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姻緣〔1〕
德親王妃看著雲淺月,夕陽西下,她站在陽光中,漫天霞『色』鋪設下來,打在她的身上,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傲骨風華。她忽然絕望地嘆息一聲,「你到底是雲淺月,我家染兒的劫……怪不得先皇對你……」後面的話,她忽然頓住。
雲淺月沉靜地看著她。
德親王妃不再看雲淺月,回頭看向夜輕染,伸手『摸』向他的臉,低壓地道:「生……」
「娘!」夜輕染忽然打斷她的話,祈求道:「我不要聽您再說什麼了!父王去了,您還有我,您不能扔下我……」
德親王妃本來想要說什麼,忽然垂下手,嘴角有黑『色』的血流出來,不舍地看著夜輕染道:「已經晚了,娘剛來之前,就服了劇毒,你從小就沒用我『操』心,如今長大了,也不需要我『操』心,我想『操』心,也管不了,你爹在路上等我,他為了我和你們,二十年再所出,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單,就不等你妹妹了,她也不需要娘『操』心……」
夜輕染沉痛地抱住德親王妃,似乎早已料到,但還是痛如五內地大喊,「娘!」
德親王妃抱著德親王歪倒在夜輕染懷裡,用最後一絲未散的餘光看著夜輕染,又艱難地轉過雲淺月,聲音漸漸弱下去,「十六年前,你皇伯伯告訴我,我的兒媳有了,可惜,我一直沒福氣抱上孫子,生……生……」
最後一絲氣息消失,一個尾音拉長了去,德親王妃終是隨德親王殉情,死在自己丈夫的身邊,兒子的懷裡。
德親王嘔盡心血而死,德親王妃殉情,德親王府不到半日時間,失去了兩位主人。[
滿朝文武,府院奴僕,剎那哭聲一片,不垂淚。
夜輕染如一個孩子一般,抱著德親王和德親王妃的屍首痛哭失聲。
雲淺月看著夜輕染,看著死在一起的德親王和德親王妃,眼眶也微微酸澀。生不能同時,死能同巢,多少人能做到?當初榮王府容景的父母做到了,榮王死,王妃殉情,如今德親王妃也做到了。
是否自古來,女子總會比男子痴情些?
想起德親王妃死前的話,她唇瓣緊緊抿起,再不在德親王府逗留,轉身向外走去。
有人看到她離開,人敢攔住。
來到德親王府大門口,她看了一眼騎來的馬,並沒有翻身上馬,而是徑自徒步出了府門,向街道上走去。
德親王是皇上生身之父,他大喪之日,家家閉戶不出,街道空一人,自然分外空寂。
雲淺月走在街道上,沒有什麼目的,一步一個腳印,輕輕地走著,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似乎曾經繁華居住數萬人的帝京城一時間空落落的只剩下了她自己。
就這樣走了兩條街道,在拐角處,她蹲下身,靠著牆壁坐了下來。夕陽落下,天幕滑下昏暗的紗,夜幕降臨,德親王府的哭聲遠去,這個世界似乎更靜了。
她閉上眼睛,感受這種靜。
似乎曾經的某一刻,她消失生命時,世界就這樣的靜,後來知覺。再睜開眼睛,十六年前,那一日艷陽高照,陽光灑進淺月閣的房間中,那個生了她的絕美女子在床頭含笑望著她,陽光打在她身上,似乎進入了她眼底,她的溫暖一剎那照耀了她。
那時候她想什麼?
她第一想法是,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再不復曾經。
命運的齒輪是否就在那一日運轉?多少人因為她的出生而伸出了手。雲王府嫡出女兒這個光環,她從那一日開始背負,得了身份,也該背負身份下的一切。[
眼前照下一片暗影,使得這個角落忽然更為昏暗。
雲淺月緩緩抬起頭,只見容楓站在她面前,心疼地看著她,在他的眼眸里,映照著她看起來單薄細弱的身影,一臉蒼白。她忽然升起自我厭棄的情緒,撇開眼睛。
大約是她的表情突然流『露』,被容楓看清,他忽然蹲下身,一手蒙住她的眼睛,一手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啞溫柔,「月兒,你曾經對我說過,世上最大的事情莫過於死,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所有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是不是?」
雲淺月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容楓手心,許久不開口,聲音同樣低啞,「容楓,若是我如今再說,我想死了呢!」
容楓面『色』一變,握住她的手猛地一緊,「不行。」
雲淺月拿開他的手,睜開眼睛,認真地看著他,「容楓,我想死了。」
容楓臉『色』瞬間比雲淺月的還白,身子微微顫抖,看著她的眼睛,眼中再不是清澈如水,亦不是讓人看不透蒙了一層輕紗,而是如今一團死氣,他立即道:「你不能死,你怎麼能死?你牽連了多少人的命,你活著,多少人才能活,你死了,也會死多少人。月兒,你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你是否因為德親王妃的話?德親王妃殉情德親王,她有目的,而你呢?你若死,為了什麼?」
雲淺月忽然淺淺一笑,有著盡的滄桑和蒼涼,「沒有為什麼,只不過活得累了。從來沒有一日如今日這般累過。」
「那是你需要休息了,你想想,你來回奔波『迷』霧山,千里地才用了幾日往返?焉能不累?不要胡思『亂』想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容楓彎身,顫抖地抱起雲淺月,似乎怕她真做出什麼事。
雲淺月不拒,沒力氣地靠著容楓,任他帶著她離開。
容楓帶著雲淺月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低頭看著她問,「還回皇宮嗎?」
雲淺月似乎沒有什麼意識地「嗯」了一聲。
容楓帶著她轉了道,向皇宮而去。
滿朝文武都聚集在德親王府,皇宮顯得分外空闊清寂。夜輕染帶著雲淺月進了皇宮,來到榮華宮門口,有內侍打開殿門,他送她進入。
來到內殿,將她放在床上,容楓不離去,坐在床頭對她道:「你睡吧!我看著你。」
雲淺月看著容楓,他的臉上寫著著著實實的擔心,她忽然自嘲地一笑,「你不必看著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正如你所說,我牽連了多少人?怎麼能一死了之?連死的權利,其實都是沒有的。」
容楓還是不放心,她剛剛的話的確是嚇到了他,搖頭,柔聲道:「德親王府的人太多,也不需要我什麼,我左右事,就在這裡守著你,誰也沒有你重要。」
雲淺月心下一暖,不再爭執,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容楓看著她,白皙如瓷的臉龐,肌骨纖細,不盈一握。看著她,明明柔軟如水,卻是骨子裡比男子都有著不服輸的剛硬。這樣的女子,多少人願意傾盡所有,捧在手心裡寵著,可是上天不厚待她,她的苦和血都堆積在了心底,日積月累,幾乎將她壓垮。
曾經,她千里送他去玉雪山,一路上不停地告訴他,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如今,讓她口中能說出死字,她該是已經到了怎樣難以支撐的地步?他不敢想象。
雲淺月不多時,真睡著了,浮浮沉沉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個人,他背對著她,孤傲高遠的模樣,背後是一條深深的溝壑,有數千丈那麼深,她想走近,奈何跨不過溝壑,她在溝壑邊轉圈圈,用力地大喊他,他也不回頭,彷彿聽不見,她心中急得五內俱焚,不小心,腳一滑,栽了下去。
「月兒,醒醒!醒醒!」有人在用力地她。
雲淺月摔在半空中,驚醒,睜開眼睛。
容楓一臉惶恐疲憊地看著她,見她醒來,他鬆了一口氣,啞聲道:「總算是醒了。」
雲淺月恍惚了片刻,才看清是容楓,她移開視線,看向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連被褥都濕了,像是被水打過似的,她動了動手臂,渾身酸痛,覺得頭也漲得厲害,嗓子發疼,乾澀澀的,像是被灌了燒熱的油灼傷了一般。她定了會兒神,開口,「我是怎麼了?」
聲音啞澀至極,不仔細幾乎自己都聽不清。
容楓看著她,心疼溢滿眼眶,同樣啞澀地道:「你夜裡忽然發起了熱,一直喊著容景的名字,我怎麼叫你,也叫不醒……」
雲淺月忽然沉默下來……
容楓看著她,他從昨日晚上到至今一直在她身邊守著,沒離開,親眼看著她突然發熱,來得快而急,脈象診斷不出異常,偏偏她高熱不退,他喊了半夜,用盡辦法,才將她喊醒。一個人的心執著到何種地步?才讓她沉淪不願醒來?
「什麼時辰了?」雲淺月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
「快第二日午時了。」容楓道。
雲淺月點點頭,問道:「德親王府什麼樣了?夜輕染如何了?」
「皇上留在了德親王府守靈,滿朝文武也都在德親王府守靈,今日沒早朝,夜小郡主今早據說回到了京城。」容楓道。
「什麼時辰為德親王、德親王妃發喪?」雲淺月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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