這般牽腸掛肚。現在,沈至潔的母親又出事了,天知道這對她的打擊該有多大!縱然她情商智商再高,但她畢竟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她能承受住這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嗎?

  放下電話,周際內心千回百轉,想了想又一次撥打沈至潔的電話,依舊無人接聽,直到鈴聲在四十左右秒時自動消失。打開微信,沈至潔也依舊沒有回


  複。麵對空蕩蕩的留言區,沈至潔原本已經黯淡模糊的麵容和身影,此時又在他腦海裏無比清晰地顯現出來,仿佛觸手可及。


  也許在周際的內心深處,沈至潔從來沒有走遠,隻是躲在了一個他看不見的角落。歲月靜好,花開花落,彼此相安無事,他仿佛已將她忘卻。但隻要沈至潔那邊有一絲風吹草動,哪怕隻是一聲輕微的歎息,周際馬上就會感覺到,進而驚訝地意識到,哦,原來她一直在那裏,從未曾真正離開。


  而他,也從未曾真正忘卻。


  尤其是現在,周際感覺又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每當沈至潔被別的小朋友欺負時,就會哭著跑來找周際,而周際每次都會像個小大人一樣,為沈至潔擦去鼻涕淚水,拍拍她的肩膀,豪邁地道:“沒事,有哥在!”然後拿出一塊糖,喂給沈至潔。沈至潔就會甜甜地笑了,眼角還掛著淚珠。


  “別怕,有我在!”周際又給沈至潔發了一條微信。這次,他言簡意賅,沒有像以往那樣婆婆媽媽,拖泥帶水。


  大洋彼岸,賓夕法尼亞州無邊的夜色裏,沈至潔正在一棟別墅內,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流淚。這棟別墅,父親當時說是租的,直到國內有關方麵的人找她談話,她才知道,這棟別墅竟然是父親名下的財產,按照有關規定,現在要被凍結,她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搬離。


  短短十多天時間,沈至潔經曆了人生中第一個至暗時刻。從小到大,她可以說是含著蜜糖長大的。家境優渥,家庭和睦,父母視她如掌上明珠,她也情商智商雙高,一路走來,從小學中學到大學,一直生活在別人的仰視裏。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生活會發生如此巨大變化。如果有,那也應該是在若幹年之後。那時,她已經學有所成,成為行業精英,商業翹楚,有能力承擔任何挫折和傷痛。而現在,她學業尚未完成,這打擊來得太早了,早到她一點精神準備都沒有。接二連三的噩耗,已經把她打懵了。


  雖然叔叔和舅舅小姨等人都先後聯係過她,並承諾,一定會資助她完成學業,讓她不要多想,一定要堅強,但她知道,他們現在隻是口頭上說說,安慰她而已,真要動真章就未必行了。這幾個直係親屬條件都一般,家裏又都上有老下有小,自顧尚且費力,哪有閑錢給她。而她在美國一年的費用,對他們來說近乎於天文數字。


  再有,就算叔叔舅舅們念及親情,想不惜代價幫她,嬸嬸舅媽們也未必同意。中國式家庭,就是各種牽絆、利益糾纏太多,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就會傷筋動骨。


  同時,這麽多年來,沈澤明夫婦與各自家人的關係並不是太好。他們官居高位,收入豐厚,尤其女兒也優秀得讓人吐血,與親戚相比,簡直是不讓人活的存在。在沈澤明夫婦的耀眼光芒下,這些年親戚們始終活在他們的陰影裏,難得抬頭。或許是因為自卑,或許是因為所謂的羨慕嫉妒恨吧,這些年盡管沈澤明夫婦對他們照顧有加,但他們與沈澤明一家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甚至有些生分。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固然會難過,但內心深處,是不是也會有一絲近乎邪惡的喜悅?沈至潔雖涉世未深,不太懂人情世故,但隻從這幾天個別同學對她態度的轉變上,就已經初嚐人情冷暖,進而推測到親戚們很可能也會如此。雖然在內心深處,她也讚同魯迅先生說過的,我向來不願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


  父母這些年應該會有些積蓄,那是他們的個人財產,應該不會充公吧?這些錢應該足夠她完成學業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變得一無所有,她也絕不會接受別人的幫助。在她看來,那無異於施舍,這對性格高傲的她來說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微信提示音響起,沈至潔拿起手機一看,是周際的。剛出事的那兩天,叔叔舅舅們的電話微信還挺頻繁,這幾天就基本沒有了,隻有周際,每天準時給她打兩遍電話,發N次微信,盡管她不接,也不回。這讓沈至潔感到無比溫暖、安慰和踏實。尤其看到這條留言時,沈至潔瞬間淚崩。


  雖然她很想和周際說說心裏話,或者什麽也不說,就在電話裏痛哭一場,她也會好受許多。短短的十多天,沈至潔感覺仿佛有幾個世紀那樣漫長,而她像一隻越來越充滿氣的氣球,不知道何時會達到極限,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但她仍然沒有回周際電話和微信。雖然有一瞬間,她撥打了周際的號碼,但沒接通時馬上又掛斷;在微信周際的留言下麵寫下了一大堆心裏話,想了想,最後還是果斷地刪除掉。


  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想辦法解決;自己的困境,還得自己勇敢麵對。沈至潔放下電話,擦幹眼淚,打開電腦開始寫入住學校宿舍的申請。


  不管怎麽樣,生活還得繼續。吃穿她暫時不用發愁,當務之急她得找個住的地方,把自己安頓下來,然後一邊學習一邊等待父母的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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