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十五)
河岸上的風雪,東西南北各處刮,它們就像是一群惡霸,對每一個暴露的人拳打腳踢。
居高遠眺,眼前是一場大戰後留下的瘡痍,涼河水不斷有屍體浮現,沒有人敢去打撈,隻能任其飄向下遊;天空中是下不完的雪,河灘上有洗不盡的血。呼嘯於涼河兩岸的寒風,更像是戰死亡靈的嘶吼,憤怒且淒涼……
祈翎與李慕婉一同來到岸口,沒有撐傘也沒有化出結界,二人迎麵風雪,緊著眉頭,算是對戰死亡靈的默哀。
許久,
許久,
祈翎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件絨裘,遞給李慕婉:“美麗的白蓮仙子,你的溫暖來了。”
李慕婉頗為失望,這個男人……一件絨裘怎抵得過寒風?不親自為我披上又哪兒有溫暖?於是她微微側過身子,背對著祈翎,企圖給這個男人一點兒啟發。
祈翎輕歎:“你難道不喜歡?可我儲物袋裏隻有這個顏色了。”
“你……”李慕婉咬了咬嘴唇,抓過絨裘自顧披上,抱怨道:“一點兒都不解風情,一點兒也不懂浪漫!”
“那是因為你太漂亮了。”祈翎麵見風月,不敢多看身旁的這朵白蓮花。
“什麽?”仙子確實滿懷期待,還有興奮。
“我說你太美了,特別是在風撩起你衣襟時,雪落在你頭發上。我很想為你披上衣服,也想替你把雪花兒摘去,那樣的確會很浪漫,可也曖昧了不是麽?萬一我忍不住心中的情愫,從身後抱住你的腰,胡亂揩你的油,你一定要生氣,”祈翎長長地哈出一口白氣,無奈道:“到那時,你我或許連朋友都沒得做。”
這是一句誇讚,李慕婉卻聽得有些恍惚了,她和祈翎都是聰明人,彼此的情愫早已心知肚明。這種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關係,恰到剛剛好,浪漫不失曖昧,可又最是煎熬,做什麽事都得點到為止。
沉默,
沉默了彼此幾番偷瞥,
沉默了幾聲無奈歎息,
“所以,你從金水山回去之後,有去見過你爺爺麽?”祈翎打破沉默,開口問道。
李慕婉點點頭:“見過了。”
“那我與他的承諾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了?”
“知道了。”
“那——”
“李白石本就是個怪老頭兒,總喜歡亂給人牽紅線……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我們兩個並不適合做道侶。”
多麽爽快的決定!多麽疼痛的領悟!
“其實——”
“打住!不要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否則咱倆可能真的連朋友都做不了,”李慕婉強忍住心裏的遺憾,從容地轉移了話題:“有件好事我要告訴你,你的銀憐公主已經成功築基了。”
“真的?”祈翎的眼睛閃閃發亮。
“哼,白蓮仙子不撒謊。”
“銀憐她應該沒被指派來涼州吧?”這確是祈翎最關心的事了。
李慕婉搖頭道:“雖說築基以上的弟子,每個人都有義務被派往戰場,但她尊為皇室至親,除非自己想來,否則沒人敢脅迫。”
祈翎對天長歎:“銀憐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這裏哪個人不是為他們薛家打天下?她無需親自動手,也可坐享其成。”李慕婉語氣頗為不屑。
祈翎揉了揉鼻子,看向李慕婉:“你似乎對銀憐充滿了偏見,難不成是嫉妒她比你漂亮?”
“哈!哈!哈!……這簡直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李慕婉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兒,昂首挺胸麵向祈翎,問道:“你難道看不出來麽?”
祈翎盯著仙子那一對澎湃,眨了眨眼睛,“裹得這麽嚴實,誰看得出來……”
“我是說喉結與胡子!你難道看不出來,它們已經消失了麽?”李慕婉下巴翹得更高了。
玉頸似雪花,柔唇比櫻桃,當真沒了喉結與胡子……祈翎臉上哭笑不得,心裏卻是搖擺不定。他竟然不敢多看李慕婉,這個女人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讓人有一種想要去愛的衝動。
“唉……”
情感這種事,剪不斷理又亂,眼下山河破碎,風雪交加,身為一個冷暖自知的男人,又怎能暢談兒女情長,幻想風花雪月?還是暫時先放一放吧。
“對了,我剛剛跟你提過的事,你到底願不願意跟我混?”祈翎很認真地問。
李慕婉數落著發絲上的雪花兒,問道:“跟你混有什麽好處呢?”
祈翎想了想才說:“至少酒肉葷腥少不了。”
李慕婉搖頭:“我可是修士,行辟穀之道,不食葷腥雜糧,不圖口舌之快,這個好處對我沒用。”
將她留在身邊還能有什麽目的呢?戰場這麽危險,既然已經遇見,肯定是好好保護她了。可“我想保護你”這句話若直接說出口,又顯得太過曖昧,她指不定還會因為倔強而不答應。
想了一會兒,祈翎終於找到了個比較合理的理由:“騎兵營裏隻有我一個修士,有時辦事不方便,想請你來協助我,可以麽?”
誰料李慕婉卻問:“雲夢澤,海外三仙島,淩虛道宗,碧雲宮……這麽多修士,你為何偏偏選中我?”
這是不是一種心理博弈呢?
祈翎隱隱有些生氣了:“你這娘們兒,總是改不掉羅裏吧嗦的壞毛病,做決定就就要當機立斷,你留不留在我身邊,一句話走到頭。”
李慕婉想了很久,隻回答了幾個字:“考慮考慮。”
“好,如果你決定跟著我混,那就必須要做到一點,”祈翎頓了頓,變作一副嚴謹的模樣:“因為騎兵團中全是男人,所以我也希望你作男兒打扮。反正女扮男裝對於你而言易如反掌。”
李慕婉“嗬嗬”一笑,麵若桃花陣陣開,“怎麽?你是覺得我太過美麗,會招來許多男人的青睞?”
祈翎索性點頭道:“是的,你太漂亮了,若在軍營裏走一遭,沒準兒將軍會判你個‘擾亂軍心’之罪。”
李慕婉不勝讚美,捧著臉頰笑得更燦爛了:“唉,我可真沒辦法了,原來長得漂亮也是一種罪啊……”
祈翎歎出一口熱氣,漂亮若有罪,可又會禍害誰呢?他總有一種感覺會是自己,他可不是受虐狂。
“對了,淩虛金丹以上的修士幾乎傾巢而出,那為何伽門這麽險要的關口卻隻有你們五人鎮守?”
李慕婉說道:“本來是有六人的,四位元嬰修士,兩位金丹修士。算起來投入的人力已是不小了。”
“隕落了一人?是誰?”祈翎又問。
李慕婉看著祈翎說:“你的仇人,正陽峰主,王正陽。”
“嘿!哈!可喜可賀!這個老畜生王八蛋,果然得到報應了!”
祈翎拍手叫好,這會兒要是有個鑼鼓什麽的,他非得敲敲打打慶祝一番。
李慕婉狠狠地砸了祈翎一拳,嗬道:“他人都死了,你嘴下就不能積點德?王峰主雖平時心高氣傲,但麵對魔修時絲毫不畏,若不是他身隕自爆,使得一眾魔修受傷,憑我們五人根本堅持不了那麽久。”
“嗬……我用腳趾頭都猜得到,定是這老王——”
“嗯——?!”
李慕婉一瞪眼,祈翎趕忙改口:“……老王正陽輕視敵人,才被魔修殺死。我早就預言過,他這種人遲早會死在自己手裏。”
李慕婉惋惜道:“不管怎麽樣,王峰主都是抗戰的英雄……元嬰修士啊,那可是幾百年上千年才能修來的等階,就這麽逝了,誰會甘心呢?”
祈翎平淡道:“這是他的宿命。”
“你這麽個身懷逆骨的人,竟還相信宿命。”李慕婉卻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祈翎仍是那般平靜:“與其說是宿命,不如說是使命。我隻是相信,每個人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都是帶著某種使命來的,或平平淡淡,或轟轟烈烈。”
李慕婉的目色又複雜了幾分,疑惑,驚訝,尊敬,崇拜,“瞧你的模樣也不過二十歲出頭,可有時候說的話卻老成的像是幾千歲。”
她當然不知,祈翎雖相貌年輕,可體內的魂兒卻有近萬年的沉澱。一個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自己的魂兒麽?魂兒正,根兒才正!
“啊呀……我們站在風雪最大的河岸口,沒羞沒躁地暢談著大道理,像不像兩個腦子缺根弦兒的傻子?走走走,回去燙酒喝——”
祈翎剛要帶著李慕婉離開,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帶著訓斥的問候:
“哦?你是誰帶的兵,竟敢在軍營裏大談飲酒?”
祈翎回頭一瞧,見營口走出個身穿黃金甲,頭戴紅纓冠的高大男子,是個將領,年紀也才二十出頭。
二十歲就當將軍,要麽戰績卓越,要麽後台很硬。敲著年輕將領趾高氣揚的模樣,八成是後一種可能了。
大燕文武官員爭權奪勢,不僅僅隻局限於朝堂,在邊關涼州同樣也有勢力均分。除呼延龍魁,劉光觥這一批真正保家衛國的大將軍之外,還有許多“混日子”的崴腳貨,他們有兵權卻無謀略,隻是朝堂政黨安樹立在軍隊中的一麵旗幟。
再等那金甲將軍走近些,祈翎瞧清楚了他的模樣,眉頭不由一緊,這人他好似在哪裏見過……
“他怎麽來了?”李慕婉沉下臉色。
“他是誰?”祈翎問道。
“司馬威。京州司馬家的第八子,伽門關的準將軍,厚顏無恥的家夥……”李慕婉低聲厭惡。
“噢……”
經李慕婉這麽一說,祈翎恍然找到了記憶,記得那日在割鹿台,司馬家族也有一席之地,除了領頭的司馬正梁之外,還有他幾個胞弟也在場,眼前這個司馬威便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這麽熟悉,原來還與他是仇家。
林深南曾經在信條上說:“伽門關有驚喜”,司馬威算不算驚喜?祈翎暗自搖頭,司馬威頂多算是一坨牛糞,真正的驚喜是身旁這一朵鮮花……
鮮花豈能插在牛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