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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富家千金出閨閣

  除夕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整整下了兩天兩夜,積雪厚有三尺之餘。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在冬日暖陽的照射下,漢州城漸漸褪去銀裝,生氣逐漸蘇醒,寒涼依舊彌漫。


  瑞雪豐年,元宵佳節,百姓點燈,天官賜福。


  夜幕不曾降臨,漢州城便亮起了萬家燈火,橋頭,河邊,鬧市,閣樓,紛紛掛上了五彩花燈。燈火繁華如錦,月光輕柔似練,二者相互交織纏綿,最後化作一道絢爛屏障,洋洋灑灑地散落在大地,漢州城剛褪去銀裝,卻又穿上了一件薄紗。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石板街上“吧嗒吧嗒,叮叮鈴鈴”,一輛輛香車寶輦“橫行霸道”,不知趕誰家的急,赴誰家的宴?

  “少爺,你也無需悶悶不樂,咱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薛王爺有個女兒,年齡隻比你小一天,生得可謂是……嘖嘖,冰清玉潔,貌若天仙,咱家已找不出什麽詞匯來形容了。”


  祈翎向往著鬧市裏的花燈,眼睛閃閃發亮,不知是燈光映襯還是含有淚光。他撇著嘴說:“王爺家的女兒,跟我有什麽關係?難不成她還能嫁給我做媳婦兒?”


  “少爺大概不知,老爺與薛王爺義結金蘭,年輕時食則同席寢則同榻,關係非常要好,兩家夫人同時有喜,臨盆又是前後兩天,連百歲宴都挑了同一個日子……可惜後來朝廷變故,薛王爺搬離了漢州城,要不然你與公主早就定下娃娃親了,”


  王管家笑著拍了拍祈翎的肩膀,又勸:“所以少爺啊,待會兒回到府上你得好好表現,讓王爺認可你這個女婿。你若能和公主喜結連理,那咱宇文家就真該是‘富可敵國’了。”


  祈翎心不在焉:“哦……”


  “少爺,咱家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可俗話說得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妻,夫人她已經逝世多年,老爺納個小妾也合乎常理——”


  “王管家,你身上可有碎銀?”祈翎突然問。


  王管家微微一愣,取下腰間的錢袋,先問祈翎:“剛好還剩一些,少爺想做甚?”


  祈翎指著路邊的乞丐說:“元宵佳節,我身為地主家的兒子,散財積德,合乎常理?”


  王管家想了想,還是把錢袋交給了祈翎:“隻要少爺開心就行。”


  祈翎把錢袋中的碎銀全部倒出,足足有一捧,他望著天上的月亮,嘴角微微一翹,大喊道:

  “今兒個上元節,宇文家在此散財,大家搶銀子咯!”


  說罷,將手裏的銀子往天上一拋!

  沒人會跟銀子過不去,過往的人蜂擁向祈翎,爭先恐後地抓取散落的碎銀,而祈翎則在銀子出手的那一刻,利用身小的優勢穿過人群縫隙,紮入人潮之中。


  “少爺!少爺!”


  王管家幾乎是跳起來呼喚,幾個彪形大漢也抵不住蜂擁的人群,被逼得連連後退。


  “王管家,你回去告訴宇文燁,他要是敢娶張家那個婆娘,我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一輩子也不回去了!”


  祈翎穿越在人海中,仿佛一隻掙脫束縛的鳥兒,帶著期盼與歡喜奔向那絢爛奪目的花燈盛會。


  ……


  宇文祈翎,是個祥瑞文雅的名字,畢竟乃宇文家的九代單傳,上到家主,下到奴仆,府上一百多口人像供祖宗似地小心嗬護著這位小少爺。然而造物弄人,此家少爺從出生以來身子骨就不太硬朗,八歲前都不曾離開過湯藥,五歲不到就喪去了生母,久居深宅大院,似個姑娘般足不出戶,長此以往,隨著年齡不斷增長,性子逐漸叛逆,那時便開始向往外麵的花花世界……說來也奇怪,八歲那年,祈翎身上的頑疾一夜間全部消失,漢州名醫無不連連稱奇,這個原本活不過十六歲的少年,身體竟出現了這般奇跡。


  祈翎身子骨好些之後,三天兩頭想盡辦法溜出府去,今日的鬧劇,雖隻是其一卻可見一斑了。


  ……


  大燕王朝雖日漸衰敗,江中漢州卻依舊富饒。


  曾有民間童謠:“盛世中可富國安民,亂世中可獨挑大梁,隻要宇文家業不倒,漢州永遠都窮不了!”


  整個漢州城,起碼有一半以上的百姓,吃過宇文家的米,受過宇文家的恩,把銀子存進宇文家的錢莊,永遠也不愁被盜,而即便是被盜了,也不用擔心錢財收不回來。


  從衣食住行,到安境保民,不論是客家,公家,還是私家,宇文家都麵麵俱到且操辦得風生水起,又在旱時開倉放糧,澇時撥款抗洪,待百廢俱興,萬般皆好時,還要鋪路修橋,廣濟天下。


  宇文燁常教導小兒祈翎,說:“人,受恩於一方水土,當,造福於一方百姓,若心懷好生之德,終會受到後人敬仰的。”


  行善積德,廣修功名,豈不比供奉神仙,燒香拜佛更有用處?


  ……


  寒天入夜,月上中天,花燈盛會就此拉開帷幕,各家燈火萬紫千紅,各項節目趣味橫生,賞花燈,吃湯圓,猜燈謎,放煙花,耍龍燈,耍獅子,踩高蹺,劃旱船,打腰鼓,扭秧歌……家家戶戶祖祖輩輩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形形色色歡歡喜喜,鬧元宵!

  祈翎卻並沒得到期盼的喜悅,他孤零零地坐在街邊的石台上,捧著臉頰仰望蒼天明月,月圓又亮,孤獨地掛在天上,今夜沒有星星陪伴,就像自己一樣,身處茫茫人海,隻是歡聲笑語中的一個過客。


  當富貴人家的孩子也不好,連最起碼的平凡都盼不來,他抽了抽發酸的鼻子,委屈巴巴:“還是回家算了……”


  家裏什麽都好,就是沒有娘親。


  祈翎剛跳下石台,擁擠的人潮中便傳來一句話:


  “各位鄉親讓一讓,讓一讓……”


  見是,五個青衫大漢在前開路,算不上橫行霸道,但他們往那兒一站,便是一堵分撥人群的肉牆。是保鏢。


  保鏢幾前幾後,護著三個姑娘,左右兩個衣著青衫,十七八歲最多,侍女模樣。中間夾著個少女,十一二歲的年紀,一席白簾衣衫流水寬袖,肌膚白裏透粉,儀容玉麵玲瓏,姿態落落大方,她站在那裏就像是個靈物,像是個天間下凡的小仙女兒!


  祈翎目瞪口呆,一時半會兒竟忘乎所以,隻在心頭感慨:這不就是自己夢中日思夜想的小媳婦兒麽?

  春天到了,十二歲的年紀,也該有些懵懵懂懂的向往和衝動。


  “小子,讓開一些,莫要擋了路。”保鏢衝祈翎喊。


  祈翎捂住不安份的襠襠,一步一步挪開,目光卻定格在少女身上,全程都不舍得眨眼睛,心裏暗道:這小媳婦兒定是漢州城裏的富家小姐,今夜出閣來逛燈會……老爹曾說過,漢州城內的名貴大戶,但凡生得有女兒的,擠破腦袋都想和自家結親,眼前這小媳婦兒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少年揉了揉鼻子,大感興趣,提起腳丫便跟上隊伍探個究竟。


  ……


  少女妙絕姿色比花燈還要光彩奪目,走到哪兒都叫人一番讚美。


  可她並不是多麽開心,玲瓏剔透的眼眸中摻雜著些許憂傷,神情冷漠,姿態孤獨。


  陪伴祈翎的隻有天上的月亮,陪伴少女的隻是保鏢和侍女,外人終究隻是外人,給予的溫度不及父母一半的一半。


  “春織,我想回去了。”


  十七八歲的侍女年紀也不大,花樣年華,怎願意過上元美景?她略有遺憾:“銀憐公主,這花燈多美啊,您就不願多瞧瞧?”


  少女的名字叫銀憐,這般好看的模樣,這般好看的名字。她搖了搖頭:“我累了,不想再看。”


  小姐執意要走,侍女保鏢也隻能聽從,可就在他們轉身之際,突然一陣怪力罡風呼嘯著湧入街道——風卷天空結彩的燈籠,崩斷了連接的鋼絲,燈油濺灑一地後燈芯隨之引燃,僅僅刹那間便成就了一場大火!

  兩個年輕侍女嚇得一股溜兒跑沒了影兒,哪兒管自家小姐的死活?

  銀憐愣在原地,呆呆地望著砸向自己的流火,嚇得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快!保護公主!”


  幾個保鏢嘶喊,迎著颶風卻是寸步難行,再加之有火海攔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葬身火海!


  與此同時,颶風越吹越大,足以揭竿掀瓦,那怪風形成一道旋渦,束縛住少女周身,有意要將她卷跑!

  “救命,就命!”


  等腳尖離了地,少女這才反應過來呼救,但此刻她已被怪風卷離地麵,身體不能掙紮,怪風又化作一隻大手,攆起她輕巧的身子就要往外拉扯!

  眼見少女就要被怪風帶走,突然一席身影跳進火海,騰空一躍,緊緊拽住少女的腳踝:

  “小媳婦兒,你別怕,我我……我抓住你了!”


  祈翎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義無反顧衝進火海,直接來了場英雄救美!可他畢竟也隻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即使與少女重量相疊,也抵不上半個保鏢,怪風不在乎多卷走一個累贅,拉著祈翎便要一同升天——


  千鈞一發之際!

  “呼呲!”


  一道青光自天邊呼嘯襲來,似一把氣劍刺破怪風,再者破空一道怒震,風力戛然而止!


  祈翎先落地,嬌小的少女恰好摔在他懷裏。


  “是妖怪,又是妖怪!”少女失聲哽咽,小手緊攥祈翎衣襟,渾身瑟瑟發抖。


  “哎呀!你管它是個啥,先溜再說!”祈翎哪兒敢多做停留,扛起少女便往小胡同裏鑽!

  怪風被衝散之後,在空中滯留了片刻,最後聚集成一道黑人影落定於房頂,它略有半人來高,有四肢卻不像,有人頭卻沒五官,除了一張香腸大嘴,再也沒有其餘顯眼的地方。


  “嗤!好不容易遇到個靈娃娃,沒想到竟有人攪局!”怪物大嘴巴子吼出一陣刺耳的音浪:“誰在暗中搗鼓,快快出來麵見本仙!”


  有妖怪出沒,街上的人早跑沒了影兒,流火灼燒,滿地殘跡,一個青袍老道,手持一杆拂塵,信步走上前來,他揮揮衣袖,烈火化作青煙寥寥,他道:“昔日天尊人皇,修道千年也不敢妄自稱仙,你一個癡長於山林的魑魅,何來資格?”


  話音剛落,老道一揮拂塵,天地驟然靈動,屋頂的妖怪大駭不及、求饒不出,頃刻間便被威壓囚殺在屋頂。


  ……


  “好姻緣,好姻緣!”


  “哈哈哈……”


  青衣老道撫須長笑,大袖一揮,攬清風撈明月,瞬息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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