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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大結局

  大戰過後,軍營狼藉,血腥瀰漫。但即便如此,也抹殺不掉那人靜靜而立的清華丰姿。 

  容景,天下獨一無二的容景。 

  也只有容景,才能牽扯雲淺月的心,才能讓她歷盡千辛萬苦從鬼門關拉回一條性命,才能讓她不計萬里奔波,日夜趕路,只為回來找他。 

  他是她一生的魔障! 

  他也是她一生的依靠! 

  她從來就是為他而來! 

  短短的幾步路,似乎被拉長很遠,即便她靈術高絕,輕功絕頂,但依然覺得極慢。 

  容景立在軍營門口看著她,時間似乎在他身上停住不前,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看著那抹紫色的身影從天邊飛來奔向他,眸光一眨不眨。 

  這一刻,說不出是什麼情緒,那綿長的思念,那刻骨的記憶,那幾乎讓他瘋魔的相思,那日夜期盼的心情,那曾經看不見天日的絕望,都忽然變得風輕雲淡,不值一提。 

  知道她活著,不信天命的他第一次感謝上天的厚待。 

  知道她回來,他壓制住相思想念,第一次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 

  知道她踏上這片土地,他恨不得她立即出現在他面前。 

  今日,終於等到了! 

  她終於回來了! 

  那熟悉到刻骨的身影,牽扯著他全部的心魂。 

  若說這個世界上什麼人能將他的心佔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獨獨雲淺月莫屬。 

  他想上去迎她,但腳像是生了根一樣,不受他控制,他這樣自製的人,從來沒有什麼事情不能掌控,但偏偏在她身上一切都有變數。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近。 

  一近再近。 

  大約有十丈距離的時候,雲淺月忽然飄身而落,停在了十丈距離之外。 

  她依然是一身紫色軟煙羅,依然是舊時的容顏,依然是一年前離開時的清瘦,但是終究是有什麼不一樣了。以前的她,眉眼雖然笑著,總有著化不去的輕愁和無奈,尤其是專註地看著他的時候,那不經意泄露出來的眷戀和飄渺如今已經不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清麗溫柔的容顏。 

  四目相對,兩雙眸子看得清又看不甚清。 

  須臾,雲淺月一步一步地向容景走去。 

  四周靜寂,她的腳踏在地面上,發出輕輕淺淺的聲音,血腥似乎遠了,軍營似乎遠了,身後馬蹄隊伍的踩踏聲似乎遠了,這天地間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雲淺月剛走兩步,容景忽然動了,月牙白身影一閃,頃刻間就到了她的面前,她腳步還沒站穩,便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熟悉的如雪似蓮的清香撲面而來,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但是這樣的懷抱她在這一年裡思念了千萬遍,尤其是寒池下在鬼門關徘徊之時,更是想得心肺皆碎。 

  雲淺月瞬間淚水迷濛了眼帘。 

  一切的準備和設防都不及他的懷抱! 

  她想著玉子夕說對了,她一遇到容景就會忍不住嬌弱,容凌是否會笑話她,她也不管了。即便被他抱得緊,緊得幾乎都疼了,她卻不想推開,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懷裡。 

  這一刻,是如此心安! 

  「雲淺月,雲淺月,雲淺月,雲淺月……」容景低低輕喃,隨著他每出口一句她的名字,他的手臂都一再收緊,一緊再緊,似乎要將她嵌入身體里。 

  雲淺月在這一聲聲呼喚中覺得心都碎了,萬千人海,她愛上他,被他所愛,她筋脈盡碎,續骨接脈,九死一生,似乎只為了聽他喚一聲她的名字。 

  「你可知我想你想得有多苦?等你等得有多苦?幸好……」容景聲音低啞,似乎胸腹中有無限情緒積壓不得散出,他眼前已經模糊不清,他將頭低下,深深地埋入她頸窩,「幸好上天厚待我,幸好你回來了。」 

  雲淺月感覺他頸窩一抹潮濕,剋制的感情轟然崩塌。 

  這是容景啊,世人眼中雲端高陽,王侯無雙的景世子,她和他鬧過無數脾氣,最折磨的人時候無非是他在馬坡嶺再她面前血祭精魂,刀劍刺破心脈,掉下溝壑,她回到他身邊,那個時候,只見他淺淺笑對著她,卻不曾見過這般,這般……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雲淺月再也受不住,忽然用力,一把推開他,對他大怒,「不許你……」 

  容景不等她話落,忽然低下頭,將她吻住。 

  雲淺月話音戛然而止,眼前瞬間空白,一切的話語和感情被他堪堪擋住,如洶湧奔瀉的潮水瞬間被關了閘,如此的淬不及防又理所當然。 

  唇上傳來細微的刺痛,雲淺月心神一醒,想起這裡是什麼地方,想起軍營內外的士兵和跟隨她回來的隊伍,想起…… 

  她用力推他,卻推不動,剛要發急,他忽然放開她,將她攔腰抱起,瞬間離開了原地。 

  雲淺月怔了一下,回過神來,他已經抱著她進了軍營,飄身落在了中軍主帳門口。 

  「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準來打擾。誰來打擾,軍規處置,不必過問我。」容景低啞的聲音對守在門口的人吩咐。 

  「是!」軍營門口傳來兩聲鏗鏘有力的聲音。 

  容景不再說話,抱著雲淺月進了中軍營帳內。 

  雲淺月還沒來得及看清中軍營帳內的情形,一陣眩暈,人已經被他放在了大床上。 

  簾幕垂下,羅裳輕解。 

  雲淺月想說什麼,卻被他吻住,任狂潮淹沒,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情天幻海,帷幔搖搖。 

  情潮起,一發不可收拾。 

  雲淺月迷迷糊糊地想著她還沒告訴他容凌的事情,但又想著不是她不說,是他不給她說的機會,等見到容凌可別怪她不說。 

  一夜情濃,任何語言都蒼白不抵帷幔內深深纏綿。 

  雲淺月最後累得沒力氣昏睡過去。 

  容景擁著她,眼睛一刻也不離她,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又是在做夢一般身邊不見她。 

  午夜,外面傳來孩童的啼哭聲,極具響亮。 

  容景皺了皺眉,並未理會。 

  不多時,啼哭聲止住了,他閉上眼睛,慢慢捲起睡意。 

  這一睡便是一日夜。 

  軍營里從午夜的時候傳來孩童的哭聲后再未傳出絲毫動靜,分外寧靜。軍營內的士兵各守其職,哨兵,巡邏,井然有序,分毫不曾懈怠。 

  雲淺月這一覺睡得沉,從離開容景身邊,她從來沒有一夜睡得如此踏實。感受她在他身邊的氣息,便從心底深處升起歸屬和滿足。 

  容景這一年來,更是沒有一日好眠,哪怕是在得知她平安無事的時候,也是心不安穩。如今和雲淺月一樣,睡得極沉。 

  雲淺月悠悠醒轉,睜開眼睛,帷幔地光線昏暗,她怔了怔,微微偏轉頭,便看到容景正看著她,眼睛是那種永遠看不夠的眸光,一眨不眨。她心下被暖意和柔情填滿,不禁對他露出笑意,嗔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想看著你。」容景眸光沉浸上一絲笑意。 

  雲淺月動了動身子,伸手撫上他眉眼,手下的觸感菱角分明,她心疼地道:「我離開的時候你的紋理可沒這麼深刻。」 

  容景伸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一年了,總會有些變化。」 

  雲淺月想著是啊,他們分離從沒有如此長過,一年的時間到如今,想想都不敢回首。她艱難解毒,他等待得煎熬,她反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總歸我還是活著回來找你了,比起一生一世在一起,這一年也不算什麼。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上天厚待你我。」容景微微傾身上前,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雲淺月身子微微顫了顫,想起情天幻海的纏綿,臉不由潮紅,輕聲埋怨道:「你也真是,如今軍營內外的人怕都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容景笑看著她。 

  「明知故問。」雲淺月美眸流轉,瞪了他一眼。 

  容景心神一盪,將她抱緊,輕輕嘆息一聲,有一種壓抑的剋制,「雲淺月,你再如此神態,我又忍不住了,你可別怪我不知節制。」 

  雲淺月偏轉頭,用手捶了他一下,惱道:「上官茗玥說對了,果然你就會欺負我。」 

  「不許說他。」容景忽然板起臉。 

  雲淺月挑了挑眉,好笑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許說他?他為了我辛苦解毒,靈術都耗盡沒了,如此可是大功,怎麼得罪你了?」 

  容景輕輕哼了一聲,「為何你明明醒來了這麼久不回來?」 

  雲淺月想著她是想回來,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奈何當時懷著容凌,根本動不了身,這可怪不著人家上官茗玥,她立即解釋道:「不是因為他,是因為……」 

  「不想你說他。」容景捂住她的嘴,對她柔聲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好不好,不提他。」 

  雲淺月住了嘴,不能說話,只能點點頭。 

  容景放開她,摸摸她的頭,語氣溫柔得如化了的水,「真乖。」 

  雲淺月忍住要踢他的情緒,拿掉他的手,看向外面,問道:「什麼時候了?」 

  「我們睡了一日夜,如今已經申時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又會黑了。」容景話落,對她道:「不過黑了也好,我們再接著睡。」 

  「再睡的話更會讓人看笑話。」雲淺月嗔他一眼。 

  「他們只敢看著,沒人敢笑。」容景看著她,如玉的指尖撫摸她的眉眼,「我日日盼著你回來,天下人都知道我想你得很。」 

  雲淺月臉上染上了紅霞,想著是沒人敢當面笑,但是背後一定會笑。 

  「倒是比以前有很多變化,稍顯豐腴。」容景的手從她臉上滑下,攬住她的腰,似乎丈量了一下,低聲道。 

  雲淺月想著生了孩子的女人與沒生過孩子的女人哪裡能一樣?如今一日一夜了,不知道容凌怎麼樣了,想到此,她便躺不住了,推容景,「起來了!」 

  「不起!」容景搖頭。 

  雲淺月看著他,「你真不起?」 

  「不起!」容景手不動,緊緊攬住她,溫聲道:「你也不準起!」 

  雲淺月想著他還不知道容凌?若是知道的話如何還能在這裡躺得住?對他道:「起,我……」見容景對她挑眉,本來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改成,「我餓了!」 

  容景當即對外面喊,「將飯菜端進來!」 

  「是!」外面立即有人應了一聲。 

  雲淺月嘴角微抽,立即道:「容景,你還嫌我們在帳子里待的時間不夠長嗎?飯菜也要端進來,你臉皮厚我,我可不及你。我要起來。」 

  「穿了衣服稍後還是會脫,不如不穿。」容景抱著她不讓她動,「你乖一些,我今日晚上就讓你好好休息。否則……」意思不言而喻。 

  雲淺月無奈地看著他,心裡忽然升起惡作劇,他都不急著見兒子,她急什麼?不是她不告訴他,是他昨日沒給她機會說,今日又太霸道不讓她說,又不讓她起床去找孩子。想到此,忽然不急了,反正有玉子夕在,有夜天逸在,有沈昭在,有墨菊、墨嵐、凌蓮、伊雪、青裳、弦歌等人在,十個容凌也能看得好好的。 

  容景見她安分下來,嘴角微微勾起。 

  「如今的戰事什麼樣了?」雲淺月看著他勾起的嘴角,想著她其實心裡也和墨菊等人一樣,也想看他見到容凌后的是什麼模樣,更何況如今已經過了一日一夜了,他如此黏著她,卻不知道他的孩子就在這軍營里,想想也有些好笑。 

  「昨日一戰,夜輕染折損了帝師一脈在我手中,我攻下了雲城,他退回了天聖京城。」容景輕描淡寫地道。 

  雲淺月一怔,「你用什麼折損了帝師一脈?」夜輕染該不會如此輕易敗北才是。 

  「南疆王室所有隱衛覆沒的代價。」容景道。 

  雲淺月看著他,「葉倩將南疆王室隱衛都給了你?」 

  容景搖搖頭,「葉倩救活了雲暮寒,醒來之後便來了雲城,她找夜輕染算賬,在我和夜輕染交戰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動用了南疆所有隱衛,帝師一脈和自小訓練的南疆隱衛對抗上,兩相傾覆。因為這個先機,我贏了雲城,夜輕染敗走,葉倩以從今以後再不能開啟咒術為代價,算是報了雲暮寒之仇。」 

  雲淺月輕噓了一聲,「如今葉倩在軍營里?」 

  「她昨日達到目的后,說不想見你,立即啟程回了十里桃花林了。」容景看了她一眼。 

  雲淺月從玉子書口中知道雲暮寒的事情,即便不從玉子書口中聽說,她這麼多年也清楚早晚有朝一日雲暮寒會有他的因果。一局棋,千軍萬馬,不止一個棋子,自然也不止一個執棋之人,更不止一幕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幕戲,同時也活在別人的戲里。容景是,她是,夜輕染是,葉倩是,夜天逸、雲暮寒、西延玥等人都是。 

  沒有對錯,只有因果。 

  夜輕染既然遊歷在外七年,她到過南疆,到過南梁,到過北疆,到過許多地方,又怎麼可能查不到南凌睿和雲暮寒的身份? 

  南凌睿一直被南梁王她的舅舅保護得極好,他夠不著沒有機會下手,只從葉倩身上入手,奪了胭脂赤練蛇,其實也想因此牽引南凌睿,但是南凌睿果斷棄了葉倩,與葉倩斷了牽扯,脫離出了萬咒之王事件,沒波及南梁和他,恐怕令他沒想到。 

  但是雲暮寒便不同了,雲暮寒就在天聖,就在雲王府,是雲王府世子,這個身份註定從互換的那一日就擺脫不了。即便如他所說,他是心甘情願被他的父王和帝師安排做了雲暮寒的,但是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多少人沒有理由會背離家國,背井離鄉,離開父母和生養之地來到千里之外去做另一個人? 

  所以,必有緣由。 

  他是南梁太子,雖然十歲,但也已經智滿了,況且從小生長在皇宮那樣的地方,十歲也可以彈指就有了算計和心思,他的心思雖然不及南凌睿,但是未必比別人少。南疆諸多皇子,皇室的大染缸里哪裡有什麼兄友弟恭?後宮爭寵,朝堂腥風,皇子們也有爭鬥,明裡暗裡。他離開天聖的那一天,未必沒有看透什麼事兒,或者未必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回去。 

  既然有心思,就能被知道的人有縫隙可鑽,夜輕染絕對是那個能透過某些事情分析出利弊,將人的心思掌控在手中的人。所以,若是背後有什麼協議或者威脅籌謀也不算新鮮。 

  「雲暮寒也算是心裡有你這個妹妹,他受夜輕染左右,也無非是為了你。」容景聲音聽不出情緒地道:「否則還有什麼人和什麼事情能讓他不顧及葉倩和她肚子里的骨肉?」 

  雲淺月打住思緒,微微沉默。 

  「雲暮寒收到了夜輕染一封信,信中只寫了你的名字。」容景摸了摸她的頭,笑道:「雲暮寒也是聰明人,夜輕染是給了他一個選擇,信中的意思被他參透,說的是有你沒他。他知道你的身上種了情毒,若是夜輕染使什麼手段,你當時生死未卜,一切都難以預料。所以,他便心甘情願受了他的威脅,這也是情理之中。」 

  雲淺月想著雲暮寒對她是極好,也許以前有什麼心思,但是從她啟動鳳凰劫后,從清婉公主死後,從他選擇葉倩后,便徹底地打住了。但有些棋已經走出了,終是無奈。 

  「葉倩恨夜輕染,將他帝師一脈傾覆,將他逼回天聖京城,算是報了前仇舊恨,但是她也惱恨你,不能將你如何,所以只能離開了,她讓我告訴你,以後你與雲暮寒一輩子都別想再見,他既然選擇死,就活著也當死好了。」 

  雲淺月微微抿起唇角。 

  容景看著她道:「葉倩是拿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換回了雲暮寒,她恨惱也是應該。雲暮寒能夠不死,但是如今還昏迷不醒。葉倩能撿回一命,又報了仇,但是卻因此廢除了南疆咒術,南疆王室算是絕了根源。這與南疆王對她的期待大相徑庭。她選擇了雲暮寒,的確是用生命保住了他,也與你當初將雲暮寒交到她手中時的結果做到了不負卿意,殊途同歸。他們從此隱世,安安平平,不想被人叨擾,也未必不好。你無需傷心,或者因她的話介懷。」 

  雲淺月笑了笑,搖搖頭,「我介懷什麼?每個人都各有緣法。雲暮寒和葉倩如今只是他們的緣法罷了,雲暮寒對我的好我會記得,只要他從今以後幸福就好。」 

  「葉倩如此破釜沉舟,雲暮寒遇到她也是幸運,他們自然會幸福。」容景道。 

  「一朝卸去榮華,他們以後可以泛舟碧波了。」雲淺月輕輕感嘆一句。 

  容景看著她,眸光有幾分幽幽,「可惜你我,將來被牢籠困住,怕是還不及他們。你喜好自由自在,天山踏雪,碧海泛舟,我恐怕不能為你做到了。」 

  雲淺月忽然笑了,搖搖頭,「怎麼會不及他們?吾心安處是吾家。只要你我在一起,無論是在哪裡,我都覺得好。這麼多年,天下哪裡我沒去過?還有什麼我沒看過的風景?大難歸來,又怎麼會再嚮往外面?我如今所思所想無非是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世界上最好不過的事兒。上天已經如此厚待我們,不該再奢求太多。」 

  容景莞爾,輕輕彈了彈她鼻尖,舒了一口氣道:「我這是得到了什麼寶貝?天上地下獨一無二,也只有一個你讓我患得患失恐怕讓你過得不如意。」 

  雲淺月輕笑。 

  「罷了!這的確已經是最好,你說得對,再不敢貪心太多。」容景笑著吻了吻她。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聲音,有些低,「世子!膳食……」 

  「端進來!」容景打住外面的話。 

  外面的人無聲片刻,低聲道:「東海二皇子劫走了您的膳食,屬下……」 

  容景蹙了蹙眉,問道:「玉子夕?他沒飯吃來搶我的飯?」 

  外面的人又無聲片刻,似乎斟酌了一下道:「他不是沒飯吃,只說不讓您吃,讓您繼續睡,最好……」 

  「最好什麼?」容景挑眉。 

  外面的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氣,如實稟告道:「說您最好和世子妃睡到天荒地老,那麼小容……小公子……嗯……就歸他了,說您不喜歡他,多少人喜歡他,惦記著他呢!」 

  容景不明所以,眉頭蹙緊,似乎有什麼不解,將外面人的話過濾了一遍,以他聰明的心思第一時間找出關鍵點,問道:「小公子是什麼?」 

  雲淺月頓時撇開頭,不忍心再看他。 

  外面的人徹底沒了聲。 

  「嗯?」容景對外面詢問。 

  外面的人還是沒有音。 

  「說!」容景語氣驀然有些低。 

  外面的人似乎掙扎了片刻,苦著臉道:「小公子就是小公子,屬下也說不明白,您……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容景蹙眉,跟隨在他身邊的人從來不會如此吞吞吐吐,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他想起什麼,微微偏頭,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低低咳了一聲,轉過頭來,對他笑道:「起!子夕是叫我們起床呢!」 

  容景盯著她看。 

  雲淺月被他看得有些毛,伸手推了推他,故作輕鬆地道:「他這已經是在笑話我們了,我們再不起的話,真不必起了。」 

  容景眸光微微眯了眯,鬆開她,轉過頭,緩緩坐起身。 

  雲淺月微微提了一口氣,跟著他坐起身。 

  容景徑自穿戴,不多時,他便穿戴妥當,看了雲淺月一眼,見她還沒穿好,也不說話,亦不催促,也不幫忙,靜靜地站在床前看著她。 

  雲淺月感覺頭皮有些麻,容景是什麼人?何等敏感?結合她從雲山醒來後晚回來,該是明白她身上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她本來想慢一些再慢一些,他自己先出去找玉子夕,但如今見他這樣等著她,沒辦法在磨磨蹭蹭下去了,只能利索地穿戴妥當,下了床。 

  「走!」容景對她丟出一句話,率先走了出去。 

  雲淺月走到鏡子前看了一眼,往上拉了拉衣領,也跟著他走了出去。 

  出了中軍帳,已經是傍晚,太陽落下,外面天幕有些昏暗。 

  容景對守在中軍帳外的人看了一眼,人人都垂下頭,他淡淡詢問,「二皇子在哪裡?」 

  一個人立即回話,「昨日打了勝仗後顧將軍帶人進了雲城,如今他的營帳空著,東海二皇子來了之後就住進了他的營帳。」 

  容景抬步向顧少卿所在的營帳走去。 

  顧少卿任的營帳距離容景的營帳大約有十丈左右的距離,不是太遠。 

  雲淺月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打量了一眼軍營,來的時候她都沒好好看一眼軍營便被他帶入了中軍帳,如今只見軍營內秩序井然,士兵們巡邏嚴密,各司其職,沒有因為沒有戰事而懈怠,空氣中也沒有了濃郁的血腥味。 

  顧少卿的營帳外圍站了墨閣和紅閣的隱衛,數百人之多,比容景的中軍大帳外守護還要嚴密。除了他們外,還有軍營里的大大小小將領也聚在了這裡,一個個的都好奇地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但是顧少卿的營帳半絲縫隙也不露,根本就看不見什麼。 

  容景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這座營帳外的情形,緩步走去。 

  雲淺月不敢想象一會兒是何情形,跟在容景身後的腳步不由自主放得輕了。 

  守在顧少卿營帳外的將領見容景來到,都齊齊迴轉身,一個個臉色分外奇異,躬身對二人見禮,「世子,世子妃!」 

  容景「嗯」了一聲,淺淺淡淡,低不可聞。 

  雲淺月被他這一聲「嗯」的總感覺心裡沒底,腳步慢了下來。 

  這時,顧少卿的營帳從裡面挑開,弦歌、青裳、凌蓮、伊雪先後走了出來,幾人臉上掛著笑意,見到容景剛要歡喜地說什麼,看到了雲淺月在容景身後對他們使眼色,齊齊改了口,規矩地見禮,「世子,世子妃!」 

  容景眸光在四人臉上個轉了一圈,點點頭。 

  青裳等四人讓開路,一字排開站好。 

  容景盯著面前的營帳看了片刻,營帳內無聲無息,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他緩緩抬手,挑開簾幕,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營帳內傳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容景一手挑著簾幕一腳邁進營帳,聽到聲音看去,手腳猛地頓住,身子也隨即僵住。 

  顧少卿在軍中的地位極高,他的營帳自然極為寬敞,屋中或坐或站了幾個人,玉子夕、夜天逸、沈昭、南疆國舅,唯一的一張大床上,帷幔挑著,有珠穗垂落,一個小小的人兒穿著淺色的錦綢衣服,正躺在床上,兩隻小手揮舞著,兩隻小腳踢騰著,看模樣是正在夠珠穗,嘴角彎彎地翹著,神色不亦樂乎。 

  因為是傍晚,營帳內光線昏暗,大床在里側,帷幔半遮半掩,更是顯得昏暗。那小小的人兒微微偏著頭,只能看到一半的側臉。 

  但即便是一半的側臉,也能讓任何人清晰地看到他過於相似某個人的眉眼。 

  這一刻,所有聲音息止,萬籟俱寂。 

  容景目光定在容凌身上,一動不動,像一幅水墨畫,突然被筆者在中途頓筆。 

  營帳內的幾人都看著他,誰也沒說話,營帳外的人亦是無人說話,無聲無息。 

  容凌天聖敏感,似乎也發現了氣氛不對,立即偏過頭,好奇地向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一大一小,相似的容顏得如刻畫的一般。 

  容景本來僵住的身子猛地一震,眸中剎那閃過萬種情緒,如龍騰似虎嘯,如海浪似岩漿,波濤洶湧,雷鳴電閃,大自然的一切變化似乎都頃刻間發生在這一雙眸子中。他這一雙眼睛從未有過如此多的情緒,似乎什麼被無限放大,又被無限縮小,大的世界裝了隻眼前那一個小小的人兒,小的世界眼前依然是那小小的人兒。 

  這一刻,不同於對雲淺月的期盼和刻骨思念,而是天翻地覆后的山河沉寂。 

  他似乎被定在了那裡,哪怕閃電雷擊從他身上穿過,他也會無知無覺。 

  容凌本來咿咿呀呀的聲音在看到容景的剎那發出了個類似於單音節的「咦」,須臾,他好奇地看著他,不像容景眸中千變萬化,而是水汪汪的眸子如純澈的湖水,清可見底。 

  萬千聲音都消止,只剩下孩童那個「咦」的音節在迴旋。 

  每個人似乎都被定格在了這一刻。 

  玉子夕哪怕已經做了無數準備,私下裡打了無數壞主意,想在容景見到容凌后實行,哪怕實行不了,也要大肆地嘲笑他一番,仗著有雲淺月疼他這個弟弟,以報他這個姐夫將他這個小舅子送去怡紅樓後來被玉紫蘿總是嘲笑他的仇。可是如今看到一大一小,一父一子如此模樣,他所有主意都憋在了肚子里,這種高山壓頂的氣氛下,忽然什麼主意也使不出來了。 

  夜天逸、沈昭、南疆國舅等三人也都看著容景,一絲聲音也不發出。 

  許久,容景依然一動不動,眸光一眨不眨。 

  但是容凌太小,卻是耐不住與他對視,他微微錯開頭,順著簾幕縫隙看到了站在容景身後的雲淺月,頓時鬆了珠穗,對她委屈地撇嘴,那小眼神像是對她控訴扔下他不管的罪,但並沒有哭,只對她伸出手。 

  雲淺月嘴角不禁露出笑意,伸手去輕輕推容景。 

  她的手還沒碰到容景,容景的身子忽然動了,他猛地落下簾幕,走了進去。 

  簾幕在雲淺月面前「啪」地被放下,隔住了她的視線,她怔了一下,立即挑開簾幕跟了進去。耳邊傳來墨菊細弱的聲音,「主母,您多保重。」 

  雲淺月腳步一頓,回頭瞪了一眼,眾人中,根本不見墨菊,也不見墨嵐,十二星魂的人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般。與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凌蓮、伊雪、花落、風露,連弦歌和青裳也轉眼間不見了蹤影,她抿起嘴,他們終是沒膽子看容景的笑話,忍住好笑,邁進了營帳。 

  只見容景一步步走向大床,他的腳步如此低淺,但是偏偏營帳的地面上被他踩出了深深一道印子,可見用的重量。 

  玉子夕本來坐在床頭,此時一個高蹦起來,退離了床頭老遠的距離。 

  夜天逸也坐在床前,卻只是微微錯開了些身子。沈昭、南疆國舅本來站在床前,立即給他讓開了道。 

  容景來到床前站定,眼睛至始至終未離開容凌,距離得近了,看得更為清晰,他是如此小,小臉,小胳膊,小腿,整個人如一團小小的麵糰,白白的,嫩嫩的,偏偏五官分明,眉眼如畫,他看了片刻,薄唇緊緊地抿起。 

  容凌本來委屈,但見容景走來,他天生敏感,感應到了容景身上熟悉的氣息,立即不委屈了,目光定在他腰間的玉佩上,伸出小手,費力地去夠他身上的玉佩。 

  他在大床的正中間,距離床邊沿還有些距離,自然夠不到。 

  容景看著他,忽然靠近一步,身子僅貼著床沿,微微傾身,玉佩隨著他傾身的動作貼近容凌伸過來的手。 

  容凌見玉佩來到近前,頓時歡喜地一把抓住,用力地拽著,但是玉佩栓系得太過結實,以他的能耐還拽不下來,他扥了兩下,仰起小臉看向容景。 

  「你想要?」容景出聲,極為低啞。 

  容凌立即咿咿呀呀兩句,那神情分外想要。 

  「你鬆開手,我給你。」容景看著他的小手,白白嫩嫩,他一隻手能包住他兩隻小手。 

  容凌自然聽得懂,立即鬆開了手,分外乖巧地等著他。 

  容景勾了勾嘴角,如玉的手指輕輕一扯,玉佩掉在了他手裡,他拿給容凌。 

  容凌立即伸出兩隻小手,將玉佩捧在手裡,小眼睛細細地眯起看著玉佩,嘴角微微地彎著,這個神情,他太小還不會發現與他面前站著的人勾起嘴角時一模一樣。 

  容景自然能發現,他若不發現,他就不是容景了。他看著容凌,眸中再度翻湧起情緒。須臾,他忽然轉身,看向身後的雲淺月。 

  雲淺月被他沉涌的眸光看得微微一個激靈,但盡量鎮定,對他一笑,溫柔地問,「他是不是像極了你?」 

  容景一言不發,只是盯著她。 

  雲淺月眼睛不敢和他對上,視線移開了些,看著玩玉佩的容凌解釋道:「離開天聖的時候,我已經……」 

  「你住口!」容景忽然打斷她,似乎極力地壓抑著情緒。 

  雲淺月立即住了口。 

  「你出去!」容景猛地轉過身,不再看她。 

  雲淺月一僵,看著他,見他背著的身子雖然沒有絲毫異樣,但是雲紋水袖微微褶皺的痕迹出賣了他,她想著這衝擊來得的確是大,她是該給他些時間適應。既然他讓她出去,她就聽話,乖乖地出去好了,於是,不言聲,轉身向外走去。 

  容凌玩著玉佩,發現雲淺月竟然剛來不像每次一般上前來抱他就走了,頓時扔了玉佩,對著她咿呀咿呀起來。 

  雲淺月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見容景沒發話,她只能繼續向外走去。 

  她剛走到門口,容凌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雲淺月轉回頭,看著容凌的娃娃臉說變就變,眼淚一串串地從小臉上滾落,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就不愛哭鬧,如今看來是被她扔下一日夜可憐了,頓時心疼,無奈地對容景道:「他一日一夜沒見我,想我了,我哄哄他,再出去好不好?」 

  容景抿著唇,看著容凌,不看她,也不答她的話。 

  雲淺月連忙返回來,走到床前,伸出手熟練地將容凌抱起來,容凌到了她懷裡,不但不小聲,反而哭得更大聲了,分外委屈,小身子被他哭得一抖一抖的。她輕輕拍著他,柔聲哄道:「乖哦,不哭不哭,娘在這呢。」 

  容凌無論任她怎麼哄也哭個不停。 

  容景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臉色看不出喜怒。 

  許久,雲淺月見哄不好,對他怒道:「容凌,不許哭了!」 

  容凌的哭聲頓了一下,不理她,繼續大哭,眼淚都蹭到了她的身上。 

  雲淺月無奈地看著他哭花了的臉,對他道:「你是不是餓了?想吃東西?」 

  容凌聞言立即用小腦袋去拱她,眼淚還是如不要錢一般地往下落,小手也費力地去扯她衣服,意思不言而喻。 

  雲淺月抓住他的手,對營帳內的幾人道:「勞煩你們出去一下!」 

  幾人意會,頓時向外走去。 

  不多時,夜天逸、玉子夕、沈昭。南疆國舅都出了帳外,容景依然站在那裡。 

  雲淺月也顧不上顧及他的情緒,抱著容凌坐下身,讓她吃奶。 

  容凌找到了奶源,頓時不哭了,歡喜地含住允吸起來。 

  容景看著他們,臉色奇異地變幻了一瞬,便恢復沉寂。 

  雲淺月想著若是容景昨日在瘋狂中忽略了什麼的話,那麼一定是這一點,她身上有一種奶香。 

  容景忽然撇開臉,向外走去。 

  「容景!」雲淺月立即喊住他。 

  容景腳步頓了頓,不理她,頭也不回地出了營帳。 

  簾幕落下,雲淺月嘆息一聲,收回視線對吃得正香的容凌道:「你爹生氣了!」 

  容凌小鼻子哼哼兩聲,見著吃哪裡還理會他爹生不生氣。 

  雲淺月看著他,嘴角不禁露出笑意,低低地道:「他再生氣,也奈何不了我們娘倆,怕是墨菊要遭殃了,我雖然答應保他,可沒答應能保得住他。」 

  容凌相似容景的長長的睫毛眨了兩下,專心致志地吃奶。 

  雲淺月一手托著他,一手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心中被幸福填滿。容景將他貼身的玉佩摘下來給容凌的時候笑了,他一定是喜歡極了?他是喜歡孩子她知道。他該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住不曾太失態,沒讓人看了笑話,這天下也就他能做到這般克制。剋制成將從來不曾出現褶皺的衣袖都隱隱弄出了褶皺,他該有多艱難。她想著,不禁抬起頭看向外面。 

  容景出了營帳后停住腳步,沒再走遠,似乎靜靜地站了片刻,不知道想些什麼,外面雖然無數人,沒有人能拿得准他想法,因此無人敢吱聲。 

  過了許久,容景的聲音響起,分外低沉,「墨菊!」 

  無人應聲,墨菊沒出現。 

  容景等了片刻,依然低沉的聲音道:「你若是不出來,就自請逐出墨閣!」 

  他話落,墨菊瞬間出現在了他面前,帶著哭音道:「公子!不帶這麼威脅人的。」 

  容景看著墨菊,他距離他有好幾丈遠,一臉苦兮兮慘兮兮,似乎欠了誰的錢被捉拿一般,他目光沉寂地盯著他看了片刻,臉色與他的聲音一般地沉,「怎麼回事兒?」 

  墨菊看著容景臉色,心下膽顫,容景不輕易變臉,若是變臉的話,該誰倒霉就是誰倒霉了。如今這個倒霉的人似乎就是他。他不敢答話,立即對營帳內喊了一聲,「主母!」 

  雲淺月當沒聽見。 

  墨菊知道壞了,連忙又可憐地道:「是您說到時候公子怪罪您擔著的啊!您可不能不管屬下。」 

  雲淺月依然沒出聲,營帳內靜靜。 

  墨菊徹底地垮下臉,立即單膝跪在地上,任命地慘痛道:「回公子,屬下見到主母之前,沒得到半絲消息,屬下見了主母后,看到了小公子,驚嚇過度,一個月沒緩過神來,等屬下緩過神來想告訴公子的時候,已經到了天聖了……」 

  墨嵐隱在暗處,聞言恨不得一腳踹飛墨菊。在公子面前他也敢編謊話,是誰說要嚇公子來著?一天沒緩過神來對,一個月沒緩過神來騙鬼呢! 

  「公子,屬下可不敢欺瞞您啊,屬下是您的第一小貼心,萬事以公子馬首是瞻,就是上官茗玥,主母,東海的玉太子,二皇子,紫蘿公主,以及您的岳父岳母聯合起來瞞著您,屬下也不敢瞞著您,墨嵐最老實,他跟著屬下一起,不信的話您問墨嵐。」墨菊將墨嵐拉了出來。 

  墨嵐險些背過氣去,惱恨地瞪著墨菊。 

  「墨嵐!」容景似乎聽進去了墨菊的話,對暗處喊了一聲。 

  墨嵐映著頭皮出來,同樣單膝跪地,本來還想踹飛墨菊說謊,但是臨到他出來,發現根本抵抗不住容景身上散發出來的壓力,連忙道:「回公子,墨菊說的屬實,屬下們去雲山之前一直沒得到消息,到了雲山之後等了數日才等到主母下山,屬下們見到主母和小公子時嚇壞了,就沒及時給您傳信。」 

  容景看著二人,聲音聽不出情緒,「所以你們就用了一個月時間緩神?」 

  墨菊和墨嵐想點頭,但是這頭怎麼也點不下,齊齊垂著頭。 

  「所以,出了雲山到東海入海口,再歇了兩日啟程航行,到東海出海口,又從東海出海口到梅嶺山河谷縣,再到蘭城,祁城,又返回來到雲城,一個月零十一天,你們這麼長的時間都沒緩過神來?」容景挑眉。 

  墨菊心肝顫了顫,想著這回完了,公子是誰?豈能被他們矇混?他嘻嘻一笑,但這嘻笑擱在今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立即道:「屬下後來稍稍緩過神來了,但想著給公子一個驚喜,主母不僅回來,還帶回來了小公子,這是多麼大的驚喜啊,屬下們貼心,想公子多歡喜歡喜……」 

  墨嵐垂著頭不說話。 

  容景看著墨菊,不置可否地道:「的確是個驚喜。」 

  墨菊打量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提著心怎麼也落不到實處,不敢再嬉皮笑臉,他也笑不出來了。暗暗想著主母不厚道,明明說了擋著,卻是不出來救他。 

  「你們起來!」容景對二人淡淡說了一句。 

  墨菊和墨嵐同時一怔,但可不敢站起來,這麼大的罪,公子怎麼可能輕易饒了他們? 

  墨菊覺得公子這個輕描淡寫的語氣大事不妙,猛地一咬牙,立即苦著臉認罪道:「據說主母出了天聖到東海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懷孕了,但當時她生死未卜,怕您擔心,便命令知道的人都不準告訴您。這知道的人里包括東海王、玉太子、二皇子、四公主、還有上官茗玥和謝言,以及您的岳父岳母。」 

  容景看著他。 

  墨菊如倒豆子一般地道:「他們果然不負主母警告,無人傳出消息,上官茗玥獨自帶著主母去了雲山。那一段時間屬下一直跟在您身邊,千真萬確沒得到主母懷孕的消息,您知道,東海那幾個人若是有心想瞞著公子您知道這件事情,還是瞞得住的。」 

  容景一言不發。 

  「屬下知道消息也不過是一個多月前,那時候主母帶著小公子下了雲山,在黑風林外屬下等人才第一次見到。當時屬下們嚇了夠嗆,當即就要稟告公子,後來……」墨菊聲音低下去,「除了想給公子驚喜外,還是想主母自己見面和公子說比較好,免得您因為得到了小公子的消息受影響,難以應付夜輕染,就前功盡棄了。主母和小公子畢竟好好的,您即便知道了當時主母和小公子不回來您也是見不到,也不急這一個月……」 

  「你倒是會為我考量!」容景目光落在他頭頂上。 

  墨菊不敢再貧嘴,立即認罪道:「屬下沒及時稟告公子,屬下知罪,請公子責罰!」 

  墨嵐也立即道:「請公子責罰!」 

  容景看著二人,片刻后,對他們道:「你們起來!」 

  二人無論如何也不敢起來。 

  「我命令你們起來!」容景微沉下臉。 

  墨菊和墨嵐立即站了起來。 

  「跟隨他們二人去東海的墨閣所有人都出來。」容景看向暗處,又淡淡吩咐了一句。 

  跟隨墨菊、墨嵐二人前往東海的墨閣人立即出現,十二星魂有七星魂跟隨二人去了東海,他們現身後,一動不敢動,低垂著頭。隱瞞容景,雖然是墨菊的主意,但是他們也有份參與。若不是他們參與隔絕了消息,憑藉公子的消息耳目,不可能主母和小公子到了天聖數日,公子今日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 

  「你們一起拔劍!今日你們若是能傷了我一毫,全部不受罰,若是傷不了我,墨閣從此以後解散,再不出現在我面前。」容景沉聲開口。 

  墨菊面色大變。 

  墨嵐等所有人臉色都齊齊一白。 

  「公子,屬下真知道錯了!」墨菊這回是真的嚇傻了,他清楚地知道,容景口中從不虛言。公子這回真是怒了,且怒極。解散墨閣,他從不敢想象。他這一刻真是後悔了,雖然從踏上這片土地他就隱隱覺得這麼做不對,但是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公子,屬下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墨嵐等人再度齊齊跪在地上請罪。 

  容景眸光溫涼,不緊不慢地抽出腰間的冰魄,對他們道:「別讓我說第二遍。」 

  墨菊、墨嵐等人齊齊一震,須臾,都清楚容景脾性,任命地站起來,各自拔出劍。 

  「所有人,都退出十丈之外!」容景眸光掃了一圈,溫聲吩咐。 

  守在這所營帳外的一眾將領,隱衛,巡邏的士兵齊齊退出了十丈外,人人大氣也不出。 

  容景再不看眾人,冰魂出銷,帶著凌厲的寒氣,直直刺向墨菊。 

  墨菊只能迎著頭皮接招,墨嵐等人也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削落公子一縷青絲或者刺破他一截衣袍,哪怕讓他受點兒小傷也好。否則的話,他們這些人遭殃不說,還要解散墨閣,墨閣一旦解散,他們就完了。 

  墨閣的人畢竟是容景的手下,十二星魂更是自小被嚴格訓練,都是天賦極高之人。他們合在一起,自然比尋常高手要厲害數倍,尤其是墨菊、墨嵐的武功,自然比曾經讓容景出手的伊家少主伊鴻要高絕。 

  容景雖然出手極快,彈指飛花摘葉,但是這些人也不次,對付他雖然難,但還是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顧少卿的營帳前因為捲起的劍氣草木紛飛,光影閃動,自成一方天地。 

  這一方天地里,電閃雷鳴,海風呼嘯,山河傾塌,火山噴發,不足以形容激烈。 

  墨菊、墨嵐等人自然用了全部功力。 

  容景一腔鬱氣盡數發泄在了他們的身上,出手毫不客氣,不多時,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人身上掛了彩,他仿若未見,劍氣凜冽。 

  雲淺月自然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她耳目本來靈敏,更何況他們就在這座營帳外,她自然清楚,餵飽容凌后,整理好衣襟,抱著他出了中軍帳。 

  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墨菊等人哪怕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已經支撐不住,不知別人身上掛了彩,墨菊和墨嵐二人的身上也掛了彩。 

  容景雖然一人,但他們幾人苦不堪言。 

  容凌見到有好玩的事情,頓時睜大小眼睛,興奮地揮舞著小手瞅著。 

  容景月牙白錦袍灑下點點清華,衣衫飄袂,天地間似乎只是他一個人的戰場。 

  雲淺月看了片刻,低頭對懷裡的容凌道:「看,他就是你的父親,娘親沒偏你!你的父親很厲害的,他比你的上官叔伯還要厲害。」 

  容凌看得高興,咿咿呀呀地應和著,似乎在說娘親說得對,爹爹是很厲害。 

  雲淺月不禁露出笑意,與眾人一起看著場中。 

  兩柱香后,有人躺在了地上,再無還手能力,他們合在一起本來是陣法,能發揮最大的效用,但是有了突破口,便如泄了閘的洪水,緊接著,一個一個毫無還手之力地倒下。最後只剩下墨嵐和墨菊支撐著。 

  不多時,墨嵐也支撐不住倒下。 

  雲淺月想著到底是墨菊,墨閣十二星魂之首,容景的第一小貼心,他出眾的不止是嘴皮子,還有武功。眼見他也要倒下,她忽然喊了一聲,「容景!」容景劍法一頓。 

  她衣袖輕輕一掃,一絲氣息無聲無息地向他而去,無聲無息地划著他青絲而過,無聲無息地掠過他到了墨菊身邊,無聲無息地扶住了墨菊要倒地的身子,須臾,又無聲無息地收了回來。 

  所有的動作只是彈指一瞬,眾人誰也沒看到她揮袖的動作,只聽見她喊了一聲。 

  容景的劍法只是一頓,便對著墨菊而去。 

  墨菊立即後退一步,大聲喊了一句,「公子,我們贏了!」 

  容景的劍頓住,對他挑眉。 

  墨菊緊身衣袍被劍劃了無數痕迹,容景下手必挂彩,他全身被鮮血染紅,幾乎沒一處好地方,拿著劍,攤開手心,不顧及自己狼狽的模樣,對他笑嘻嘻地道:「您看,您的一縷青絲如今在我手中,您輸了。」 

  容景看著他手中的一縷青絲。 

  墨菊立即喜滋滋地道:「這也算是您的毫髮啊,您可不能說話不作數。」 

  容景抿了抿唇,忽然手劍入銷,一言不發地轉身向中軍大帳走去。 

  墨菊抹了抹汗,感激地看向雲淺月,想著主母剛剛若是不救他,墨閣就完了。只不過公子好像更生氣了,怎麼辦? 

  眾人見容景離開,誰也不敢阻攔,齊齊讓開了路。 

  小容凌見打架的突然停了,小嘴不滿地撅起,代表他還沒看夠呢,立即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爪子抗議。 

  雲淺月輕輕彈了他腦門一下,快走幾步追上容景,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軟綿綿地喊了一聲,「容景!」 

  容景腳步頓住,不回頭,沉沉地問,「做什麼?」 

  雲淺月看著他,只看到他的側臉和緊抿的唇角,顯然是剛剛墨菊等人還沒夠他發泄心中的火氣,她立即對他詢問,「要不我叫來凌蓮、伊雪、花落、風露、青裳、弦歌,嗯,還有子夕、天逸他們,再讓你打一場?」 

  容景猛地回頭看向她。 

  玉子夕和夜天逸站在不遠處,將雲淺月的話聽得清楚,玉子夕猛地翻了個白眼,暗自磨牙,想著姐姐也太不厚道了,姐夫這個樣子誰能是他的對手?看看墨菊他們可憐的樣子,他都不敢吱聲,她竟然還主動將他們送給他打? 

  夜天逸目光落在雲淺月抓著容景的衣袖上,聽到她的話,似乎笑了笑。 

  凌蓮、伊雪、花落、風露、青裳、弦歌等人都在人群的大後方,本來躲得遠遠的,如今齊齊苦下了臉,想著他們這數日來哄著小公子容易嗎?竟然隨手就被她送出去挨打了。 

  雲淺月自然沒空理會他們心裡的哀怨,見容景回過頭,她立即拿兒子做擋箭牌,指著小容凌道:「你看,你的兒子還沒看夠打架呢!」 

  容景目光被兒子兩個字衝擊,攸地定在了容凌身上。 

  容凌本來和他血脈相關,外加早先輕而易舉得了他給的一塊玉佩,後來見他一人打幾個人清華無限,一下子就對這個父親喜歡上了,早將上官茗玥的話和玉子夕的話扔到了腦後,伸著小胳膊找他抱。 

  容景被他小手碰到,身子僵了僵。 

  「你看,他喜歡爹爹,找你抱呢!」雲淺月笑看著他。 

  容景眸光動了一下,沒說話。 

  「你要是還沒發泄夠,我讓你打好不好?」雲淺月看著他,小聲地問。 

  容景不答她的話,忽然轉身,也不抱容景,繼續向中軍帳走去。 

  雲淺月見他還不消氣,頓時垂下頭,有些沮喪。想著他的確是該發火的,任誰突然知道自己有個兒子也受不住這等衝擊,她早先同意了墨菊等人的主意,其實一大半原因是真的想自己當面告訴他。奈何昨日他太……她是真的沒有機會說出口。 

  容景忽然回過頭看了一眼,女子本來笑顏如花的臉上一臉沮喪無奈,孩童也不揮舞小手了,眨巴著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在控訴他竟然不抱他不喜歡他。他看著他們,惱怒,壓抑,沉鬱等等情緒忽然散去。 

  這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曾經他不敢想象,不敢奢求,甚至做夢都不敢想的結果,此時就擺在他面前。 

  他原以為只要她活著回來就好,有沒有子嗣並不重要,他只要她,但是不曾想到她給了他這麼大的驚喜。 

  驚喜得讓他想起她懷著孩子的情況下在雲山萬年寒池下解除生死鎖情該是何等艱難,他看到的是完好的她,可是她曾經是否掙扎求生,支離破碎,奄奄一息,衰敗不堪? 

  他不敢想象,卻是忍不住去想。 

  越是想,越是氣怒,她在鬼門關生死徘徊,九死一生,他竟然什麼也不知,什麼也沒做,曾經自以為他可以保護她,可是到頭來,他只能等著她,什麼也做不了。 

  這種無能無力已經不是第一次,卻第一次深深切切地讓他覺得為人丈夫,為人父親,他是何等失敗! 

  上天何其厚待他,但是他卻…… 

  「亂想什麼呢?」雲淺月見他神色不對,立即走上前來,推了他一把,嗔道:「我們娘倆好好的回來了,比什麼都好,那些過去的事情有什麼打緊?況且當時不知道是否能保住容凌,怕你亂了方寸,才囑咐所有人都瞞了你,下山的時候也想著與其你從誰口中得到消息,不如我親口告訴你,見面將孩子帶到你面前。這一年解毒的時間裡,在雲山萬丈寒池下,幸好你沒去,你若是在我身邊的話,我就會忍不住軟弱,也許我如今就真的不會站到這裡了。明明是聰明的人,偏偏走死角想不開。也不怕你兒子笑話你!」 

  容景回過神,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一改沮喪,好笑地看著他,這樣做了父親,也算是古今頭一例。 

  「走!」容景伸手揉揉額頭,如玉的手指在眉心打了個轉,似乎有什麼被放下,又什麼又被拾起,輕輕吐了一口氣,無奈地轉身。 

  「去哪裡?」雲淺月一怔,不經尋思地反問。 

  「自然是回咱們的帳子!難道你讓他看著他爹打她娘?或者是讓他還睡在那個帳子里?」容景回頭看了雲淺月一眼,對她挑了挑眉。 

  雲淺月聞言立即笑逐顏開,他這是煙消雲散了。快步跟上他,對懷裡的容凌道:「小容凌,你父親讓我們一起回去呢,昨日不是娘不要你,實在是你父親太想娘親了呢。」 

  容凌頓時歡喜起來,咿咿呀呀地搭著話。 

  容景想起昨日,臉色微微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紅暈,這一個月來,夜輕染瘋狂反攻,他為了應付他抽取的時間有限,況且三兩日便收到一回墨菊的傳書,都是安好,他自然不疑有他。哪裡想得不止她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他的孩子? 

  三人來到中軍帳門口。 

  容景忽然停住腳步問,「你剛剛叫他什麼?」 

  「容凌!」雲淺月立即道。 

  「誰起的名字?」容景問。 

  「上官茗玥,他很喜歡容凌,逼著我讓我給起名字,我想著若是沒有他,就沒有我和容凌能活著,便讓他選一個名字一個表字取一個,另一個留給你。他娶了名字,給你留了表字。」雲淺月立即道。 

  容景輕輕哼了一聲,挑開簾幕進了中軍帳。 

  雲淺月笑著跟了進去。 

  中軍帳簾幕落下,再看不到三人的身影,軍營內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早先景世子出來時的神色太過可怕,所有人的心都提著,如今看來是雨過天晴好了,他們也能有好日子過了。 

  玉子夕拍拍胸脯,唏噓地道:「姐夫大好男兒,偏偏遇到二姐姐就……哎,失了丰姿啊!」 

  夜天逸偏頭笑看了他一眼,「難道你想讓他再將你扔去怡紅樓?」 

  玉子夕臉一綠。 

  夜天逸轉身進了顧少卿的營帳,昨日他與玉子夕一起住在這裡照看容凌。 

  玉子夕撇撇嘴,看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在墨菊等人身上,幾人全部掛了彩,血污一片,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休養不好了,可見容景下手之重。他頓時找到了對比性,心滿意足地對沈昭、南疆國舅招呼,「今夜不用看孩子了,走,我們去喝兩壺暖暖胃口。」 

  沈昭和南疆國舅見容景好了,想著還是世子妃有本事,能夠讓世子大地回春,這麼大的事情擱在她身上也不算事兒了。心裡寬鬆,連連點頭。 

  幾個人進了顧少卿的營帳。 

  墨菊咧著嘴笑著對掙扎著站起來的墨嵐等人道:「走,咱們也去喝一壺?」 

  墨嵐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要喝你喝,最好喝死你。」他轉身走了。 

  墨菊瞪眼,追上他,「大難不死,這是托主母的福氣,喝死也得喝。」 

  墨嵐不理會他。 

  其餘十二星魂的人對看一眼,一個個雖然受得傷重,但好像撿了元寶一般,精神地跟在二人身後走了。 

  「不愧是墨閣的人!」花落讚歎了一聲。 

  凌蓮、伊雪對看一眼,慶幸她們沒被景世子收拾。 

  風露嘟起小嘴,小聲嘟囔道:「其實和景世子過招一定過癮,可惜我們沒機會。」 

  花落聞言頓時擰她耳朵,惡狠狠地道:「死丫頭,不想死就趕緊給我打消這個念頭。你以為是什麼人都能從景世子劍下活著出來的嗎?我看你是皮緊了。」 

  風露頓時「哎呦」地叫起來。 

  花落教訓夠了她才慢慢地鬆了手,凌蓮等人看著二人笑了起來。 

  弦歌和青裳對看一眼,他們是見慣了世子和世子妃打架,如今世子雖然收拾了墨菊等人,但沒為難世子妃,也是因為疼她不捨得,這樣的世子和世子妃、小公子一家團圓如此美好,也讓他們緊張的心情也輕鬆下來。 

  這一夜註定是一個和樂融融夜。 

  容景進了主營帳,有人立即將新出鍋的飯菜端進了營帳內。 

  容景並沒有立即吃飯,而是走到桌案前,提筆在宣旨上刷刷幾筆,落筆有力。 

  雲淺月抱著容凌走過去看,只見宣紙上寫了兩個分外漂亮極具風骨的字——雲開。她挑眉,看向容景問,「這是給容凌起的表字?」 

  容景輕輕「嗯」了一聲,問道:「就叫這個如何?」 

  「你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雲淺月頓時笑了,對懷裡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宣紙上字跡的小人兒道:「容凌,字雲開,容雲開。你看,你爹多喜歡你,他在表示因為娘和你回來,他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呢!」 

  容凌似乎也極其歡喜,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似乎要夠宣紙。 

  容景緩緩地放下了筆,將宣紙吹了吹墨跡,拿起來,遞到容凌手裡,容凌立即伸手抱住宣紙,他看著他,眉眼綻開,笑意輕軟,對他道:「你娘說得對,爹爹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將來你有了妹妹,名字就叫月明。」 

  雲淺月愕然了一下,看向容景,見他目光溫柔,她臉一紅,隨即好笑地與他說起了懷著容凌時候與他出生時候的上官茗玥、神女、三位掌刑堂長老以及雲山的人都猜測她是懷了不止一個孩子的事兒。 

  容景聽她說罷,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盯了片刻,又看向容凌,似乎實在不能想象她的肚子當時能有多大,裝了一個容凌不說,竟然還讓所有人以為是懷了不止一個孩子。他眸光變化,湧上一絲遺憾。 

  雲淺月伸手握住他的手,對他笑道:「容凌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福氣,有些遺憾也是一種美好,我懷孕你不知,生下他你不知,雖然遺憾,但是你今日突然知道他見到他,這種大喜以後回憶起來也是一種美好不是嗎?神使、子書都說我的身子雖然剝除生死鎖情受了損傷,但因吸收雲山下歷代先祖的靈力,修復得快,所以,休養個幾年後就沒大礙了,可以再有孩子的。正如你所說,再生一個女兒,我們就叫她月明,到時候我寸步不離你身邊,你可以看著她一點一點地成長,那時候說不定容凌也能照看妹妹了。」 

  容景眸中的遺憾散去,莞爾一笑,他本是通透之人,感受到雲淺月和容凌的真實和溫暖,這種幸福圍繞著他,讓他深知除了好好愛他們,多做任何事情都是無意義,微笑著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又吻了吻專心玩宣紙的容凌,點點頭,「好!」 

  雲淺月笑容蔓開,燈光下,容顏如花。 

  「將他給我!」容景對她伸出手,去接容凌。 

  雲淺月看了他一眼,笑著將容凌遞給他。 

  容景自然地將容凌抱在懷裡,雖然有些生疏,但不見緊張和小心,軟軟的一團被他托在手裡,讓他忽然升起一種為人父的感覺,這種感覺比早先得知他有了孩子還要強烈。 

  雲淺月看著父子二人,想象千遍他們在一起的情形,也不如事實來得讓她感動。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情,一大一小兩張貼在一起的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因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因他們而生。任何人也體會不到她這一刻的幸福。 

  不知不覺,眼中有淚水積蓄。 

  容景抱著容凌看了她一眼,伸手為她拭去未出眼眶的濕潤,看著她紅了的眼眶壓抑著情緒取笑道:「娘親哭鼻子的話,會讓兒子笑話。」 

  雲淺月破涕為笑,嗔了他一眼,轉身坐在了桌前。一日夜沒吃飯,再不吃的話,容凌該沒奶吃了。 

  容景自然地坐在她身邊,一手抱著容凌,一手拿起筷子為雲淺月夾菜。 

  燭光搖曳,一家三口分外溫馨。 

  飯後,雲淺月因為一日一夜睡得足,自然沒有睡意,容景自然也沒有困意。容凌初次見父親,又因為母親在身邊,歡喜興奮,也不見困意。 

  三個人上了床,雲淺月與容景說她昏迷醒來后在雲山懷著雲離時的事情,大多是每一日容凌的變化,她當時都記下來,就想著有朝一日事無巨細地告訴容景,雖然他錯過了容凌的成長和出生,但是也該讓他體會了解當時的感覺。 

  容景靜靜地聽著,時而蹙眉,時而微笑。尤其是說到容凌踢騰她肚子的時候,他忍不住拿眼睛挖容凌,「在娘親肚子里竟然就這麼淘氣?」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他本事著呢,若是不淘氣的話,哪裡能將上官茗玥傳給我的靈術,我本身的靈術,還有雲山下蘭花台的靈術吸收了很多,在我肚子里胎盤的外圍結了個網?寒池下的寒氣根本半絲沒傷到他。」 

  容景緊蹙的眉頭鬆開,眉眼染上一抹驕傲。 

  兩個人又圍著容凌敘了片刻話,容凌畢竟太小,實在耐不住困意,一手抓著雲淺月的衣領,一手抓著容景的手指,左邊是母親,右邊是父親,呼呼睡去。 

  雲淺月看著他幸福的小模樣,也不由露出幸福的笑意。 

  容景看著母子二人,許久,失笑道:「昨夜我是聽到有孩童啼哭,卻沒有想到……」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道:「你嚇了死命令,說誰敢打擾你就軍規處置,誰還敢再來打擾你?」說著,她想起昨日,臉不由紅了。 

  容景揉揉額頭,看著她燈光下暈開的嬌顏,眸光要滴出水來,須臾,他目光轉向在二人中間睡著的容凌,輕嘆一聲,「算了,來日方長。」 

  雲淺月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嬌嗔了他一眼,摟著容凌對他道:「什麼時候再開戰?」 

  「多休息幾日,不急。」容景道。 

  雲淺月想著容景贏了雲城,夜輕染退回了京城,顧少卿前去雲城接收鎮守,他們如今還在雲城外安營紮寨,怎麼也要先進雲城再說。況且連番一個月的數戰,大軍的確休要休養幾日。即便容景受得住,將士受得住,士兵們也受不住。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別話,夜深了,起了困意,容景終是忍不住將容凌從二人中間輕輕地挪到了大床里側,將雲淺月摟進懷裡,擁著她入睡。 

  入睡前,雲淺月聽他嘟囔,「他以後不能跟咱們一起睡。」 

  雲淺月失笑,「怎麼也要等他再大一些。」 

  「你不是說剛生出他的時候,他和上官茗玥住在一起一個月嗎?既然他能看得了他,別人也能看得了。不一定非要和咱們睡在一起。昨日夜你沒見他,他也好好的。」容景道。 

  雲淺月對他道:「那時候是沒辦法,我要坐月子,上官茗玥喜歡他。」 

  容景蹙眉,似乎斟酌了一下,對她道:「那就等他過了百日再不與我們住在一起。」 

  雲淺月不舍地反駁,「百日還是太小了。」 

  「小?」容景挑眉,「他天賦異稟,耳目靈通,對外界氣息敏感,雖然還小,但是也不能當小視之,難道你想他……」說著將手滑到她睡袍內,意思不言而喻。 

  雲淺月想著他說得也對,握住他的手,無奈地同意,「好!就等他過了百日之後。」 

  容景見她答應,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夜深春暖,軍營靜謐,一夜好眠。 

  第二日,雲淺月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了容景,也沒了容凌,她挑開簾帳,看了一眼天色,時間還早,太陽還沒升起,她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披衣下了床,走出營帳外。 

  天色極好,東方泛紅,朝陽還沒升起。 

  「小姐,您醒啦!」凌蓮和伊雪守在帳子外,見她醒來,齊齊眉眼含笑,不等她開口問,就連忙說道:「世子帶著小公子去南山頂上看日出了。」 

  雲淺月挑眉,「看日出?什麼時候走的?」 

  「有半個時辰了,說您從雲山出來一直趕路沒休息,應是很累了,讓我們別吵醒您。」凌蓮抿著嘴笑著道:「世子抱著小公子像模像樣的,到底是父子,小公子在他懷裡半絲不鬧騰,聽說去看日出,歡喜得跟什麼似的。」 

  雲淺月看向南山,不由露出笑意。容景是什麼人,他清楚從容凌出生到如今見過許多人,況且跟上官茗玥在一起待了一個月,上官茗玥傳輸了他一些思想,後來玉子夕這一路跟她回來,也傳輸了他不少東西,他這個父親如今接手了,自然不容許他的兒子被誰灌輸什麼不利於他的事情,這是抓緊機會板正他在容凌心中的地位呢。 

  「今早雲城的顧將軍派人傳來信,說雲城整頓好了,讓世子和您帶著大軍啟程進雲城呢!」凌蓮又笑道,「顧將軍估計也聽說了小公子的事情,說今日一定要啟程,世子若是不吩咐大軍啟程去雲城的話,他就扔下雲城跑回來看小公子了。」 

  雲淺月聞言好笑,「顧少卿怎麼跟個孩子似的?早晚不是得見?」 

  「您來那日我軍大敗了天聖軍,軍中除了世子外就顧將軍用兵如神,他沒辦法,只能率領先鋒軍去接收雲城,如今雲城安定了,他便坐不住了。」伊雪也笑著道:「除了想見小公子,也是想見小姐您的,畢竟您離開了這麼久,如今總算平安回來了。」 

  雲淺月向雲城方向看了一眼,如今慕容大軍駐紮的地方在雲城三十里地外,說啟程進程的話也很快,她笑道:「既然如此,你們去告訴沈昭下達命令,今日就啟程進雲城!」 

  「世子還沒回來!您不與世子商量了?」凌蓮一愣,悄聲問。 

  「不用商量了!他回來也會如此吩咐。」雲淺月笑了笑,轉身進了營帳。 

  凌蓮、伊雪想著世子定然聽小姐的,即便不同意也會啟程的,立即去找沈昭了。 

  不多時,沈昭下達了命令,全軍準備,一個時辰后啟程前往雲城。 

  雲淺月梳洗妥當,又從營帳內走出來,站在門口等候,不多時,太陽升起,冉冉光輝,普照大地,她想著南山頂上應該比這裡看到日出早一些,容景快帶著容凌回來了。 

  果然一盞茶后,容景帶著容凌出現在軍營門口。 

  雲淺月走上前去迎接他們,容凌似乎極其興奮,見到她后,咿咿呀呀地說著,她好笑地伸手抱過他,小身子暖暖的,半絲也沒有從外面回來沾染雨露的涼氣,可見容景這個父親做得實在周到稱職,她親了親他的小臉,對容景笑問,「南山的日出好看嗎?」 

  「不及你好看。」容景看著她被朝陽映照的臉,眸光溫暖。 

  雲淺月臉微微一紅,真比朝霞美艷三分,她嗔了容景一眼,對他說了顧少卿來信以及她吩咐大軍啟程進雲城的事情。 

  容景微笑點頭,「就料到他會等不及,去雲城休息也好。」 

  三人進了軍營,回到中軍帳,用過早膳后,大軍駛向雲城。 

  玉子夕昨日喝得多了,今日不能騎馬,與雲淺月和容景擠在一輛馬車裡,厚著臉皮地討好姐夫,再不見他跟隨雲淺月這一路上從東海回來教壞雲離的壞模樣。 

  容景見他和容凌一樣乖巧,因為心情甚好,首次大度地放過了他。 

  容凌大早上和父親一起跑出去看日出,如今累了,在車中呼呼大睡。 

  慕容大軍駐紮的營地距離雲城三十里地,並不太遠,一個時辰后,大軍來到了雲城外。 

  顧少卿大開雲城城門,帶領一眾將領出迎,他顯然在上一戰受了傷,腦袋蹦了一塊綢布,但好在沒傷到臉,不影響他的俊美。見大軍來到,不等走到近前,他就直奔著容景那輛通體黑色的馬車奔去。 

  雲淺月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奔來,挑開車簾,從車內探出頭。 

  顧少卿乍然看到雲淺月面色一喜,隨即伸長脖子往車內看,第一句話就問,「孩子呢?」語氣急切。 

  雲淺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算起來容景和夜輕染的戰役也打了一年兩個月了,鐵血戰場,每一次都人肉白骨堆積,多次戰役,磨礪了無數將領,也磨礪了將領的鋼筋鐵骨。顧少卿這個曾經的南梁大將軍也變了不少,曾經是刀鋒般鋒利,如今多了精魄挺毅。見他急切,側過身子對他笑道:「在馬車裡睡著呢!」 

  顧少卿扶住車轅,探頭往裡面看。 

  容凌在容景的懷裡睡得呼哧呼哧的正香,小臉,小鼻子,小小的身子像一團麵糰,白白的,嫩嫩的,小手睡著了還抓著容景的衣襟,將他月牙白錦袍都抓出了褶皺,父子二人的容顏驚人地相似。 

  顧少卿呆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指著容凌問,「就是這個孩子?」 

  「嗯!」雲淺月點頭。 

  「怎麼這麼小?這得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會騎馬射箭?」顧少卿蹙眉。 

  雲淺月默了一下,好笑地看著他。 

  容景抬起眼皮,看了顧少卿一眼,慢悠悠地道:「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顧少卿輕咳了一聲,摸摸腦袋,乾笑了一聲,盯著容凌不移開眼睛,似乎對這個小東西極其好奇,想要伸手去奪過來研究,但是礙於容景抱著沒敢下手,想要上車看,但是車裡玉子夕四仰八叉地躺著呼呼大睡,站了大半地方,已經沒了地方,他有些干著急。 

  「我下去,你上來!」雲淺月輕輕一縱,跳下了車,讓出一塊地方。 

  顧少卿也不客氣,立即跳了上去。 

  簾幕落下,雲淺月回頭看了一眼,即便看不見車內的情形也能想象到顧少卿該是正趴到容凌臉前看他了,她笑著搖搖頭,想著希望將來這個臭小子別被這麼多人給寵壞了才是。 

  沈昭見雲淺月下車,給她牽來一匹馬。 

  雲淺月翻身上馬,隨著隊伍一起進城。 

  除了隨顧少卿牽來城門口迎接的眾將領和官員外,還有雲城的百姓,一路上發出歡呼聲。雲淺月攜子而歸的消息已經再不被掩飾地傳遍了天下,百姓們更多的是對容凌的好奇。 

  來到城門口,容景馬車不停,沒讓容凌露面,進了城,徑直進入雲城總兵府。 

  雖然百姓們沒見到容凌,但是依然足夠興奮,這一日,雲城內一直喧鬧,直到入夜。 

  容凌這些日子跟著雲淺月趕路奔波也累壞了,早先還沒顯出來,如今是呼呼大睡,一直睡了半日,直到傍晚才醒來。 

  顧少卿從將容景的大軍接進城,便做了甩手掌柜,將事情都推給了南疆國舅和沈昭,即便容凌一直不醒,他也守在旁邊,直到傍晚的時候將容凌等醒了,做了好一番自我介紹,他先識得雲淺月,自然從雲淺月這邊算了輩分,也讓容凌叫舅舅,但是容凌不買賬,對他不咋理會,他分外鬱悶,絞盡腦汁逗著他玩,最後在屋子裡打起了把式,耍了一套劍法,容凌才歡喜的揮舞著小手找他抱。 

  雲淺月坐在一旁看著顧少卿好笑,容凌見得舅舅太多了,舅舅這個稱呼實在引不起他好奇新鮮了。她想著等他的親舅舅南凌睿見到容凌的時候,應是比顧少卿更費心才能收買他,估計夠他鬱悶的了。 

  入夜,顧少卿才離開了容景、雲淺月下榻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雲淺月在他離開后對容景笑道:「沒想到顧少卿這麼喜歡小孩子。」 

  容景懶懶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道:「因為他是容凌,你見吸血將軍在大街上見到小孩子什麼時候撲過去的?」 

  雲淺月莞爾,她和容景熟悉的人恐怕都將容凌當自己的孩子了。她想起聽子書說過關於翠微公主的事情,對容景笑問,「哥哥當時給你送了翠微公主,你怎麼沒收下?」 

  「嗯?」容景挑眉,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她,「你想我收?」 

  雲淺月微微揚了揚脖子,看著他,「是誰說我若不回來,他就收……」 

  「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收,若是真收了,如今某個女人回來就該哭死了。」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打斷雲淺月的話。 

  雲淺月立即住了口,看向門口,只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風塵而來,正是風燼,她失笑,「昨日我聽說你不是還在北疆嗎?怎麼這麼快就來了這裡?」 

  風燼挑開珠簾進了屋,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直奔在床上躺著玩的容凌走來,隨口道:「北疆如今用不到我了,過來看看我乾兒子。」 

  雲淺月是知道風燼當時在容景頹靡的時候賺個了乾爹的,她好奇地看著他,「你是怎麼知道我有了孩子?如此未卜先知?這乾爹當得可真快!」 

  風燼來到床前,盯著容凌看,隨意地道:「你若是活著,早晚會有孩子,與其當一大堆叔叔舅舅裡面的一個,不如當個特殊點兒的。」 

  雲淺月失笑,看向容景。 

  容景似乎覺得這事兒特虧,微微板著臉看著風燼不說話。 

  「兒子,我是你乾爹!和你娘是光著屁股長大的交情。」風燼做特別的自我介紹,「我叫風燼,記住了?」 

  容凌似乎覺得乾爹這個稱呼特別,尤其和他娘的交情也特別,頓時對風燼新鮮起來,好奇地瞅著他。 

  風燼看著他小鼻子小眼睛小身子,頓時樂了,一把將他從床上抄起來,舉過頭頂,對他繼續介紹,「乾爹會的東西可多了,將你娘從萬丈懸崖上扔下去,崖底的湖水濺起三丈高,和她打架打三天三夜,將房子都打塌了,差點兒將她埋在底下,還有……」 

  他話音未落,容景飄出一縷氣線,點住了他的啞穴,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容凌不明白他怎麼突然不說了,睜著小眼睛瞅著他。 

  風燼拿眼睛瞪容景。 

  雲淺月本來聽得一臉黑線,如今忍不住笑出聲,挖了風燼一眼,「還好意思說你的壯舉?脾性差得跟毛驢沒二樣。」 

  風燼想反駁,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拿眼睛嗖嗖對容景放箭。 

  容景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對他道:「你以前欺負我的女人也就罷了,如今再教壞孩子的話,不如這張嘴一直封著的好。」 

  風燼說不出來,容凌似乎明白是他親爹使了壞,立即對他咿咿呀呀起來。 

  「他在說你欺負人呢!」雲淺月看著容凌對容景笑道。 

  「他在誇我厲害呢!」容景糾正,「就該讓他知道誰才是他的親爹。」 

  雲淺月無語,這個人連孩子的醋也吃,這也太有格調了。 

  容景放下茶盞,極其優雅地對風燼挑眉,「明白了?乾爹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風燼心中惱怒,但是知道如今雲淺月回來后,面前的這個容景就是活的,他鬥不過他,暗自磨了磨牙,點點頭。 

  容景輕輕揮手,解開了風燼的啞穴。 

  風燼冷哼一聲,對看著他的容凌道:「走,陪乾爹去洗澡。」話落,帶著他就走。 

  容凌就愛玩水,聽說洗澡,頓時高興地咿咿呀呀起來,十分樂意。 

  容景倒不攔著,任由風燼將容凌抱出房門走了。 

  雲淺月想著風燼自然不可小看,他跟隨在她身邊十多年,能屈能伸,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容凌能這麼快就被他收買,顧少卿和他差了不是一個等級,也不奇怪。 

  這一夜,風燼沒將容凌抱回來,只派人來傳話,跟他睡了。 

  雲淺月沒聽到容凌的哭鬧,也由了他。容景想了雲淺月一年,自然不滿足夫妻小別勝新婚的一夜,如今容凌有風燼看著,正合他意。 

  所以,這一夜,帷幔輕搖,煙籠雲紗,說不出溫柔繾綣,道不盡無盡柔情。 

  第二日,雲淺月自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風燼在她醒來起床后抱著容凌進來,對她脖子上的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紅痕大肆嘲笑。 

  雲淺月被容景訓練得臉皮厚了,對他一針見血地反擊,「你年紀也不小了,是否該找個女人大婚了?沒大婚的人,才會說葡萄是酸的。」 

  風燼頓了一下,撇撇嘴,在雲淺月以為他被堵住的時候,只聽他道:「聽說東海王除了洛瑤公主,紫蘿公主外還有一個公主。也是不錯?」 

  雲淺月呆了一下,「你說菱鈺?」 

  風燼挑眉,看著她,不言而喻。 

  雲淺月頓時笑了,「菱鈺從沒踏出過東海,你也沒見過她,怎麼想要她?」 

  風燼漫不經心地道:「玉子書、玉洛瑤,玉子夕、玉紫蘿長得都甚是不錯,她該是也差不到哪裡去。」話落,他看了容凌一眼,倒出緣由,「這小子將來娶媳婦,自然要千挑百選,眼光怕是高得很,也許我們生個女兒,長得好,被他看上也說不定。」 

  雲淺月幸好沒喝茶,但也被他的話噎了個夠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人家菱鈺雖然待字閨中,但是怕是還不知道他是哪號人物,也許知道,但也就僅限於知道而已,他倒好,動作到快,竟然將來有兒女都算計出來了。 

  容景聞言看也不看風燼,似乎懶得看他。 

  過了許久,雲淺月緩過神來道:「這可難了,菱鈺小丫頭雖然長得是很好,但也是個高傲的主呢!」 

  「難道我就差了?」風燼斜睨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道:「你哥哥嫂嫂已經答應幫我了,你爹娘也答應了。有他們牽線搭橋,放心,不用你去做臉。」 

  雲淺月唏噓一聲,想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動作如此快?他不僅已經擺平了南凌睿和洛瑤,而且還擺平了她爹娘?她看向容景,他知道這件事情嗎? 

  容景眼神也不瞟來一個,沒興趣地道:「我想你還想不過來,哪裡有心思關心別的。」 

  雲淺月輕咳了一聲,聽他提到她哥哥嫂嫂和爹娘,對風燼問,「北疆如今是何情形了?他們四個說什麼時候可有奪下北疆揮軍過來?」 

  「明太后那老太婆是前任暗鳳,自然有幾分本事,但也僅限於阻擋幾日而已。你爹娘去了北疆助陣,拿下北疆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風燼不屑地道:「夜輕暖吊著一口氣,活不了兩日了。北青燁還算有些良心,日日拿葯喂著她。」 

  「北青燁……」雲淺月看向容景,對他道:「哪怕爹娘不去北疆相助,有個北青燁在,北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風燼聞言挑眉,「怎麼?北青燁還是個人物?爺怎麼沒看出來?有他那樣的北崎王北崎能活到參與征戰也是稀奇。」 

  雲淺月笑看了他一眼,對他道:「你忘了幾年前我們去北崎皇宮,當時看到了什麼?」 

  風燼一怔,想了想,忽然眯起眼睛看向容景,「當年在北崎皇宮和我們迎面相遇的人是你?北青燁是你的人?」 

  容景眉梢動了動,沒答話。 

  風燼哼了一聲,「手能伸到北崎,你可夠長的,怪不得那次我們白走了一趟。」 

  雲淺月笑道:「否則他怎麼可能將榮王府當時庶出一脈全部拔起送去了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你真以為他放手不管了嗎?北疆以北的苦寒之地是和北崎相連。他即便再是榮王府的不肖子孫,也不可能讓榮王府脈息傾亡,片瓦無存。」 

  風燼瞥了瞥嘴,見容景拿定主意不理他,似乎不想和他同流合污,他看了雲淺月一眼,故意氣他,得意地道:「他再能耐又如何?還不是看上我家的嬌花跑過來眼巴巴地寵著?」 

  雲淺月忍不住抬腳踹了他一腳,瞪眼笑道:「誰是你家嬌花?」 

  容景終於扭頭看他,語氣不見惱怒地溫聲道:「你既然有心娶東海的菱鈺公主,我這便派人送你去東海!」話落,不等風燼反抗,揮手無數氣線將他捆住,對外面吩咐了一句。 

  墨菊笑嘻嘻地應聲出現,扛了即便防備也不是容景對手的風燼「嗖」地出了房門。 

  房中沒了風燼的胎噪,頓時清靜下來。 

  雲淺月倒也不反對,風燼是該治治,容凌才多大,他就算計上要生女兒下嫁了,有他打個頭的話,那麼其餘人還得了?將來她可不想他的兒子身邊圍著一大堆女人。 

  兩日後,北疆果然傳來消息。 

  南凌睿帶領人馬攻佔北疆,北青燁叛變,與南凌睿裡應外合奪城,明太后還沒下令迎戰,就被突然出現在北疆的容楓困住劍殺,夜輕暖雖然病中撐著一口氣,但還是殊死一搏殺了北青燁。北青燁在她面前死去,她也油盡燈枯,死在了他身邊。 

  對於夜輕暖來說,也許到最後一刻,她恨的人不是容景,不是雲淺月,不是南凌睿,不是讓她大敗的風燼、洛瑤,而是北青燁。這個她在戰場上利用託付了終身的男人,懷了他的孩子,沒料到他竟然是容景的人。 

  所以,她哪怕用盡最後一口氣,動用了畢生暗鳳所學,也誓必殺了北青燁。 

  據說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該聽哥哥的話回暖城,哪怕在八荒山被南凌睿殺了也好過今日。」 

  她終是悔了! 

  其實老皇帝死,夜氏帝師死,夜天逸背離夜氏,德親王死,德親王妃死,她身為夜輕染唯一的妹妹,夜氏暗鳳之主,哪怕有個明太后前任暗鳳之主擋著,但她想離開脫離夜氏也不難。可惜她偏偏為了保住夜氏和夜輕染的皇位不甘心而落得這個下場。 

  雲淺月想起在榮華宮他們一群人圍著解花簽,夜輕暖簽文上面畫了一株菊花,寫著「南堂春色」,下面又篆刻了一句小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當時她讓夜輕染給解惑,夜輕染看了一眼,眸光沉了沉,不過一瞬,便將簽文扔給它,隨意地說她的春天在南。夜輕暖臉紅著說她終身不嫁,哪裡有春天?註釋上說「抽此簽者是人間帝女花。此簽生來富貴,奈何飄零。對坐者飲一杯,自抽一簽。」,當時她坐在夜輕暖的對面,替她飲了酒。 

  南堂春色,夜輕染何其聰明,當時也許悟透了。 

  夜輕暖戰場招夫就在南凌睿率領著南疆的兵馬擊敗她的時候,佔了兩個南字。春色無非說的就是她的姻緣,戰場招夫,擇了夫婿。而當時正是她在萬年寒池下三個月的時候,天聖是九月未,菊花盛開的季節。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上官茗玥從九仙山師祖處拿的開光的簽文終究靈驗,正如他所說,那簽文可看平生事,可觀心底事,可覽風月情事。一個「南堂春色」終究是應了她的命運。這一株人間帝女花,終是飄零了去。 

  想起數年前那個弱不禁風被風一吹就昏倒的小女孩,想起數年後回歸京城她披著雪白的披風,如一團輕如白雪的雲朵,想起她那一句句喊著景哥哥雲姐姐藏了無數心思和黑暗的純真的笑,終是一去不復返,也終是讓她聽聞她的下場后心裡有些難受。 

  容景看出雲淺月臉色不太好,伸手攬住她的纖腰,溫聲道:「北青燁武功不是稀鬆尋常,否則他如何能是北崎的王?他武功高絕,身邊保護者眾,卻讓一個瀕臨病危的女人殺死,除非是他甘願。北青燁未必沒在相處中對她生了情,覺得虧欠了她,一命償還了她,陪她一起死。夜輕暖有一個人陪著,她終究是不太可憐。」 

  雲淺月點點頭,北青燁的武功她自然清楚,打住傷感,轉移話題道,「容楓回京就是為了報仇,他一直想對明太後下手,卻是一直沒能抓住機會奈何她,如今報了文伯侯府一門被滅門的仇,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容景眸光溫涼,「當時他回京,我許給了他老皇帝的性命和明太后的性命,文伯侯府總歸是容氏的旁支,老皇帝先死了,明太后這一條性命總要還回來,將她的頭顱拿去文伯侯府的陵墓血祭。」 

  雲淺月輕吐了一口氣,「我先還擔心夜輕染會不放容楓走,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容楓不是心向著他,幫助他,無非是為了我和查出明太後下落殺了她,才一直留在天聖。這些年他背負著親眼所見的文伯侯府滅門血案活著,終是不易,他受了許多苦。」 

  容景低頭看著她,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地道:「也算是夜輕染在他身上網開了一面,若是他真出手留容楓的話,即便是我派人接應,容楓也從他身邊完整無損地走不掉。」 

  雲淺月點點頭,問道,「他說了將來如何嗎?是否去文伯侯府陵墓血祭完來找我們?」 

  容景搖頭,「沒說!」 

  雲淺月想著容楓本來就不喜朝堂,以後即便是容景拿下京城,他怕是也不回去了。不過也好,他本來就是如風的男子,是不該被京城困住。 

  轉日,北疆被攻破,明太后、夜輕暖、北青燁都身死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天聖泱泱大國,曾經四海臣服,小國不能望其項背,年年納貢,歲歲稱臣,繁華百年,掌控百年,盜國百年,終是如今大片土地傾覆,只剩下了天聖京城彈丸之地。 

  京城之地方圓不過兩三百里,是真正的京麓。 

  如今就差南凌睿從北疆帶兵前來與容景匯合,四方人馬圍困京都,直指天闕了。 

  百萬兵馬,容景得眾望所歸,天下百姓擁護。這一局江山之棋,兵戈之戰,走到這裡,還差的就剩下最後一步了。 

  南凌睿整頓北疆之後,命人厚葬了夜輕暖和北青燁,並沒有對這位殊死反抗到最後一絲力氣的公主暴屍荒野。但是存在北疆的所有夜氏隱衛和暗樁被連根拔起,夜氏暗鳳一脈傾覆,自此消亡。 

  三日之後,南凌睿揮軍天聖京城。 

  臨到此時,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聖京城。從夜輕染退回京城后,便無一絲訊息傳出,也無動作。京城在天下人的目光中就猶如一座死城。 

  七日之後,南凌睿率領五十萬兵馬由北向南包圍了天聖京城,與容景由南向北對立,對天聖京城形成了真正的包圍之勢。 

  九重宮闕到此時當真如一個大牢籠,困住了身在帝京城的所有人。 

  南凌睿大軍到達的那一日,容景收到了他派人送來的書信,但書信不是給他,而是給容凌的。上面寫著小外甥「容凌」親啟。 

  雲淺月拿過信封好笑,「哥哥真將容凌當做神童了,才出生不到百歲的孩子就會看信?他也真是……」 

  容景瞥了容凌一眼,對她道:「沒準他真會看呢,你將信給他。」 

  雲淺月回頭懷疑地看向容凌,他見到了她手中飄著桃花香的信紙,好奇地望著,她挑了挑眉,好笑地將信紙給容凌,對他道:「你的親大舅舅南凌睿給你來的信,他說讓你自己看信。」 

  容凌咿咿呀呀兩聲,兩隻小手歡喜地捧過信紙,雖然小身子軟軟地沒人抱著只能躺著,但偏偏他的小模樣看起來真如小大人一般,小眼睛瞄著信紙,分外精神。 

  雲淺月看著他,觀察他拿道信紙后的動作。 

  容凌從出生就被上官茗玥訓練著抓夠東西,再加上本身傳承的靈術和能耐,如今別看沒到百日,小手早已經比尋常孩子抓得好了,也有力得多,玉佩都能抓住,別說輕飄飄一封信紙了,他拿到信紙后,用兩隻嫩嘟嘟的小手捧著,上下左右前後地玩耍了片刻,捧著他忘小嘴裡送去。 

  雲淺月剛要說話,容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抬起眼皮看向他,他對她示意地笑笑,她推開他的手,住了嘴。 

  只見容凌用小嘴死死地將信紙的一處邊角咬住,雖然沒有牙齒,但小嘴唇咬得夠緊,然後兩隻小手一左一右用力拉扯,須臾,只聽刺啦一聲,一封信紙被他從邊角處扯開了,裡面的信箋掉了出來,他頓時鬆開了嘴和手,歡喜地去夠信箋。 

  雲淺月眼睛微微睜大了一分,想著這是他的兒子嗎?不過想想他還沒出生就自己有辦法用靈術結網擋住萬年寒池的寒氣來說,撕扯一張信紙的確不算什麼。 

  信紙掉得距離他有些遠,他伸手夠了半天沒夠著,轉頭向容景和雲淺月看來。 

  「自己想辦法。」容景慢悠悠地坐在床邊,半絲幫忙的打算也無。 

  雲淺月想著這麼小的孩子難為他了,但容景都不管,她自然也不能管,對他攤攤手。 

  容凌得不到幫助,只能再用力,小腿踢騰兩下,小胳膊揮舞兩下,小身子跟著他的動作挪兩下,一炷香后,終於被他挪到了信箋旁邊,高興地將信箋抓了起來。然後捧著看起來。 

  雲淺月看向容景,好奇地問,「你說他能看懂呢?」 

  「你可以看看小睿哥哥在信紙上寫了什麼。」容景微微勾起唇角。 

  雲淺月湊過頭去,只見輕飄飄的信箋上寫了幾個大字,「我是你親娘舅,南凌睿。」,在字跡下面,畫了一幅小版的人像,惟妙惟肖,正是南凌睿打著桃花扇的風流模樣,畫功分外逼真,如真人在眼前。她看向容凌,只見容凌眉眼具是歡喜,小眼睛盯著信箋一動不動。她推開身子,不由感嘆道:「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容景聞言挑眉,笑看著她,「如何信了?」 

  雲淺月繼續感慨,「顧少卿守了半日才得容凌歡喜,風燼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收買了容凌。而南凌睿人都沒見著用了一封信就奠定了親娘舅的地位。我在想著,爹娘還沒見著容凌,不知道還能拿出什麼哄外孫。」 

  容景輕笑,「總有辦法的。」 

  「這個臭小子,掉在福堆里了。」雲淺月見容景抓著信箋玩不鬆手的模樣,不由有些憂心,「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這麼多人寵著,將來可千萬別教養出個嬌貴跋扈的子弟。」 

  容景目光溫柔,天生的高傲一覽無餘,「你們吃了許多苦,苦盡甘來,掉在福堆里又怕什麼?我的兒子吃得了世間最苦的苦,又豈能享受不來世間至高的福祉?」 

  雲淺月失笑,憂心一掃而散,有容景這樣的父親在,他的兒子又怎麼會被教養得差了?端看此時不管容凌,以後他就不會嬌慣著他。 

  第二日入夜,不禁雲淺月念叨的小容凌的外公外婆風塵僕僕趕了來。 

  雲韶緣和玉青晴如一對江湖上遊走的神仙眷侶,身穿同系的錦袍羅裙,腰帶佩劍,雖然人到中年,可是半絲看不出年老。一個風姿俊美,一個風韻猶存。除了二人身上的風塵僕僕之氣外,真看不出從戰場上下來日夜兼程奔波而來的模樣。 

  二人一先一後走進來,直奔大床上正要抓著雲淺月吃奶的容凌。 

  容景站起身,彬彬一禮,「爹,娘,你們來了!」 

  二人看也不看容景一眼,齊齊擺擺手,算是承了他的禮。 

  雲淺月心想著如今有了容凌,容景就不是寶了!她好笑地看了容景一眼,見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地看來,眸光盈滿某種意思,雲淺月臉一紅,撇開視線不再看他。 

  雲韶緣和玉青晴來到大床前,容凌聽到動靜不吃奶了,向床邊看來。 

  「果然像小景!」玉青晴頓時樂了。 

  雲韶緣點點頭,看了一眼雲淺月,慈父般地道:「下面再生的話,該像月兒了。」 

  「嗯!」玉青晴笑著伸手去抱容凌。 

  容凌雖然好奇來的人是誰,但是也沒他的食糧打緊,見玉青晴要抱他,小手立即攥緊了雲淺月的衣襟,扭過頭沖娘親的懷裡不理她。 

  「這個臭小子,不認識我們呢!」玉青晴手伸了個空,笑道。 

  「你沒給見面禮,外孫子自然不認你。」雲韶緣笑道。 

  玉青晴立即伸手入懷,掏出一枚小物事,對容凌道:「小容凌,你找外婆抱,外婆給你好東西吃,比你娘的奶好吃多了。」 

  容凌立即扭過頭看去。 

  「外公這裡也有!」雲韶緣也立即拿出一枚小物事兒。 

  雲淺月無語地看著二人手中的糖果,當初他們認她,也是拿出的糖果,如今又來哄容凌,比起別人的禮物,他們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誰拿出的東西都比他們這個外公外婆的重。 

  容凌在娘親的奶和外公外婆口中的好東西只見拉鋸掙扎了半響,終是覺得娘親的奶想吃就有,外公外婆手裡的好東西就不一定有了,而且他沒見過,極其新鮮,於是,很快地就做了決定,小身子扭過去,小胳膊對玉青晴伸出找抱。 

  玉青晴眉開眼笑地將他抱進了懷裡。 

  雲韶緣看著容凌這麼大點兒就有如此靈動的心思,暢快地哈哈大笑。 

  這一日,雲韶緣和玉青晴只用了兩顆糖果就收買了容凌,雖然不是在這些人裡面最快被容凌相認喜歡的,但絕對是最得容凌心的,他不像她娘親得到糖果時那般不給面子,小舌頭舔著糖果,不亦樂乎,比玉子夕的豬蹄要得他心的多。 

  雲城總兵府因為雲韶緣和玉青晴的到來,更熱鬧了幾分。 

  南凌睿五十萬大軍圍困京城之後,並沒有動作,而是等待容景下命令。 

  天下人於是將目光都看向在雲城的容景,真正的圍困京城之勢已經造成,接下來就看真正的問鼎江山了。 

  容景並沒有命令傳出,也沒有任何出兵的動作和旨意,彷彿如在雲城安定下來一般,日日陪著雲淺月和容凌,享受母子二人歸來的溫馨。 

  顧少卿、沈昭、南疆國舅以及軍中所有的將領雖然沒得容景吩咐什麼時候攻佔天闕,但都不曾懈怠,日日練兵。等待他下命令的那一日。 

  十日之後,容景還沒下命令。 

  半個月之後,容景依然沒有命令傳出。 

  二十日之後,容凌過了百日,容景還沒命令。軍中的人等得急了,一眾將領不敢來打擾容景,都前去打擾顧少卿,顧少卿有了容凌可玩,容景不急,他也不急,大部分時間都想盡招數陪容凌玩,自然不理會,南疆國舅還在公子有后慕容氏有后的歡喜中沒緩和過來,打仗也沒那麼急了,所以,眾人將目標都定在沈昭身上。 

  沈昭被催了數日之後,計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無奈對容景詢問了出兵之事。 

  容景品著茶,翻開黃曆看了一眼,淡淡道,「明日出發!」 

  沈昭看了一眼黃曆,只見容景翻開的日子是天聖一百一十九年七月三十一日,沒有什麼特別,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容景。 

  「可以去京城過中秋了!」容景合上日曆,隨意地道。 

  沈昭恍然,世子這是要半個月內拿下京城了,他恭敬地應是,下去通傳命令了。 

  命令一經通令全軍,休整了月余的將士頓時摩拳擦掌,分外振奮。 

  當日,命令傳出后,容景召集所有將領議事。 

  雲淺月並沒有跟隨容景前往參與議事,既然她曾經說不再理會這一場戰爭,自然就言而有信。這一局江山之棋是容景和夜輕染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她理該退後一步。 

  從玉青晴、雲韶緣來了之後,二人與上官茗玥和風燼一樣,將容凌霸佔著,容凌夜間便不與容景和雲淺月住在一起了。雲淺月成了天下所有為人母的女子中最輕鬆悠閑的人。 

  玉子夕、夜天逸並沒有參與議事,在雲韶緣、玉青晴休息的空蕩,陪著容凌玩。 

  雲淺月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又是一年桂花開。去年桂花開的時候,她在萬年寒池下,前年桂花開的時候,容景從千里奔波回來陪她過中秋,大前年時候,夜天傾還活著,夜天煜和她在姑姑的榮華宮搶一盤桂花糕…… 

  時光如白駒過隙,似乎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明明她還如此年輕,卻蒼老了人和事。 

  桂花枝上繁華似錦,身後孩童咿咿呀呀無限歡快,她卻有著淡淡的感傷,揮之不去。 

  夜天逸走到雲淺月身邊,與她一起看著窗外,聲音平靜地問,「心中不舒服?」 

  雲淺月嘆息一聲,「有些感傷罷了!」 

  夜天逸不再言語,臉色有些淺淺淡淡的昏暗。 

  第二日,五十萬大軍動身前往京城。 

  雲韶緣、玉青晴自然不會參與此次戰爭,二人和容凌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奠定了在外孫心中的地位,於是,一身輕鬆地離開雲城天下遊歷了。 

  玉子夕想看這一場好戲,自然黏在雲淺月身邊跟隨大軍前往京城。 

  雲城距離天聖京城三百里地,快行軍不過兩日,慢行軍三日。 

  容景並沒有要求大軍快行,而是慢慢地駛向京城。 

  三日之後,京城在望。 

  距離城外三里處,大軍堪堪止步。 

  天聖京城的大門並沒有如大軍進犯一般四門緊閉,相反,四門大開。城門前立著全副盔甲的士兵,隊伍整齊肅穆,是西山軍機大營守護京麓之地的重兵,同樣是五十萬。 

  星旗招展,大大的「天聖」兩個字的旗幟迎風飄揚,與「慕容」兩個字的旗幟輝映。 

  夜輕染一襲明黃龍袍,立在南城門上,風吹來,他龍袍衣袖飄擺,遙遙看來,如九天之上飛舞的騰龍。即便兵臨城下,依然我自尊榮。 

  容景緩緩挑開簾幕,下了車,長身玉立地站在車旁,看向城牆上,月牙白錦袍一如往昔優雅從容,沒有鋒利,不居高處,卻是有著天地間唯我一人的清貴。 

  一高一低,一明黃一月白,四目相對,千軍萬馬在兩人中間被隔離拉遠。 

  曾經,夜輕染是德親王府的小王爺。 

  曾經,容景是榮王府的世襲世子。 

  曾經,一個人是混世小魔王,一個人是病弱世子。 

  曾經,一個被夜氏祖祀祠堂的帝師暗人訓練數年,從鮮血和白骨中爬出,傷痕纍纍。一個從小父母雙王,被人毒害,寒毒加身,十年不見天日,日日所苦。 

  他們是天聖京城繁華之地王府之中的特別公子,從出生就背負了各自的命運。他們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被命運戲弄,中了生死鎖情明明很近卻是比九天還遙遠,一個戲弄命運,生生將不可能兩全的姻緣變成了現實。 

  他們骨子裡有著一樣的驕傲和高傲,天生來的尊貴讓他們在這一局棋里遊刃有餘。兩雙執棋的手從暗處斗到明處,無數交鋒,今日終於下到了最後一步棋。 

  晴朗的天空在這時突然颳起了一陣涼風。 

  兩方兵馬隊列整齊,紋絲不動。 

  涼風過後,天空忽然飄起了細碎的煙雨,古老的城牆將煙雨織染成了天青色。雨輕輕細細,落在身上,臉上,若有似無,天空中日色未被雲彩遮蒙,煙雨柔如女子的手,百萬人馬的鐵血肅殺似乎在被輕柔地一絲絲撫平。 

  百萬人靜寂,呼吸不聞,連戰馬的踢踏聲也不見。 

  只有細雨靜寂地飄著。 

  一盞茶后,忽然馬車內傳出咿呀咿呀聲,分外稚嫩清脆,打破了靜寂。 

  容景昏暗的臉色似乎突然放晴,偏頭看了一眼馬車,勾起嘴角笑了笑,這一笑,如日之清,月之華,溫潤的聲音輕柔悅耳,「容凌,你又調皮。」 

  容凌得到父親的回應,更是興奮地傳出幾聲咿呀聲,須臾,一隻小手扯開車簾,他探出小腦袋,小腿在雲淺月懷裡踢騰,似乎要從馬車中出來。 

  容景看著他,對雲淺月笑道:「他既然不想待了,你們就出來!」 

  雲淺月向城牆上看了一眼,與夜輕染隔著煙雨看過來的目光對了個正著,距離不近不遠,卻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一雙眸子分外地漆深,她移開視線,對容景搖搖頭,「容凌剛睡醒,外面下著雨呢,我們先不出去了。」 

  容景看著她,目光溫柔,點點頭,「也好!」 

  容凌聽得懂父母的話,本來興奮的嘴角噶了噶,使勁抓住簾幕不鬆開,一個勁地往外看。這麼多人的大陣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也是第一次來京城,分外新奇。 

  雲淺月也不阻止他看,抱著他靜靜地坐在馬車一側,挑開的簾幕正好看到母子二人一大一小的臉。 

  容景轉過身,對夜輕染道:「還記得蘭城的一個賭約嗎?」 

  夜輕染忽然笑了一聲,語氣聽不出情緒,「容景,你今日是來找我履行賭約還是帶著你的妻兒來我面前顯唄成績?」 

  容景挑了挑眉,「景得上天厚待,我的妻兒平安歸來,自當欣喜,隨身攜行。」 

  夜輕染看著他,語氣突然如海底礁岩觸發,灼烈異常,「上天的確是厚待你,讓她解除了生死鎖情,還意外地帶著你的孩子回來。」話音一轉,他凜冽地道:「只是不知道今日你是否還能夠幸運在我手中活著,若是活不下去,她也白忙一場活著了。」 

  「你有把握勝過我?」容景揚眉。 

  夜輕染冷笑,「你當我勝不過你?好運不會一直是你的。」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容景看著他,語氣輕淺。 

  夜輕染眸光一凜,忽然從城牆上飛身而下,輕飄飄地落在五十萬天聖大軍面前。威儀的聲音對身後五十萬大軍命令道:「爾等聽命,今日夜輕染和容景立約,以天之日,夜之月立誓。我與他一戰生死。若我死,五十萬大軍歸順容景,天聖消亡,再不復爾。若他死,天聖永存。」 

  五十萬大軍隊形不亂,齊齊跪在地上,整齊一致地高喊,「是!」 

  「容景,我的生前身後事可都交代了,你敢不敢?」夜輕染話落,揚眉看著容景。 

  「有何不敢?我的女人能九死一生活著回來,我的孩子能歷經萬難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焉能差於他們?」容景淡淡看著他,面色沒有什麼情緒,「只是你要想好了,五十萬大軍若是死守皇城,未必能讓我好過去。你一人與我決戰生死,那麼奈何橋的幽魂註定有你一個。」 

  夜輕染忽然哈哈大笑,「容景,你未免太過自信了!」 

  「你的自信也不小。」容景看著他。 

  夜輕染收了笑,對他挑眉,「那麼你還等什麼?」 

  容景回頭看了一眼,語氣清淡,但是能傳到百萬兵馬每一個人耳中,「容景和夜輕染立賭誓約,一決生死。不波及黎民,不戰火踐踏百萬精魂,輸贏勝負,成敗一人爾。若我贏,自不必說。若我敗,這個天下再不踏前一步。」 

  「謹遵世子命!」容景身後五十萬大軍和北城南凌睿率領的大軍齊齊應聲,震耳欲聾。 

  「容景,你百萬兵馬對我五十萬兵馬,皇城圍困,若不立誓,血染皇城的話,這個天下就是你的。如今這般立誓,若是死了的話,別事後在黃泉路上說你吃了虧。」夜輕染冷冽警告。 

  「榮王先祖能協助夜卓蘭天下歸屬,夜氏盜國百年,榮王府歷代能俯首稱臣,為的無非是天下子民,大仁大義。今日容景一人之戰又有何不可?今日夜氏千瘡百孔,榮王府也有權收回河山。我是為了還天下一片錦繡江山,不是為了血染天下。兵臨城下,百萬人馬留中不發。又有何稀奇?」容景淡淡倨傲。 

  「榮王府的確世代大義。」夜輕染冷笑了一聲,「說得冠冕堂皇,為了還天下河山錦繡嗎?無非是為了一個女人的願望而已。」 

  容景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的女人能主宰我的江山天下,這是我之幸。因為有她,才有天下。因為有天下,也自然該有她。」 

  「既然如此,拔劍!」夜輕染看了雲淺月一眼,眸光閃過萬丈溝壑深淵投影。 

  容景頷首,再不多說,輕輕一甩衣袖,冰魄頃刻間落在了他手中,清白如雪。 

  夜輕染向背後微微一伸手,一柄龍騰劍握在了他手中。 

  冰魄是榮王之劍,酬情是夜卓蘭之劍。百年前,榮王容奇為了天下百姓沒能拔出冰魄,百年後,容景終是對夜輕染,這個夜氏的江山的繼承人拔出了冰魄。 

  這一瞬間,兩秉寶劍光芒萬丈,似乎照耀了整個天地。 

  須臾,一抹明黃的身影和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衣袂如風向對方而去,山河在這一瞬間暗了暗,日色微隱,飄雨驟停。 

  兩道身影頃刻間過了一招后,凌雲直上十丈高空。 

  刀劍碰撞聲和寶劍擊碎的霞光如層層細雨飄落,閃了百萬人馬的眼,不能直視。 

  容凌卻不怕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耀眼的光芒,一雙小眼睛滿是興奮,歡騰地舞著小手。 

  雲淺月知道容凌因為有傳承的靈力,所以不懼雙目直視,她自然也不怕,靜靜地看著那兩道身影。只看到清光漫天,劍擊如花雨,明黃和月白如兩道疾風。 

  這是王者之戰! 

  這是百年風雲沉積的歷史之戰! 

  這是慕容氏對夜氏百年恩怨的終結之戰! 

  跨越歷史長河,碾碎時光之機,命運的齒輪於這一刻開啟。是走向光明,還是黑暗,天下是錦繡山河,還是乾坤盡覆,旦此一舉。 

  「唔,夜輕染竟然這麼厲害,真沒看出來啊!」玉子夕在車中嘟囔。 

  雲淺月聞言輕聲道:「他是夜氏繼承人,從夜氏祖祀祠堂和帝師布下的人肉白骨中走出,是夜氏暗龍的繼承者,焉能差了?他若沒有和容景一較高低的能力,老皇帝豈會將夜氏江山託付,放心撒手人寰?」 

  「二姐姐,我記得他在你手下可吃了不少虧!」玉子夕看著她,「這麼說他是故意隱藏或者讓著你了,他對你倒是極好。」 

  雲淺月臉色被漫天灑下的光雨照得極清明,但她眸光昏暗,「他之於我,沒有恩義,但總歸有些情義。」 

  玉子夕看著半空,「我看著他和姐夫不分勝負,你就不擔心姐夫敗給他?」 

  雲淺月淡然一笑,肯定地道:「容景不會敗的!」 

  玉子夕伸手去抱容凌,「走,舅舅帶你出去看,在馬車裡看得不暢快,憋氣!」 

  容凌本來也想出去,聞言立即撲向玉子夕。 

  雲淺月也不阻止,將容凌遞給玉子夕。 

  玉子夕抱住容凌,輕輕一縱,跳出了馬車。耳目霎時開闊,容凌高興地樂起來。 

  雲淺月將身子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即便容景和夜輕染如今看起來不分勝負,但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最後的結果一定不出她所想。容景從來就沒有讓她失望過,又怎麼會江山在握,幸福已得之時讓她失望? 

  時間一點點過去,百萬兵馬無聲無息,天地的光芒聚在一點。那一點地動山搖,乾坤日月被劍影覆蓋,失去光芒。 

  從巳時到午時,從午時到未時,從未時到申時,從申時到酉時。 

  從艷陽高照,細雨清蒙,到夕陽西下,再到夜幕降臨。即便山河昏暗,但他們的劍光和身影也點亮整個天幕。 

  帝京城外,百萬兵馬隊列整齊,無人亂動。 

  容凌雖然小,但是極其精神,不見困意,一雙小眼睛有神地盯著半空,小脖子仰著,也不見累。 

  一夜似漫長又短暫,無人算計時間流逝,只關注著半空中那兩個人影。 

  晨起的第一縷陽光滑出天幕,大地在經過了一夜黑暗之後重見光明。金色的陽光灼然照耀五洲,帝京城滄桑的城牆被踱上了一層金色,全部被洗禮。 

  這一瞬間,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失了重心急速墜下。 

  明黃得刺目! 

  有一個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玉雪山之雪般清華! 

  一日一夜,高下分出。 

  「天逸,你去接他!」雲淺月對後面馬車中的夜天逸輕輕開口。 

  夜天逸在她話落,天青色錦袍的身影瞬間飛出車廂,向半空中迎去。 

  夜輕染這時忽然說了一句什麼,極其輕淺,夜天逸在快接到他時,聽到這句話,身影僵在半空。 

  不過是瞬息之間,「砰」地一聲,夜輕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夜天逸緊隨著他落下,踉蹌了一步,才堪堪站穩。 

  天聖兵馬發出驚呼聲,面色大變,但因早就得了皇命警告,無人離開隊列上前一步。 

  慕容大軍的兵馬無聲無息,沒一人出聲,這一刻,即便容景勝了,他們所有人都發不出歡呼聲。即便夜輕染敗了,他依然是天聖最頂天立地的帝王,依然是天生驕傲的夜輕染。 

  這一場戰役的輸贏早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基業萬里錦繡背後這兩個堪當棋逢對手的絕頂驚才男子。 

  史冊註定會將今日濃墨重彩地記上一筆。 

  容景輕輕落在地面上,站在了夜輕染的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即便他父親贏了,容凌也沒發出半絲歡喜興奮的聲音,而是純真的眸光看著夜輕染,孩童的眼睛在血染的鮮血中分外清澈。 

  這一刻,萬籟俱寂。 

  夜輕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許久,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困難地偏過頭,即便鮮血染紅了他的眉眼和明黃錦袍,依然不損他的輕揚貴氣,他盯著容景看了片刻,對他虛弱地一笑,啞聲開口道:「弱美人,你贏了!」 

  時光一瞬間被拉回記憶,兩人分而食之汗血寶馬,兩人互相毒嘴,他都稱呼他弱美人。 

  若不是命運作弄,各自為謀,他和他一定會成為肝膽相照的兄弟,交淺言深。 

  可惜如今,只能是一個人站著,一個人躺著。 

  「我是贏了!」容景看著夜輕染,月白錦袍纖塵不染,與夜輕染身上滿是血污形成鮮明對比,輕輕還劍入銷,淡淡道:「你輸得不是武功,而是心魔。」 

  夜輕染忽然笑了,啞聲道:「你竟然能跑我心裡看到我心魔了?」 

  容景移開視線,不再看他,目光看向帝京城被金色光芒洗禮的城牆,語氣溫涼,「你我都有心魔,我的心魔是清風明月,河山錦繡,你的心魔是無可奈何背負的責任和愛而不得。如此落差,便也註定了你的敗,我的贏。天壤之別。」 

  夜輕染費力地偏轉頭,也看向帝京城被金色陽光洗禮的城牆,眸光幻滅。須臾,他一笑,「你說得對!」話落,又轉過頭,看向雲淺月和容凌,對容景道:「將你護在手心裡的女人和孩子借我說會兒話!」 

  容景默然片刻,對雲淺月和容凌招招手。 

  雲淺月抱著容凌向他們走來,她腳步輕淺,落在地面上,繡花鞋半點兒晨起的雨露不沾,迎著霞光,清麗的容顏和她懷裡純真孩童如畫的臉龐成為了百萬兵馬為背景下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聚在這一對母子身上,他們的身上似乎帶著溫暖的霞光,揮去了剛剛那一刻臻默於歷史長河的血色,讓看到他們的所有人跟著暖了起來。 

  不多時,雲淺月來到近前,站在容景身旁,靜靜地看著夜輕染。 

  容凌乖巧地窩在母親的懷裡,似乎分外懂事兒,不吵不鬧,也靜靜地看著夜輕染。 

  「小丫頭,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夜輕染微笑地看著雲淺月,眸光輕輕飄忽。 

  雲淺月微微偏了偏頭,眼中某種微微泄露的情緒在她一偏頭中隱去,她看著夜輕染,搖搖頭,「沒有太難看。」 

  「這個小子為何不像你?」夜輕染看向容凌。 

  雲淺月對他笑笑,目光多了幾分因為提到容凌的溫暖,輕聲道:「他是有些地方像我的,比如鬧騰勁,這點兒不像他父親。」 

  夜輕染動了動手指,似乎想要抱容凌,但是終究是抬不起來,他遂放棄,曬然一笑,「我一直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比別人天生命硬,這次能硬得過蒼天活著回來,也算是全了你的意。」 

  雲淺月不置可否。 

  「帝師算出夜氏氣數已盡,皇伯伯抓住了我這棵救命草,以為我能挽回夜氏不滅。」夜輕染忽然輕輕地笑了,「他到死也看不透,江山不過是夜氏一代代的心魔,帝業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盜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守也守不住。」 

  雲淺月想起老皇帝到死不忘江山,死前布置了死後棋局,一片默然。 

  「一個個夜氏的人在這一條路上走,哪個人又幸福了?不是被刀鋒血刃埋葬了屍骨,就是被魔心吞噬了靈魂。」夜輕染聲音微微飄渺,有一種山河在他面前永寂的灰涼,「最早而死的是清婉,她是束縛雲暮寒的棋子,棋子到死也要發揮她最大的價值,之後是夜天傾,再之後是……」他咳了一聲,聲音微微斷續,幾不可聞,「如今終於到我了。」 

  雲淺月手微微攥了攥,低聲道:「你可以不死。」 

  夜輕染聞言忽然笑了,血色在他臉上散開,金色融合血色,有一種曼陀羅的華艷,虛弱地反問道:「我如何能不死?我怎麼能不死?」 

  雲淺月唇瓣緊緊抿起。 

  「皇伯伯將江山帝業託付於我,夜氏最後的江山總要有夜氏的人血祭。別人都沒有資格,只有我有。」夜輕染眸光昏暗了下去,似乎有再也睜不開之勢,「我的血,才能血祭夜氏,洗刷百年之罪。」 

  雲淺月默然。 

  「我知道你來生又許給了他,這一世爭不過,來生便也不爭了,我的力氣早已經用完了。這一輩子,能得你在榮華宮種了幾日牡丹,也算值得,來生……沒有來生也罷。」夜輕染語氣沉沉浮浮,目光昏昏暗暗,眼前漸漸模糊,看著雲淺月,似有無限眷戀,低聲問,「小丫頭,我死了,你會哭的?」 

  雲淺月忽然偏過頭,不看他。 

  「別哭……」夜輕染看著她,「今日是我敗了,我若是不敗,死的就是你身邊的男人,你該恨不得我死,我死了你該暢快才是,終於沒有人能擋著你們的路了。從今以後,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個江山你們做主。」 

  雲淺月忽然閉上了眼睛,任眼前一片黑暗。 

  「弱美人,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可好?」夜輕染用最後一絲眼底的微光看向容景。 

  容景看著他,「你說!」 

  「我死後,將我挫骨揚灰!」夜輕染提出要求。 

  雲淺月猛地轉回頭看向夜輕染。 

  夜輕染再不看她,盯著容景,「我似乎沒求過你什麼……」 

  容景微微抿唇,沉默片刻,點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夜輕染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嘴角剛剛蔓開,便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這一刻,天聖士兵齊齊跪倒在地,無數人沉痛落淚。夜氏不得天下百姓之心,但是夜輕染卻是一個好的帝王,他的死,不是因為個人無能,而是天下大勢所趨。 

  慕容大軍所有士兵也齊齊跪在地上,雖然無人落淚,但是給予這個末代帝王足夠尊敬。 

  玉子夕臉上難得地露出悲憫。 

  夜天逸仰頭看天,神情悲中有哀。 

  雲淺月終是忍不住落下清淚,一滴一滴,與地面上的鮮血匯合在一起。 

  她知道夜輕染會死! 

  夜輕染從在半空中墜落時,夜天逸去接他,他雖然受了容景重創,但是容景劍下留情,他不至死。但是他卻自己選擇了死。 

  他對夜天逸說的那一句話是,「我以我血全夜氏!」 

  夜天逸才堪堪頓住,再也伸不出去接他的手。 

  夜輕染如此高傲,夜氏與他共存亡,他生來就是天命為龍,自小得帝師培養成夜氏接班人,老皇帝全部心力都壓在夜輕染身上,德親王府一門為夜氏鞠躬盡瘁,他的皇伯伯死了,他的父王母妃死了,他的妹妹死了,他還如何會敗了江山存活。 

  人,生有高傲者。 

  人,死也有高傲尊貴者。 

  夜輕染既是前者也是後者。 

  他不是夜天煜,皇室對不起他,毀了他的姻緣,他恨夜氏,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逸,皇室也對不起他,毀了他的母族,雖然將他抬到高處,但也無非是別人的踏板,他也恨夜氏,所以,可以活。他也不是夜天賜,小到不知江山,不知愛恨,可以活。 

  他誰都不是,他是夜輕染。 

  夜輕染只有一條路,若不是和江山永存,便是與山河永寂。 

  這是他的命!生而知榮,死而之果。 

  天空忽然飄起了雨,又是如昨日一般的輕盈細雨,一點點地洗刷了他臉上的血跡,露出他輕揚俊美的眉眼,一如曾經,他瀟洒不羈含笑,縱馬飛馳,一如曾經,他少年風流,衣袂輕揚。 

  輕雨洗凈了他身上的血,他乾淨再無污垢。 

  容景忽然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輕輕揮手,蓋在了他的身上,須臾,他轉身,將雲淺月和容凌抱在懷裡。 

  雲淺月終於哭出聲。 

  容凌也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本來沉痛落淚的天聖士兵無聲落淚,此時見雲淺月和容凌哭出聲,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京城外,一片哀慟。 

  《天聖·末代江山志》記載,天聖一百一十九年八月五日,天聖末代帝王夜輕染隕,在位一年零六個月。 

  這裡用了一個隕字,代表帝星隕落。據說是得新江山之主容景親自提筆,改帝王崩為隕,擺脫歷代帝王逝去庸俗統稱,賦予他高於歷代帝王之地位。 

  《天聖·末代江山志》除了記載一個「隕」字,還記載了一句話。據說由帝之後雲淺月提筆,筆曰,「染盡江山色,不及一人歌。乾坤九州事,生前死後輕。」 

  關於天聖末代帝王,由一代新開國帝后親自執筆做記后,後記史官再無人多加一個字。 

  夜氏江山徹底傾覆,一顆隕石落下,九州以他的血打開了新的篇章。 

  當日,因夜輕染遺言,天聖五十萬兵馬不再起兵戰,盡數歸順容景。 

  帝京城百年之後重新贏回了他的主人。 

  百萬大軍齊齊尊容景為帝,迎接其入帝京城。容景並沒有如歷代得勝的帝王一樣前往皇宮,而是帶著雲淺月、容凌和一眾親隨去了荒廢一年有餘的榮王府入住。 

  弦歌、青裳帶領一眾親衛先一步到達榮王府,半個時辰內,榮王府階前掃塵土,碧瓦無一塵。恭迎世子、世子妃、小公子回府。 

  夜輕染被抬去了夜氏皇宮,暫且安放在皇宮的金殿,等待擇吉日按他遺言處置。 

  朝中文武百官有數名老者自刎於府邸,比如孝親王、比如欽天監的幾位忠於夜氏的老臣,其餘文武官員都留在府中,靜候容景安置。 

  雲王府並沒有在這一場大戰中被波及,雲離和明珠郡主安然無恙。當日,雲離便帶著明珠郡主前往榮王府探望。 

  冷邵卓在府中為父親掛起了白帆,他不能阻止自小愛他如掌中寶的父親對夜氏盡忠之心。孝親王妃似乎早有預料孝親王會走這一條路,並沒有太大傷心,也沒有自殺殉夫。比起愛孝親王,她更愛她的兒子冷邵卓,冷邵卓未娶妻,她自然不可能撒手人寰隨夫而去。 

  孝親王府一直唯夜氏馬首是瞻,孝親王一直以來除了一張附和的嘴,沒真正為夜氏做過什麼,但是如今孝親王終於走了一條真正忠於夜氏的路。他的命,與夜氏一同消亡。也算是令人肅然起敬。 

  南凌睿的大軍與容景合於一處,由顧少卿、沈昭統領,退出京城十里,安營紮寨,等待新帝登基之後調遣安置。南凌睿則做了甩手掌柜,扔下大軍,帶著洛瑤進了城。 

  榮王府內,並沒有歡騰熱鬧。 

  容景進城前下了幾道命令,進入榮王府後,便再未有命令傳出,陪在雲淺月身邊。 

  雲淺月親眼見到夜輕染在她面前閉上眼睛,雖然知道這是他最好的結局,他自己甘願選擇的死,也是她一早就料到的結果,可是親身經歷依然哀默心痛。 

  她總會想起那個策馬飛揚的少年。 

  總會想起清泉山烤魚時的畫面。 

  那時,彼此年少,她沒有算計,他沒有陰暗。清泉山,山清水秀,半枝蓮靜靜盛開。 

  美好在時光中遠去,刻下了那一刻的身影,永不泯滅。 

  容凌也是一日夜沒有睡覺,年紀太小,累得疲倦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紫竹院風月清靜,紫竹林一如從前,滄桑中透著卓然挺拔。 

  南凌睿和洛瑤走進榮王府,無人攔阻,直奔紫竹院。二人腳踏在地面上,聲響雖然很輕,但在肅靜中極為清晰。 

  凌蓮、伊雪守在房門口,見二人來到,齊齊恭敬地見禮。 

  南凌睿擺擺手,當先邁步進了房中,洛瑤緊隨其後。他普一進入,目光第一時間在房中搜尋了一圈,當看到那睡在床上的小小的人兒,頓時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小容凌,你大舅舅我來了!」 

  沉寂哀傷的房中因為他的出現,突然平添了几絲輕鬆喜劇的色彩。 

  雲淺月回過神來,看向南凌睿。 

  只見南凌睿來到大床前,不管容凌是否睡著,大手將他猛地抄起,高舉著轉了一個圈,須臾,在他粉粉嫩嫩的小臉上唧親了一口,「想大舅舅沒有?」 

  容凌實在太累了,即便被他舉起來,他依然呼呼睡著,不醒來。 

  洛瑤快步來到南凌睿身邊,對他嗔道:「他睡著呢,你小心吵醒他?有你這麼當舅舅的嗎?他都沒見你的面,怎麼想你?」 

  「這個臭小子,怎麼睡得這麼熟?」南凌睿看著容凌皺眉,這睡熟的樣子,雷打不動,恐怕將他賣了他都不知道。 

  「他一日夜沒睡,困得極了。」雲淺月想扯出一抹笑,奈何無論如何也扯不出來。 

  南凌睿聞言似乎這才看到屋中還有兩個人,看向雲淺月,頓時眉頭更是蹙緊,「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雲淺月沉默以對。 

  南凌睿似乎想起來什麼,突然嗤了一聲,「你是為夜輕染的死而難受?」 

  雲淺月默然,她不是聖人,不是神人,不是仙人,她是人。即便她早就想推翻夜氏,即便夜輕染有些事情做得是讓她不喜,但還不至於到想他死的地步。她總覺得,他應該還有一絲餘地,應該可活。德親王府和夜氏祖祀的人肉白骨和刑具累累在目,他也該是恨夜氏的,但是終究他選擇了與夜氏同死,以他的血全了夜氏江山。 

  他不止全夜氏江山,也同時是全了對她的情! 

  夜輕染想要她永遠地記住,哪怕沒有來世,他也永遠地在她心上刻下了烙印。 

  死者已矣,生者久哀! 

  「愛而不得,江上不守,他又能如何?只能死!」南凌睿看著她,正色道:「百萬兵馬為其哀,江山為之落旗,百姓自發披麻戴孝,他也算是夜氏的一個奇迹,死也不虧。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洒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你的哀痛豈不當真成了笑柄?」 

  雲淺月看著他,話是這樣說? 

  「沒出息!」南凌睿罵了一句,似乎再懶得看她,對容景揮揮手,「你在這裡陪著她做什麼?百萬兵馬都等著你,天下百姓都盼著你,如今你終於乾坤九州在手,要做的事情難道就是陪著她為一個死人傷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容景揉揉額頭,笑了笑,看向雲淺月。 

  雲淺月也揉揉額頭,心中的哀慟到底被南凌睿給攪得沒那麼大了,她輕吐了一口氣,對容景笑道:「他說得對,你的事情多著呢,在這裡陪著我做什麼?去!」 

  容景點頭,站起身,對她囑咐,「好好休息,未來好一段日子應該有的忙了!我忙,你也不會輕鬆。」 

  雲淺月點頭,不管未來有多忙,今日她不想動。 

  容景緩步走出了房門,追隨著他的一眾親近將領官員都等候在榮王府前廳。他不想入住皇宮,榮王府的前廳暫時成為了當政議事之所。 

  處理前朝舊事,安撫天下百姓,籌備登基大典,發布利民新策等,都需要他親自坐鎮。 

  南凌睿見容景走了,想盡招數弄醒容凌,但任他怎麼施為,容凌依然不醒,呼呼大睡。最後他無奈,將他放回了床上,不滿地嘟囔,「這個臭小子,跟個小豬似的能睡。」 

  洛瑤看著容凌睡得可愛,南凌睿一臉無奈,忍不住輕笑。 

  雲淺月瞪了南凌睿一眼,對他問,「你們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南凌睿挑眉。 

  「是留在京城,還是去南梁做藩王,還是去東海做你的東床駙馬,還是天下遊玩?」雲淺月看著他,他這個哥哥好玩,她也拿不准他想做什麼,所以理當問問。 

  南凌睿哼了一聲,沒說話。 

  雲淺月看著他,哼是什麼打算?見他不語,她看向洛瑤。 

  洛瑤看了南凌睿一眼,對雲淺月笑道:「在來的路上你哥哥就說了,景世子做了九五之尊,擁護者眾,你成了天下女人中最尊貴的那一個。你的身邊怎麼能沒有娘家人?你哥哥說你九死一生回來就為了這麼一個男人,萬一有朝一日你人老珠黃了,他看上了什麼嬌花嫩葉的話,你還不哭瞎了眼睛?所以,他自然要就近看著點兒你,待他不要你的時候,你哥哥將你老女歸家帶走。」 

  雲淺月聞言好笑,挖了南凌睿一眼,「當我是小孩子了!」 

  南凌睿看也不看她,「你什麼時候長大過?」 

  雲淺月無奈,「我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能叫沒長大?」話落,對他認真地道:「你們也有你們的日子,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從萬年寒池下都活著回來了,還有什麼日子過不了?容景對我之心,不用懷疑,我能住得了萬年寒池,就能住得了皇宮內苑。」 

  南凌睿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雲淺月反瞪回去,「你瞪我做什麼?我又沒得罪你。」 

  洛瑤看著兄妹二人,抿著嘴笑,對雲淺月解釋道:「其實剛剛的話不對,應該這樣說。你哥哥和你分離十多年,如今想就近與你住得近些。你以後住在這京城,他自然也要跟著你住在這裡。再說如今的天聖如此貧瘠蒼涼,景世子即便天縱奇才,也要最少十年才能繁華這一片土地如東海一樣。你跟著他勞心勞力,你哥哥這是心疼你,留在京中想幫你呢。」 

  雲淺月聞言抬腳踹了南凌睿一下,壓住心中的暖意和感動,挑眉看著他,「你什麼時候對你妹妹我這麼好,這麼有良心了?」 

  「死丫頭!」南凌睿罵了一句。 

  「我們去年將天下的名山巨川都看過了,走遍了,到也沒覺得有多好,不如就留在京城距離你近些,不但你哥哥能幫你們,我從小所學的東西也能幫得到你們。」洛瑤笑著道:「東海太平盛世,這一片土地未必贏不來太平盛世。」 

  雲淺月笑容一點點蔓開,驅散了夜輕染所帶來的陰雲,點點頭,「有你們在京城幫我們最好,到時候就讓子書看看,這一片土地未必差了東海。」 

  洛瑤見她露出笑意,不再去想夜輕染的死,微微鬆了一口氣。 

  南凌睿見容凌不醒,索性脫了靴子上了床,將他抱在懷裡,陪他一起睡了。雖然喊不醒他,他拿定主意,要做為他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 

  洛瑤看著南凌睿和孩子抱成一團睡在一起的臉,不由露出溫柔的笑意。 

  雲淺月有些無語地看著南凌睿,又看了洛瑤一眼,她眉眼的溫柔是如此顯而易見。她想著總算除了她和容景外還有幸福的人,除了他們,還有玉子書、玉子夕、玉紫蘿、風燼、夜天逸、顧少卿、沈昭等,活著的人總比離去的人多,幸福的人總比不幸福的人多,這就足夠好了。 

  當日,容景和一眾將領官員對於未來商議出來一套簡略的整頓策略。 

  策略共七點,一是撤銷「天聖」國號,立國號為「容」,二是撤除「南梁」、「南疆」、「西延」、「北崎」等封號,天下大一統,再無藩國之分。三是拆除夜氏皇宮,修葺榮王府為皇宮,從今以後榮王府舊址作為未來天子殿堂的落座之處;四是安撫於民,擬定各地官員名冊,將官員下放於地方,天下各地整頓,以富治窮。五是朝廷不養兵,推行以農養兵政策,六是鼓勵工商,貿易交流。七是新朝用人,京城開設「天子堂」,有才華之士不用通過科舉和其它渠道,可以毛遂自薦,天子招納后,直接擇才選用。 

  新帝登基大典商議定於三個月之後,榮王府修葺完成之時。 

  此七策,被後世稱之為「天子七策」,打開了容國江山百業待興的篇章。 

  天子七策下達后,天下一改一直以來的昏暗低迷,百姓們紛紛配合朝廷整頓,投入江山治理,風氣剎那一新。 

  容景與一眾官員商議七策推行的具體事宜,其實主要是士農工商四策,從與夜輕染一戰之後又是一日一夜沒合眼。 

  雲淺月左等議事不散,右等議事不散,終是忍不住讓凌蓮、伊雪去請人。江山不是一日能繁榮,鐵打的身子這樣下去也熬不住,更何況他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見到雲淺月派人去請,容景終於散了場,一臉倦容地回到了紫竹院。 

  雲淺月嗔怪地看著他,他將她抱在懷裡,對她溫柔地問,「還難受嗎?」 

  雲淺月眼眶一熱,猛地推了他一下,「合著你是為了給我緩和的時間才這麼不愛惜自己忙到現在?」 

  容景輕輕一嘆,低聲道:「我收回了這個江山,總不能做得太差勁,否則豈不是讓夜輕染黃泉之下看了笑話,說我無能?」 

  雲淺月知道他心裡也難受,容景不是絕情之人,他心裡也不想夜輕染死。失去對手,總歸是寂寞。他與夜輕染不能說肝膽相照,但也是彼此這麼多年斗謀鬥嘴知之甚深。她低聲道:「哥哥說的話也未必不對。也許如今你在為他悲傷,奈何橋上他卻正回首笑你,洒脫地喝了孟婆湯。來世他不做夜輕染,換了一副皮囊,如花美眷陪伴,早忘了前塵之事。」 

  容景輕笑,「他那樣的人也許真會如此。」 

  雲淺月也露出笑容,對他柔聲道:「休息,你本就受了內傷,這般不知疲憊地處理政事,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江山不是一日能變成錦繡,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容景點點頭,看向大床,問道:「容凌呢?」 

  「哥哥昨日來弄了他半響他也沒醒,便陪著他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他還在睡,他忍不住抱著睡著的他出去遛彎了。」雲淺月好笑地道:「他和洛瑤都喜歡容凌,如今又來了霸著容凌的人,你我真是最輕鬆的父母了。」 

  容景聞言失笑,看著雲淺月微帶倦容,撫了撫她的臉,溫聲道:「說我不休息你不是也沒休息?一起休息!三日後是良辰吉日,我們進宮按照他的請求為他理後事。」 

  雲淺月點點頭,夜輕染選擇死後挫骨揚灰,走得乾脆,不在這個世上留一絲痕迹,卻永遠地活在了人們的心裡。 

  三日一晃而過。 

  三日後,容景和雲淺月早早起來,梳洗妥當,出了榮王府。 

  未舉行登基大典,所以沒有儀仗隊,但由榮王府近身親衛跟隨,亦是浩浩湯湯。街道上雖然繁榮,但是車輛過處,人人恭敬地跪在路旁垂首,似乎怕驚了車輛中的人。 

  雲淺月想著雖然還是一樣的街道一樣的馬車,容景如今連稱號都未改,但還是不一樣了。百姓們以前見到容景,頂多是退避三舍,仰望立在雲端的他,今日他卻不止在雲端之上,而是在九天之上,哪怕沒有半絲帝王威儀,百姓們卻是自發地對皇權尊敬,為他支起了威嚴和皇權。 

  榮王府的景世子再不是榮王府的景世子了! 

  她不禁輕輕嘆息,但又為容景驕傲,他說送她一片萬里錦繡江山如畫,終是走出了第一步。未來她會慢慢地陪著他走,抒寫他筆下的山河色彩。 

  不多時,二人來到皇宮。馬車停下,容景和雲淺月下了車,皇宮依舊威嚴,卻已經不復舊時風貌,透出死一般地沉寂。 

  知道今日為夜輕染送行,新朝被提拔和選任的一眾官員早已經等候在宮門口。以雲離、沈昭、顧少卿、冷邵卓等人為首,形成新朝局的肱骨力量,見二人來到,眾人齊齊以跪禮參拜。 

  容景擺擺手,眾人起身,他和雲淺月緩步入了宮。 

  一眾人跟隨在二人身後。 

  皇宮內分外沉寂,除了宮廷侍衛外,不見宮女太監。 

  二人來到金殿,夜輕染躺在寒玉床上,身上依然蓋著容景那日脫下來蓋在他身上的月白錦袍,容顏未改,嘴角微帶笑意,依舊如去時模樣。 

  容景和雲淺月站在他面前靜靜看了許久,直到欽天監一位官員提醒吉時到了,容景才對雲淺月道:「他請求我這件事情,一定是想你親手給他挫骨揚灰,你來!」 

  雲淺月閉了閉眼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寒玉床上的人在她手下漸漸地化成灰。她用靈術控制,將他的灰燼盡數灑在了這座皇宮,每一處,都有風吹起落下他的痕迹。 

  他為了全夜氏而死,理當與這座皇宮永寂。 

  夜輕染,一路好走,來世……不見…… 

  雲淺月撤回手,手指微顫,但緊緊抿著唇,未落淚。 

  容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出了金殿,在金殿外,他對身後的沈昭吩咐,「拆!」 

  沈昭恭敬地應是。 

  容景拉著雲淺月腳步不停地走出皇宮,在他們身後,這座存在了百年的皇宮被拆除。 

  夜氏百年繁華,百年黑暗,百年風雲,終於在這一日塵土皆無。 

  二人回到榮王府,青裳稟告,「夜天煜求見。」 

  雲淺月聽到夜天煜這個名字怔了一下,他從東海回來了天聖,幫夜輕染理政監國,據說同時將趙可涵從皇陵的墓穴移了出來,重新擇地選了墓穴。最後一戰時並沒有見他身影,他一連幾日也沒出現,今日為夜輕染送行,他也沒去皇宮,如今來了,想想已經有近兩年不見他了,她看向容景。 

  容景對外吩咐了一句,「請他來這裡。」 

  青裳應聲去了。 

  不多時,夜天煜走進了紫竹院。 

  雲淺月看向窗外,夜天煜容顏未改,身上的氣息卻是與以前大為不同,以前他貴氣陰鬱,如今行止帶著東海民風的灑意風貌,徹底擺脫了曾經四皇子的影子,像個學士。 

  「今日東海養人,將來這一片土地也養人。」容景道。 

  「那是當然!」雲淺月點頭。 

  夜天煜走了進來,到沒尋常之人一般見到二人見禮,而是自然地含笑道:「我以為月妹妹為人母該是模樣改了,卻還是與以前一樣。景世子倒是比以前改了些氣色,到底是為人父了。」 

  容景含笑,對他示意落座。 

  夜天煜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今日見到容凌了,別人都說他像景世子,依我看也像月妹妹。那麼小,竟然抱著糖葫蘆啃了。景世子才不會大街上吃東西,這點兒隨月妹妹。」 

  「哥哥和子夕一樣,拿吃的哄容凌,他才多小,竟然就給他糖葫蘆了!」雲淺月有些好笑,對夜天煜問,「有什麼打算嗎?」 

  夜天煜笑了笑,「打算自然是有,今日就是來與你們辭行的。」 

  「不打算在這京城待著?」雲淺月看著他。 

  夜天煜輕輕一嘆,「我早就料到輕染會有這個結局,所以年前便回京來,一是為了陪他一些日子,二是為了給涵兒移墓。如今兩樁事了,該離開了。這京城有太多回憶,住著一日,就忍不住想起從前,哪怕天聖消亡了,也令我不能好眠,不如離開。況且我在東海住這許久,覺得很好,人傑地靈,不如就定居東海,況且還有夜天賜,總不能讓二皇子府照顧。」 

  雲淺月點點頭,既然他喜歡東海,他自然不會挽留。 

  「我今日來一是想見見你們,二是想與你們說一聲,我帶著天逸一起離開。」夜天煜又道。 

  雲淺月怔了一下,從那日夜天逸在夜輕染自殺后,一直沒緩過勁來,據說前往了靈台寺聽誦經文,到底他與夜輕染也是多年情義,救而不能得,他心裡難受可想而知不差於她,她問道:「你帶他離開去東海是不錯,東海養人,可是問過他同意了嗎?」 

  「問過了,他與我走。」夜天煜道。 

  「他願意就好!」雲淺月知道他們流著夜氏血脈的人自然不會再留在京城,更不會入朝為官。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只有離開,才能開啟新生。她還是希望夜天逸將來能夠好的。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明日!」夜天煜看著容景道:「天逸不來與你們辭行了,他說著這數日來相處一場,便是夠了。托我帶話,將來他有一日回來,希望這片土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百姓們穿暖吃飽,當真如你說的錦繡繁華。」 

  「那是自然!」容景肯定。 

  夜天煜點點頭,又與雲淺月和容景敘了些別話,告辭離開了榮王府。 

  時光如梭,一晃三個月後。 

  榮王府被重新建好,保留了榮王府的舊址,紫竹院、紫竹林、葯園、臨湖水榭一應都未曾改動,除了增設金殿朝議之處和上書房外、並沒有大肆擴充建宮。宮殿不如曾經的皇宮恢弘威嚴,但別具雅緻雍容。 

  三個月來,新朝走上了正軌,風貌大為改觀,天下百姓風氣煥然一新,至少再沒有飢餓流民,路不見凍死骨。 

  容景下詔,登基大典之日亦是封后與冊封太子之日。 

  詔書一出,萬民歡喜,普天同慶。 

  容景未穿戴亘古帝王所穿戴的明黃龍袍,依然是一襲月牙白錦袍,只不過錦袍上綉了雲紋圖騰,圖騰為龍。雲淺月的皇后裝也是一改大紅,而是她往昔的淡紫色阮煙羅,不過裙擺綉了鳳尾。比較兩人的素淡來說,容凌就較為鮮艷了,他已經半歲,身子不再是軟軟的,硬挺許多,穿著明黃的小袍子,絲帶是大紅色。他極白嫩,鮮艷的顏色更將他襯得如畫一般。 

  文武百官對於這樣的盛世也同百姓們一般激動,山呼萬歲,響聲震天。 

  這一日,容景終於踏上了九五之尊的帝王之位,眾望所歸。 

  這一日,雲淺月成為了容景的皇后,容國的皇后,與夫比肩。 

  開國帝后,打開了容國的第一篇章。 

  《容國·江山志》記載,景曆元年元月元日,容國第一代開國帝王登基,天降祥雲染紅了帝京城,百鳥朝鳳,紫竹林萬丈霞光,三日揮之不去。 

  帝王登基之日,帝由景世子改封號為景帝,後由景世子妃冊封為雲皇后,保其雲姓,意在對其尊重。詔書告曰「帝后共同治國理政」,文武百官無異議。 

  帝後下設兩王一侯,左右丞相,六部,有遵循古制,也有新設官職。 

  兩王分別是南凌睿和雲離,一侯是冷邵卓,左右丞相分別是沈昭和洛瑤,大將軍為顧少卿,六部官員均是才華過人之輩,十大世家藍老家主等老一輩人卸任,新一輩有才華者擇才選用。朝野有才者大有人在,一片欣欣向榮。 

  登基大典后,帝封賜了一眾追隨其打江山的功臣,追封了因戰身死的良將,當日,金殿上,百官朝議,重新修整細化了「天子七策」,加入對水利、賦稅、刑法等諸多方面的實施條文。廢除前朝舊制弊端,大膽擇才啟用,設立了學堂,培養人才,增設女子官職等。 

  帝王登基之日,進一步地推進了容國繁榮興盛之路。 

  當日夜,忙碌了一日的容景和雲淺月回到了紫竹院。雖然由榮王府改成了皇宮,但是沒有三宮六院,依然別有一番清靜,不見喧囂。議事的金殿和後院臨湖水榭、紫竹林隔開,二人下了朝後便不再是帝后,依然過自己的小日子。 

  進了房間后,雲淺月從懷中掏出一枚物事兒,輕輕地套在了容景的手上。 

  容景一怔,低頭看向他的手,只見是一枚極其精巧璀璨奪目的環扣,寶石閃閃發光,他眸光閃了閃,抬起頭,笑問,「這就是你說的鑽戒?」 

  「記性可真好!」雲淺月撇嘴。 

  「你的呢?」容景看向她的手。 

  雲淺月攤開手心,一枚戒指躺在她手心,寶石同樣閃閃發光,與剛給容景的那枚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枚要小一些,顯然是一對。她將戒指遞給他,「你給我佩戴。」 

  容景拈起戒指,給她套在了手指上,之後,拿著她的手與他的手放在一起,仔細地看,眸光凝定,許久不曾移目。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以後需日日戴著,有你看夠的時候。」 

  容景輕聲問,「看起來不像是近日做的,看痕迹像是做了二年了。我們大婚的時候你就做好了?為何說了之後卻沒給我?」 

  雲淺月笑了笑,伸手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懷裡,滿足地嘆息道:「本來大婚時是想給你,但想著我身上有那個毒,指不定能活多久,便沒拿出來。」 

  容景將她摟緊,低下頭,輕輕吻住。 

  他們都知道,這一條路走到今日更不易,幸福更是得之不易,彌足珍貴。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 

  春日裡,萬物復甦,遍地花開,榮王府的紫竹林如紫霞般燦艷,西南角的那一株桃花開得明媚,整個天下,迎來了繁花似錦。 

  一年裡,天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朝野到地方,上下清明。為官者清廉為民,為民著日子富裕,盜者不再盜,亦再沒有匪寇橫行。 

  新政推出后,朝野上下一心的治理下,百姓們得到了豐收,過了一個暖冬,路無凍死骨。今年的春早來,家家戶戶已經開始籌備耕種勞作。 

  放眼四目,田野里均是一片歡聲笑語。 

  容凌虛歲計算是三歲,已經會走了,去年抓周的時候他將桌案上擺著的所有東西都抱到了懷裡,惹得眾人大笑。 

  雲淺月當時點著他額頭笑罵,「小貪心!」 

  容景則是挑了挑眉,驕傲地道:「朕的太子心有丘壑,包攬萬物,貪心也不怕。」 

  雲淺月無奈,想著誰說容景不寵容凌?他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寵容凌的人。怪不得容凌從會走路后,容景走到哪裡就要跟到哪裡,有時候她身體不舒適,不去早朝,容凌便陪著他去,小小的人兒,坐在容景身邊的椅子上,和容景一樣靜靜地聽著群臣討論政事,一大一小兩張臉,看到他們,就覺得容國的江山榮華指日可待,群臣說話聲都比尋常響亮有幹勁。 

  忙碌了一年有餘,一切基本走上正軌,容景的時間也相對得清閑了些。 

  在雲淺月的建議下,朝野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早朝理政,而是每七天有一天的假期,假期這一日休朝,學堂的學子也可以不早課,全民放假。 

  容景自然沒有意見,詔令按照她的提議頒發了下去,朝野上下一片歡呼。 

  這一日,正逢沐休,容凌聽青裳、伊雪等人聊天,聽說靈台寺後山的桃花開得極好,漫山遍野,甚是繁華,便鬧著雲淺月帶他去看桃花。 

  雲淺月聽說不久前天下第一高僧靈隱大師回了靈台寺,她不想見靈隱那個在她心裡被定型了的神棍,任憑容凌怎麼鬧,她懶洋洋地躺在美人靠上曬春日,左右也是不答應。 

  容凌氣哼哼地說她,「娘親,你沒爹爹疼我,我想做什麼,爹爹都應我。別人的家裡都是嚴父慈母,偏偏咱們家是慈父嚴母。」 

  他沒有叫容景和雲淺月為父皇母后,還是依照小時候的稱呼,一直喊爹娘。 

  雲淺月看著他小小的嘴嘟起,分外不滿,她心中好笑,對他道:「你爹真的是什麼都應你?春年的時候你想跟隨你大舅舅去狩獵,你爹爹不是沒讓你去成?」 

  「那是因為我染了風寒,爹爹心疼我。」容凌道。 

  「是你染了風寒嗎?我怎麼記得是你大舅舅染了風寒?」雲淺月看著他。 

  「那是爹爹怕我被大舅舅傳染了風寒。」容凌板著小臉道。 

  雲淺月點點頭,慢悠悠地道:「可是後來你大舅舅風寒好了又出去狩獵,你也想去,你爹爹還是沒讓你去,為何?」 

  容凌一噎,噶著嘴道:「爹爹必有理由。」 

  雲淺月笑看著他,「你想你爹爹必有理由,為何沒想過娘親不隨你去靈台寺也是必有理由呢?」 

  容凌扁扁嘴,小臉耷拉下來,須臾,他上前一步,膩在雲淺月的懷裡,拽著她衣袖央求道:軟軟的小身子蹭著她,如小貓一般,「好娘親了,你陪我去!靈台寺不就是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嗎?我知道你怕看桃花多了爹爹吃醋,才不敢去,可是今日爹爹被顧將軍請去了他的府邸,你去了他也不知……」 

  「容凌,你何時知道我怕你娘看桃花多了吃醋的?」容景的聲音忽然從紫竹林外響起。 

  容凌一驚,聲音戛然而止,猛地回頭看向紫竹林外。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他剛才還說容景是慈父,她是嚴母,這如今就顛倒回來了。她偶爾嚴厲,容凌卻是不怕她,容景溫和,容凌卻是怕他。父親的話他句句聽從,即便不甘願,也不會像今日這般膩在她身上黏她一樣黏容景不達目的不罷休。 

  「娘親,你壞,爹爹回來了你怎麼不悄悄告訴我?」容凌低聲埋怨。 

  雲淺月瞪了他一眼,這孩子見風使舵,就撿好拿捏的人拿捏,她看向紫竹林,只見容景從紫竹林走了出來,身上落了一片紫色的竹葉,他輕輕用手彈掉,步履一如既往輕緩優雅地向院里走來,帝王寶座沒讓他凜冽鋒利,反而更如被時光打磨了的玉,透著傾世溫潤雍容。 

  不多時,他走到近前,目光溫柔的看了雲淺月一眼,須臾,落在容凌低垂著頭耷拉的小腦袋上,笑問,「嗯?怎麼不說話了?」 

  容凌一副乖巧的模樣,似有垂手聽訓的架勢,他生來就知道以什麼樣的姿態對待什麼樣的人。父親的恩威如山般高大,他不敢碰觸他的菱角,所以,在他面前,還是乖乖為好,尤其是說錯了話,戮到了他父親痛腳的時候,更是認錯態度乖覺。 

  「調皮!」容景伸手彈了他腦袋一下。 

  容凌縮了縮脖子,知道父親沒生氣,頓時歡喜起來,轉身抱住容景的腰,笑嘻嘻地道:「爹爹,你不是去了顧將軍府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淺月看著他又氣又笑,這個笑嘻嘻的模樣都是和墨菊學的。 

  「我若是不回來,又怎麼能聽到你黏著你娘親說我的話?」容景笑看著他。 

  容凌眼珠子一轉,立即轉移話題,「爹爹,聽說您和天下第一高僧靈隱大師交好,大師不久前從東海回到靈台寺了,您還沒見他?今日沐休,您去靈台寺見他怎樣?」 

  「順便帶上你去看靈台寺後山的桃花是不是?」容景挑眉。 

  容凌立即點頭,歡喜地道:「爹爹您真聰明!」 

  容景失笑,對他警告道:「再讓我聽見你對娘說剛才那樣的話,定不饒恕!」 

  容凌眨眨眼睛,當即保證,「以後不說了!」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容景看向雲淺月,「我剛剛收到了靈隱大師的信,約我去靈台寺,便從顧少卿的府邸回來了。本來想你與我一同去,看來你是不去了。」 

  雲淺月搖頭,「不去!」 

  「大師沒有興趣賞靈台寺後山的桃花,定然不去後山,你碰不到他。我去尋大師,你和容凌去後山賞桃花!」容景想了一下道。 

  「啊,娘親,原來您是不喜歡那個靈隱大師啊,您是不喜歡聽和尚算卦念經嗎?我也不喜歡。爹爹去找大師,我們去賞桃花,一舉兩得,好不好?」容凌繼續央求雲淺月。 

  雲淺月不知為何,最近總覺得懶,不想做什麼,不想見靈隱大師是一方面,還有不想動彈是一方面,但是見容景要去靈台寺,容凌期盼的眼神,只能點點頭,「好!」 

  容凌頓時歡呼一聲。 

  容景伸手拉起雲淺月,雲淺月懶洋洋地站起身,三人出了紫竹院。 

  春光日暖,京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誰家牆院有杏花、桃花、海棠花探出牆頭,一派繁榮似錦,花香滿城。 

  馬車出了城,來到清泉山,在山腳下停住,雲淺月和容凌下了車,從側山上山。容景的馬車繼續行進,來到正山門,靈隱大師正在等候,見他一人來到,心下瞭然,雙手合十笑道:「看來老衲數年前給了皇後娘娘一卦讓她不喜壞了,如今竟然連老衲的面也不照了。」 

  容景微笑,「大師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靈隱大師大笑,請容景進入山寺。 

  二人在禪房內下棋敘話,時光流逝,轉換了身份的容景依然是容景,奔波東海數年未歸的靈隱還是靈隱,忘年交相處分外融洽。 

  靈台寺後山,果然漫山遍野開遍桃花。 

  雲淺月想起大婚的時候容景帶她來時還沒有繁殖這麼多桃花,兩三年不來,桃花更繁盛了些。舉目望去,一片粉紅。 

  「果然很漂亮啊!」容凌歡喜地跳上桃花枝幹上,小小的人兒,因為得天獨厚的靈力,讓他分外有優勢,比一般三歲的小孩童靈活,幾乎不用人操心看管了。 

  雲淺月看著他,他坐在枝頭上,小小的臉和盛開的桃花輝映,比花還美。她笑了笑,剛想說什麼,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向地上倒去。 

  「娘親!」容凌眼睛睜大,嚇壞了,一個高從樹上蹦下來,似乎想接住雲淺月,但他還是太小太小,如何真能接住她,眼看不但接不住,還會被砸住,他頓時傻了。 

  身後一陣微風拂過,一抹青白的人影飄身而落,堪堪地接住了雲淺月將要摔倒的身子。 

  容凌「咦」了一聲,好奇地向接住她娘的人看去,這一看,有些面熟,但是不認識,不由問道:「你是誰?」能千鈞一髮接住她娘親,定然不是壞人。 

  「我是容楓!」來人看了容凌一眼,目光溫暖。 

  容凌眼睛一亮,「是楓哥哥嗎?我總是聽我娘親說你,娘親說我該叫叔叔或者舅舅,不叫楓哥哥,但是爹爹說算起輩分來,你是他的子侄,要叫他一聲叔叔的,既然都姓容,我流著的是容氏的血脈,當然不能如娘親一樣亂了稱呼,自然喊你楓哥哥了。」容楓聞言愣了一下,笑道:「好,你就喊楓哥哥!」 

  「楓哥哥,你突然出現接住我娘親真好,你懂醫術是不是?快給我娘親看看,她為什麼會暈倒?是不是像大舅舅說的,娘親偶爾上不了朝,是因為昨夜被我爹爹給累壞了?」容凌小大人一般地憂心地看著昏迷的雲淺月,「今日沐休,不用上朝,爹爹昨日是不是又累娘親了?」 

  容楓聞言想笑,但見雲淺月昏倒,他一時笑不出來,伸手按在了她的脈上,須臾,面色一松,對等待他結果的容凌笑著解釋道:「你娘親是有喜了!」 

  「有喜是什麼?」容凌不解地問。 

  「有喜就是懷孕了,你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容楓看著面前白白一團的小人兒,想著這就是月兒的孩子,兩年前,他殺了明太后,也身受重傷,本來要來京城,但是傷勢太重,且明太后對他用了毒,正巧師傅雪山老人回山,嚴令他不解了毒養好身子不能離開天雪山,毒雖然不致命,但分外糾纏,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如今身體好了,才能出山,本來去了榮王府,聽說他們來靈台寺,他便尋來了,不想卻正趕上她要昏倒,他想著幸好來得及時,否則地上有乾枯的樹枝怕是會扎到她,也會砸傷容凌。 

  「楓哥哥,你說……我娘親……她懷孕了?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容凌似乎嚇了一跳,猛地看向雲淺月的肚子,她肚子平平的,他問道:「是同大舅舅家的瑤姨姨一樣嗎?」 

  容楓知道南凌睿和洛瑤去年舉行了大婚,春年的時候傳出了有孕的消息,他點點頭,「是一樣。」 

  容凌得到證實,小臉立即垮了下來,不高興地看著雲淺月。 

  容楓訝異,「有弟弟或者妹妹不是該高興嗎?為何你好像……不高興?」 

  「如今爹爹疼我,娘親疼我,若是有了弟弟或者妹妹,爹爹和娘親該不疼我了。」容凌嘟起嘴,對於要有弟弟或者妹妹顯然不喜。 

  容楓愕然了片刻,摸摸他的頭,語氣溫暖,「你是你爹娘的孩子,他們如何會不疼你?你有了弟弟或者妹妹,也是你爹娘獨一無二的孩子,他們也一樣會疼你的。」 

  「真的?」容凌純真的童顏看著容楓。 

  「真的。」容楓肯定地點頭,見他還是不太高興,補充道:「而且弟弟妹妹可以陪你玩,你是大哥哥,也可以領著弟弟或者妹妹做事情,除了爹娘外,你就是他們的長兄,長兄如父,將來他們都要聽你的話的。」 

  「真的?」容凌純真的小臉頓時放光地看著容楓。 

  容楓笑著點頭,「是真的!楓哥哥不騙你。」 

  「噢,那就太好了!我要去告訴爹爹!」容凌歡呼一聲,蹦跳著立即向前山跑去。 

  容楓看著他小身子蹦蹦跳跳地跑遠,輕笑,抱起昏迷的雲淺月,跟上他向前山而去。 

  禪房內,容景和靈隱大師剛擺上棋局,沒下片刻,外面便傳來容凌的興奮的聲音,「爹爹,我有弟弟和妹妹了!」 

  容景要落子的手一頓,向外看了一眼,須臾,將棋子在手裡捻了一圈,慢聲問道:「容凌,你的弟弟和妹妹又是哪個大臣家結識的小公子或者小姐?」 

  「不是,這回誰家也不是,是娘親肚子里的弟弟和妹妹。」容凌磕絆了一下,連忙道。 

  容景手中的棋子「啪」地一聲落下,騰地站起身,失去了一貫的從容不迫,幾步奔出了禪房,迎上跑來的容凌問,「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真的,娘親昏倒了,楓哥哥接住了娘親,給她把脈,說娘親懷孕了。」容凌難得見到父親這般失態的模樣,呆了呆。 

  容景這時也看到了跟在你容凌身後進來的容楓,他懷中抱著昏迷的雲淺月,他衣袂如一陣風似地刮到了他面前,盯著他懷裡的雲淺月,不確定地問,「是真的?真是……」 

  「真是喜脈!」容楓笑著將雲淺月遞給她。 

  容景接過雲淺月軟軟的身子,如千斤重一般,他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意,似喜似不敢相信,「她最近嗜睡,分外懶散,我竟然沒發覺……竟然……」 

  「也就月余,沒發覺很正常。」容楓笑道。 

  容景點頭,抱著雲淺月大步離開,對靈隱大師招呼也不打了,往日一貫的優雅,今日步如流星。 

  「爹,您要帶著娘親去哪裡啊?」容凌立即問。 

  容景頭也不回地道:「回去養胎!」 

  「我還沒賞夠桃花呢。」容凌不舍地嘟囔。 

  容楓含笑看著他,溫暖地笑道:「楓哥哥陪你賞桃花。」 

  容凌頓時歡呼一聲,拉著容楓就走,他覺得楓哥哥真如娘親說的一般好。 

  這一日,艷陽高照,榮王府歡天喜地,天下子民一片祥和,幸福在前,盛世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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