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間疾苦,慘絕人寰
東塔村,西塔村,木塔鎮……這一代的村鎮都與“塔”有關,原因是崇尚禪宗,光是路過這百十來裏路,祈翎就數出了三座古廟,如此貧瘠之地,廟宇卻修得有模有樣,大院深宅,浮屠高塔,這一代人對仙佛的尊崇,可見一斑了。
自然如此,禪宗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形象,越是貧苦的人家就越相信此教義,他們除了信仰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依靠。這也是一種無形的可悲。
世上有仙魔不假,但絕對沒有神佛,這些都是教士根據自己的思想杜撰而出,人間太多戰爭了,戰爭帶來的瘡痍也過太明顯,貧苦的人們隻能依托信仰祈求平安,久而久之,神仙妖魔混為一談,於是,複雜且矛盾的思想就此誕生,人間王朝也進入了一個諸天神佛,百家爭鳴的時代。
祈翎沿途拜訪過一家寺院,但近了看才發現大門破爛,磚牆垮塌,石台上長滿苔蘚,院兒裏遍地雜草狼藉。寺院早已人去樓空,殼兒還在,魂兒丟了。
當然了,若你發現拜佛沒用,他保佑不了你,誰還會再信呢?是這麽個理兒。
祈翎倒還埋怨過這些寺廟僧侶,自家母親很早就已吃齋念佛,各大寺廟都捐過善款,最後呢?還是病痛而世。虧得老道用仙樹做了個法身,又使大神通法術才將她勉強救活,能打能用才叫真本事,滿口教義無作為,遲早會走向覆滅。
那些個壞蛋,根本就不可能放下屠刀改過自新,反之斬草不除根便會後患無窮。
壞人是真的壞,而且壞的一點兒也沒理由。壞人哪兒需要理由?找理由的壞人就不配叫做壞人了。
……
祈翎下山時剛過辰時,救下郭小醉,擊退韃虜騎兵時已經過了正午,再沿著陽關大道策馬飛奔了半個時辰,一座古樸的小鎮子映入眼簾。
荒地濕潤,木頭牌坊容易被黴蝕,故此,村店鎮口都用石碑當做路牌——木塔鎮,苦中作樂的一個小鎮。
鎮口盤踞著七八十號精壯的男人,他們削尖的杉木做路障,破舊的土瓦立城牆,各個提刀持棒,不說威風凜凜,也誌氣昂揚啊!
士兵不作為,民兵守國門?究竟是可笑,還是可悲?
“你是從哪兒來的?!”祈翎被三個手持長矛的民兵阻攔在鎮口。
祈翎撩了撩額間幾根頭發,爭著臉麵說:“你們看我的麵孔就知道我是漢人了,大家都是同胞,快放我進鎮吧?”
“嘿!你小子答非所問不是?我問你是從哪兒來的,誰管你是什麽人?漢人!漢人了不起?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呸!窩囊廢,羞恥與你們做同胞。”
民兵的麵相雖與漢人無異,但從說話口音和服飾穿著上來看,應該是少數民族。漢人軍隊不仁義,他們肯定不服氣。
祈翎輕歎一口氣,老實交代:“我本漢州的商人,到此東塔村收購藥材,後遇到百越人追殺,匆忙中奪下一匹白馬逃回……現在一心隻想回家,僅僅路過此地而已,你們行個方便。”
三個民兵互相用客家話商量了幾句,祈翎也聽不太懂。最後一個民兵伸出手,攤開手掌心,索要道:“這條關口本來隻讓栗族人通行,你們漢人要過去,得收錢,三十兩銀子,一兩也不少。”
看來這幫人真沒把漢人當同胞。祈翎剛下山,一身青衣,兩袖清風,除了一柄仙劍,幾件法器之外,再也沒有其它值錢的物件兒,從哪兒去找三十兩銀子出來?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時,一聲嬌呼從土牆下傳來:
“祈翎公子,祈翎公子……”
郭小醉一邊招手一邊跑出鎮口。
“祈翎公子是我們東塔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幫忙擋住百越人,我們全都活不了……”
郭小醉與民兵們解釋了一番,民兵也就沒再多加為難,擺了擺手便放祈翎入了關。
“我就知道你武藝高強,一定能回來的,所以我就在鎮口一直等你,盼你,果然老天保佑,你毫發無損地出現了,還帶回來這麽漂亮的一匹馬兒。祈翎公子,你真是厲害慘咯,真是個大英雄……”
郭小醉走一步就是一句誇獎,言語中散發著濃濃的曖昧情愫。
祈翎下馬與郭小醉一起步行,麵對誇讚也隻是“嗯哦”回答著,目光全放在鎮口的民兵身上。這些漢子雖然滿腔熱血,但武器都是些粗糙的鐵具,路障與土牆頂多隻能擺個樣,真要對壘起來,僅憑剛剛那兩百騎兵,一波衝鋒便能攻破此關。
得趕緊撤,否則下個東塔村必是此處。
“小醉姑娘,你知道這裏的民兵隊長是誰?我想找他聊兩句。”祈翎問道。
“你想找他聊啥子?”小醉反問祈翎。
祈翎說:“想讓他撤兵,離開木塔鎮,憑他們這點兒兵力和裝備是肯定受不住的。”
誰料小醉卻說:“沒有用的,泗城裏的軍隊已經寫來好幾封信讓他們退,可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家,大多數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兒,寧願死在這片土地上也不想背井離鄉,再說了……再說了……”
她低下頭,聲音悲傷低沉:“大燕其它州縣根本就看不起我們壩州這些少數民族,逃,能逃到哪兒去?沒錢,沒糧,沒屋,馬上就到晚秋了,隻能被凍死餓死……”
說著說著她就不禁抹起淚花兒來,“從小到大,那次戰爭不是這樣,好不容易安定了十年,又開始了,我爹他,他……嗚嗚嗚……”
她未說完,又一頭倒進祈翎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小醉姑娘,你上午哭的淚水,它還沒幹呢……”祈翎哭笑不得,不過懷中的女人還是香軟可餐的。
“啊?我太羞臉了。”女人一羞,趕緊從祈翎懷中抽離,捂著發紅的臉頰,趕緊在前帶路,不敢喘大氣兒了。
祈翎搖頭笑了笑,跟著小醉走進木塔鎮。
木塔鎮幾乎成了災民們的避難所,頹廢地坐在街道兩旁,有力氣地還能“哎喲”叫幾句,沒力氣地就倒在路邊靜靜等死,孩子餓得哭,母親就抱著孩子一起哭,老鼠,樹皮,草根,河蚌,能吃的都已吃光。
人們咳嗽嘔吐,糞便倒滿街道,瘧疾與瘟疫相互傳播,惡臭的街道仿佛籠罩了一層死亡的陰霾,無時不刻都有餓死、病死的屍體抬出,此情此景,十萬個“慘”字都表達不得!
祈翎心裏又怒又恨又悲,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慘絕的景象?這還是他印象中那個國泰民安的大燕王朝麽?哪怕再是不濟也不能以骨為薪,易子相食啊!
“小醉姑娘,你們必須走,待在這裏就算不被餓死也會病死。”祈翎鄭重地對小醉說。
郭小醉蹲守在老母與弟弟身旁,滿眼悲傷無奈:“可我們能去哪兒?軍隊不會讓生病的人過關,州令也不會讓難民入城的……”
“跟著我走便是了,我帶你們離開這兒,尋找安身立命之所。”
祈翎一直都謹記著“宇文”姓氏的含義,他雖不是很清楚自家到底多有錢,但凡稍微大些的城市,就一定會有宇文家的產業和錢莊。拿點兒出來安撫災民,應該不是難事。
“大家聽好了,願意跟我走的就在我身前排隊,我會帶大家離開這兒!”
祈翎高舉著拳頭,扯著嗓子大喊。
尷尬的是,並沒有多少人理會他,多數人隻是看他了一眼,搖搖頭繼續昏睡。隻有從東塔村逃出來的幾十口人,願意隨他一起討生計。
亂世之中,站對了隊伍,那就能活。祈翎沒有再高喊第二聲,一次仁慈已是仁至義盡,難不成還得求著他們跟自己離開?
祈翎在集市中找了一輛廢棄的板車,給白馬套上韁繩,讓老弱婦孺坐車,年輕的便下地走路,一行二十一口人,趕在天黑之前,搖搖晃晃走出了木塔鎮,一路向著東北,趕往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