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討債鬼又來了
為了把農業稅和鄉提留盡快收上來,也為了早點分到屬於自己的那杯羹,提前收清農業稅的鄉鎮,縣裏也會給予相應的獎勵措施。平安鎮上個月剛上任的書紀唐仁彪和鎮長宋祖德,想在全縣拔個頭籌,在黃忠華麵前領賞,所以決定去打攻堅戰,目標就定在鎮裏最大的自然村——藕西村。
藕西村全部姓吳。今年還沒有一戶交了農業稅的,全村的農戶在一些頑固的老釘子戶的煽動下,集體抗稅不交!他們說,鎮裏搞這個10百分之的獎勵全他媽是騙人的!這10百分之的錢從哪兒來?就是因為在原本的農業稅中,多加了這10百分之!還他瑪的說是獎勵,這是變著法兒的來多收咱們農戶的錢!堅決不交!誰交了誰斷子絕孫!誰交了誰就是叛徒,今後就別進藕西村,別姓吳了!
在這麽強大的言論攻勢下,全村果真沒有一戶人敢交農業稅,鎮裏駐點的幹部三番五次進村,都是無功而返。
唐仁彪一聽這事兒就惱火了!他乃奶的,這些個刁民還想集體抗稅!他倒要看看這夥刁民長什麽樣兒?頭上長了幾個腦袋,敢公然抗法!難道他們就真不怕被抓去坐牢?
唐仁彪召開了鎮幹部的公開大會,給大家強調這個收繳農業稅的重要性和完成任務後的利益。
他說,同誌們呐,我們現在手裏花的每一分錢,都要來自這些農業稅和鄉提留。收不上農業稅和鄉提留,我們就發不出工資,更別談任何的補貼!就連我們日常食堂吃飯的錢,鎮裏都將要開不出來!為了我們的生活更美好,為了我們的明天更幸福,我們所有的同誌,要不惜一切代價,用盡一切手段,把農戶的農業稅和鄉提留收繳上來!偉人說過,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現在,我們不論職務高低,收到了農業稅和鄉提留,就是好幹部!總之,隻要完成了任務,每個人都有好處,很大的好處!
鎮幹部大都是年輕的小夥子,整天窩在狹窄的鎮政府,除了抓計劃生育,就是收農業稅和鄉提留,除此之外,幾乎無所事事。但是花錢卻是如流水,每月工資隻有兩三百,開銷卻是動輒上百上百的出去,就這點工資,幾天就見底了。所以鎮裏給的收計劃生育款和收農業稅和鄉提留的提留分成,就成了他們除工資外最大的收入來源。
爹親娘親,不如人民幣親啊!隻要有錢,黨指揮他們幹啥就幹啥!我是一塊磚,任黨搬。黨要我砌牆,我絕不當鋪路石,黨要我填泥坑,我覺不做水窖!所以,當年在鄉鎮,經常看到的景象就是,鄉鎮幹部像個強盜似的,在農民家裏搶糧、扛豬、搬家具,甚至拆房子!為了拿到農戶的錢,他們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啊!
所以當時老百姓背地裏說,天啊!這黨咋比國民檔還黑啊!以前國民檔要搶,都是晚上抹黑了臉來搶的,現在黨的幹部卻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來農戶家裏搶啊!見什麽搶什麽,還抓人啊!敬愛的毛主席啊,您老人家要是知道,能允許他們這麽糟蹋黨的威信和尊嚴嗎?
可老百姓再罵再喊,又有什麽用?就是喊破大天去,上麵的人也不當回事啊!隻要能收上來錢,那就是功臣,管你他瑪的老百姓去罵娘!收了錢才有政績,有了政績就能往上爬!哪在乎腳底下踩著多少老百姓的血肉之軀呢?
唐仁彪的一番講話再次點燃了這些鎮幹部們的熱情。
9月13號,平安鎮所有的鎮幹部,在書紀唐仁彪和鎮長宋祖德的帶領下,出現在藕西村。
在村黨支部書紀和村委會主任的帶領下,大家首先來到了老釘子戶吳要常的家裏。
這個頑固的老頭子,已經連續三年沒有交農業稅了。
吳要常有四個兒子,均已成家立業,老貳和老三出去打工了,老大在周邊做泥瓦匠,老四是個石匠,經常在附近幫村民建房子。
四個兒子在吳要常的帶領下,也拒繳農業稅和鄉提留。
能把這個釘子戶拿下,其他人自然就好辦了。幹部們都是這麽想的:所謂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所以,一定要先解決吳要常,把他的錢收上來!就算不給錢,也可以從糧倉裏搬糧食!就不信這麽多人還奈何不了這個糟老頭子!
一行人氣勢洶湧地來到吳要常家,一棟陳舊的平房跟前。
如果不知道什麽是家徒四壁,那麽見識了吳要常家裏,就一定會明白無疑了。
梁柱結構的平房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那些梁柱都已經變色了,而且有了很多的磨損。可是大堂裏麵卻是空空蕩蕩的,連大堂和廂房的隔段,也是用麻杆編成的麻杆片來遮擋,看上去破敗不堪。裏麵的家具,除了農民用的農具之外,就剩一張吃飯的八仙桌和四條長板凳。
吳要常家為什麽會這麽窮呢?不是說勤奮的鳥兒嘴頭光麽?按理這個老頭子勤勞能幹,在地裏侍弄了一輩子,怎麽著也能混個嘴頭光不?可是這吳要常卻是勤懇了一輩子也沒享過一天福,就因為他生了四個兒子。個個都給讀書,希望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可四個兒子都是麵壁十年卻沒捅破牆,最後都隻能窩在這個村裏。吳要常幾乎是傾盡所有供他們讀書,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收獲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要給這四個兒子娶媳婦。
那時候在鄉下,娶個兒媳婦都得花上萬塊的彩禮,還要蓋房子。這樣的行情,娶一個兒媳婦就猶如扒了他的一層皮,四個兒子就扒了他四層皮。吳要常這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老農,被兒子們扒得就隻剩下個皮包骨頭了。
現在的吳要常就像個幹屍似的,臉上的皮起著卷兒的打褶,包裹著幾根幹枯瘦弱的骨頭,背也駝了,那塊背脊骨弓起來,把個脖子頂得往前伸,活脫脫就是一個縮脖子的鴕鳥樣兒。
唐仁彪和宋祖德站在這棟房子前麵的時候,吳要常正蹲坐在大門前的門檻上抽旱煙。一根自製的竹子做成的煙鬥,就那麽杵在幹扁的嘴上,吧嗒吧嗒地吸著,吸了半天嘴裏才吐出白白的煙圈兒。估計是旱煙太嗆人了,抽了幾口,吳要常就開始咳嗽。剛起頭是咳幾聲:咳咳咳!咳咳咳!沒想到這一咳嗽起來就止不住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直到咳得差點背過氣去,最後那幾聲咳嗽愣是聽不到聲兒了,隻看見吳要常瘦弱幹枯的身子蜷縮了起來,那個弓著的背更顯得突兀不堪……
“叫你抽,叫你抽,咳死了才好呢?”一個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然後就看在一個和吳要常一個瘦弱的老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她邊罵邊拍吳要常的背,說:“叫你別抽吧,這旱煙這麽烈,活活把你那肺給燒著了!”
吳要常似乎在差點背過氣的時候,最後終於咳出了兩聲,然後隻聽“咯……”的一聲滑過,就像那快要咽氣的公雞似的,那麽淒慘地叫了一聲,在大家都為他捏把汗的時候,卻不曾想他又緩過來了。
他抬起頭,剛才還黃不拉幾的臉上被憋得通紅,眼睛裏噙著水,鼻子下麵淌著鼻涕。他扯起皺皺巴巴的衣服角,在渾濁的眼睛裏擦了擦,然後又揩了揩鼻涕。看到站在家門前的這一大撥人,他苦笑了幾下,把煙鬥又重新放進嘴裏,就那麽含著煙鬥說:“討債鬼又來了!”
唐仁彪和宋祖德站在最前麵,剛才吳要常的那一通咳嗽讓他們心中好一陣害怕啊!他們倒不是擔心這老頭子真背過氣去,而是擔心萬一這老頭子死了,這家的農業稅算是永遠都別想收了!謝天謝地,這老頭子看來經常是這樣,到閻王爺那兒打個轉,又回來了!
好,既然沒事又活過來了,那就談正事吧!
村委會主任吳要名站到走廊上,對吳要常說:“老哥,今天鎮裏的唐書紀和宋鎮長都來了,你看你家這個錢就交了吧,先交後不要的,早交早省事啊!”
吳要名按輩分和吳要常是一個族裏麵比較親的堂兄弟,所以他平時都叫吳要常叫哥。
“老弟,老哥不是不交,是真交不上,沒錢啊。”吳要常把一個含煙卷塞進了煙鬥,點燃了火柴,又開始抽煙。
他這一抽,唐仁彪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真怕這老頭再來一個剛才那樣驚險的表演,真要在自己麵前背過氣兒去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好在這回吳要常沒有咳嗽,平靜地抽完了一袋煙。
“老哥,你不是剛賣了夏糧,收入了上千塊錢麽?怎麽就沒錢交啊?”吳要名說。
“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想餓死我是不?就那點錢,我不要買油買鹽吃啊?”吳要常瞪著眼罵道。
“你……”吳要名氣得呼呼作響。
“老人家,你看你這賣了夏糧,按理呢就得先把這農業稅給交了。你這麽大年紀了,國家的法律應該懂吧,這抗稅不交可是犯法啊!”宋祖德上前一步,和吳要常開始交涉了。
“我抗稅不交?哈哈哈,虧你還是個當幹部的!”吳要常把煙鬥從嘴裏拿了出來,放在門檻上使勁敲了幾下,隻聽得“嘭嘭嘭”的聲音那麽刺耳,敲得這個吳要名心驚肉跳的。因為他知道,這老頭子要發火之前,就喜歡敲煙鬥!吳要常敲了一通煙鬥,好歹是把那壓在煙鬥裏的煙灰給敲了出來,黑黑的煙灰躺在泥地上,就像幾粒圓圓的老鼠屎。
吳要常那像雞爪子似的粗糙又黑黃的手又重新慢條斯理地往煙鬥裏塞煙絲,邊塞邊慢幽幽地說:“早幾年的農業稅,我每年都是第一個上交,你可以問問這些個狗日的。”吳要常指著村委會的那些幹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