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章 品香與指點

  大殿寬廣，布幔飄揚。昂貴的燭火在角落點燃，古樸的壁畫講述著滄桑。而在上首的壁畫下，擺放著一個暗色的古陶香爐，裡面已經填好了香料。

  阿卡普垂下眼眸，緩緩起身。他來到香爐之前，從粗陶的火種罐中引出火來,小心點燃香料。很快，溫柔細緻的氣息，就從香爐間升起，像是帶著花梨木般的甜美。而若是仔細品味，在這柔和之中，又似乎藏著些什麼。

  年輕的祭司長老仰起頭,在柔和的清香中,仰望了會香爐上的神靈壁畫。這壁畫頗為古老，正中是手持投矛的主神，下方則是被引領的墨西加萬民。而在萬民的最前方，卻是一個手持黃寶石神杖，形容蒼老的白髮祭司。

  「主神一系.……總祭司.……」

  阿卡普閉上眼睛，品味著融入肺腑的香氣，許許多多的念頭就如洪水般襲來。這裡是他的府邸，也是曾經的總祭司府。而府中的一切，都印刻著主神一系，曾經有過的榮耀，與權力。

  「七年了……」

  年輕的祭司低低沉吟。他住在總祭司府中，已有七年。這些壁畫，落在他眼裡，已是再熟悉不過。他熟悉畫中的每一個細節，熟悉每一個人物的含義；他時常獨自觀賞，每每有所暢想……這七年的時間，落在人的身上,又會有什麼改變呢？

  香料燃起，便是品香的時候，下首的老者也不再說話。他輕吸了口香氣，屏住呼吸，細細體會品嘗，臉上漸漸泛起微笑。等他再睜開眼時，面如冠玉的年輕祭司，已然正坐在他的身前。

  「奎奧，我的朋友，這香如何？」

  阿卡普微微一笑，平靜問道。

  「阿卡普，我的朋友。」

  奎奧長老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嘴角揚起笑容。

  五年前，聯盟西征時，阿卡普作為大祭司團的使者，出使過聖城喬盧拉。兩人於是相識，從此成為朋友。而在品香一道上，奎奧算是阿卡普的啟蒙老師。

  「這香溫膩柔美、清淡縈繞，乍一聞起來，是熟透處理過的沉香子。此種香料物美價廉，最是親民不過.……但若是細細品嘗，從清淡中再尋更淡的微香，方才知曉……」

  「哦？知曉什麼？」

  阿卡普臉上的笑意逐漸擴散，猶如遇到了知己。

  「.……那藏在最裡邊的，卻是磨碎的紫檀，是最為極品的佳木，是樹中之王。」

  奎奧長老笑著說完。然後，他笑容一收，眼神犀利，注視著阿卡普的眼睛。

  「朋友，你的心意，可瞞不過我啊！」

  「奎奧，你真是品香的大師。想當年，我最初的啟蒙，正是在聖城喬盧拉。與諸位長老一起，共享世間絕妙。」

  阿卡普望向西方，神情變得悠然。接著，他伸出手，給奎奧倒了杯花茶。

  「喬盧拉的局勢，現在如何？」

  「聖城的局勢如何.……你在大祭司團中，能看到前線的情報，自然比我更加清楚。」

  奎奧長老神情凝重，嘆了口氣。

  「修洛特殿下劫掠喬盧拉周圍，城邦軍團出現在聖城之外。情勢急迫，已無法再等待.……阿卡普，聖城的命運，可就在你的手上呀！」

  「奎奧，我雖然是祭司長老，卻人微言輕。在大祭司團里，可說不上什麼話。」

  阿卡普苦笑著，搖了搖頭。

  「現在大祭司團里，可都是大祭司一言而斷，決定聯盟教務！其餘的祭司長老，不過是木塑泥雕，做些普通的庶務罷了。而大祭司對喬盧拉城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東征前，我去往喬盧拉，所提的那些苛刻條件，都是大祭司親手定下！」

  「.……尊奉墨西加國王，交出土地人口；尊奉大祭司團，以戰神為主神；喬盧拉城降格，為總教區，祭司首領佩特爾為五級宗主祭，其餘長老降為四級總主祭……」

  奎奧低低念誦。這些條款，當時他與阿卡普爭論過多次，早就銘記在心，不時還會想起。

  「.……哎！這些條件，其實也並不苛刻。只是那時喬盧拉在四邦聯盟之中，被特拉斯卡拉人所包圍，不好倒向墨西加聯盟.……」

  「奎奧，你不用向我解釋。」

  阿卡普擺了擺手。他意味深長，講了句聯盟的諺語，又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通往聖山神廟的岔口只有一個，若是沒抓住，過了就沒了。而再想去走，可就要繞路了。」

  聽到這，奎奧垂下眼眸，嘆了口氣。過了片刻，他才抿了抿嘴，低聲問道。

  「大祭司團中，可是有十二位長老。就沒有人站出頭來，與大祭司抗衡一二？」

  「呵呵。大祭司銳意改革，不顧身前安危，也不顧身後之名。數十家特拉科潘的大貴族，說處死就處死了。足足兩萬人被連根拔起，算做叛民，流放湖中王國！」

  阿卡普笑了笑，舉起陶杯，飲了口花茶。

  「這種情形下，誰敢站出來？誰又願站出來呢？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

  奎奧長老神情沉肅，聆聽著墨西加聯盟內部，絕密的頂層局勢。

  「大祭司上面，還有那一位。而大祭司下面，則有修洛特殿下。」

  阿卡普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

  「一個過去的太陽，一個未來的太陽……尤其在這當口上，沒人會為你們說話的！.……不信，你找其他的祭司長老，也是一樣。」

  「哎！」

  奎奧長老無可奈何，又嘆了口氣。

  「阿卡普，不瞞你說。在來這裡之前，我曾去找過烏格爾祭司長老.……只是啊，連面都見不著！」

  「烏格爾長老啊……最近確實很忙。即使是大祭司團的事務，他也沒空去理會的……」

  聞言，阿卡普眼神閃動，意味深長的點了一句，隱隱帶著羨慕。

  「能夠靠近太陽，而不被光芒刺痛的人.……可真是難得啊……」

  「嗯？太陽，刺痛？.……」

  奎奧長老有些疑惑。他眉頭揚起，對方這玄虛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只是聖城情勢如此緊要，他可沒什麼心思，再去繞彎子了。

  「阿卡普，我的朋友。喬盧拉的祭司長老們，曾與你相談甚歡，一向對你頗有好感！」

  奎奧長老直起身來，坦言相告。

  「沒有蝴蝶，花朵又如何盛開？……若是聖城能加入聯盟，諸位祭司長老，都能成為你的盟友！而以你在聯盟的根基，若想更進一步.……正需要喬盧拉城的臂助！」

  聽到這樣的話語，阿卡普抿著嘴唇，眼中閃動，許久沒有說話。香爐中的香料逐漸燃盡，紫檀木的氣息就越發明顯。直到最後一縷青煙飄散，阿卡普才緩緩點頭，沉聲回應。

  「我的朋友，你說的不錯.……既然如此，我便有幾句勸告與你，也與喬盧拉城的諸位長老。」

  「願聞其詳！」

  聞言，奎奧長老精神一振。他直起身，注視著對方俊朗的臉。

  「朋友，喬盧拉是東方聖城，天下人心寄託的地方。聯盟沒有天大的理由，是不會去攻打毀滅喬盧拉的.……而南路軍團的元帥，是修洛特殿下。我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知曉他的性格……只要喬盧拉邦主動示弱，恭敬的伏低做小，再談及邦中平民，殿下自然會心存惻隱。」

  「嗯？伏低做小，談及蛾民？」

  奎奧長老怔了怔，想了一會，默默記下。

  「喬盧拉真正的生路，還是要看北路的阿維特國王！國王志在天下，不僅要平定各部，也要壓制各邦，高居神座之上.……」

  阿卡普沉吟了下，沒有說太多。實際上，他能在大祭司團立足，離不開國王的支持。

  「嗯……」

  奎奧長老點點頭。北路是祭司首領，佩特爾親自出使。對於這個老狐狸，他有著足夠的信心。

  「喬盧拉聖城地位特殊，國王不會視而不見。當然，聖城之前的冒犯，肯定會受到懲處。歸順的條件，也會變得苛刻。但請各位祭司長老，千萬不要急在一時，與國王相抗！……聯盟大勢已成，正如成長的神木。只要恭順從命，熬過這段日子，融入聯盟之中.……」

  說到這，阿維特伸出手，指了指神靈壁畫中，引導萬民的祭司。

  「.……到時候，你我都可在畫中啊！」

  「嗯，有理！有理！」

  奎奧長老重重頷首。他看了會阿卡普，臉上露出笑意。不過片刻后，他又有些不安。

  「阿卡普，那我在湖中都城，就什麼都不做嗎？我可是帶了些神物……王室的幾位年長者.……」

  「神物？！」

  聽到這，阿卡普眼角一跳。喬盧拉城傳承五百年，手中的好東西，那可是一點都不少。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渴望，堅定的搖了搖頭。

  「什麼都別做。依我看，你們就不該來都城！在這危險的風暴眼，在這特殊的關口上，在這敏感的時候！……」

  「嗯？危險，特殊，敏感？」

  奎奧長老聞言一驚。他猛地伸出胳膊，抓住阿卡普的手。

  「湖中都城，究竟有什麼樣的大事，將要發生？！」

  「.……什麼樣的大事？……天一樣的大事。」

  阿卡普沉默半晌，才低低出聲，幾乎難以聽見。

  「不朽的太陽，就要落山了……」

  「啊！！！」

  一聲激烈的驚呼，從古老的大殿中響起，甚至帶出風聲。而牆角的燭火晃了晃，就隨即熄滅，徹底燃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