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駿情緒高昂,激動的滿面通紅,雙眼中充斥的不止是勝利的喜悅,還有瘋狂和興奮。
只要能贏,以什麼方式用什麼手段,對他來說似乎都不重要。
見他執迷得這麼不可救藥,證人席上的駱悠悠深感無力且搖頭不止,任由淚水滑落因太過壓抑和痛苦而越發蒼白的臉頰。
為什麼她爸爸就不明白呢?
除了地位和前途,他眼裡就看不到其他東西了嗎?
現在連她都知道,就算贏了這場官司,她爸爸也是一敗塗地。
駱駿……甚至整個駱家都逃不過外界的流言蜚語。以往他極力營造的好名聲,被他親手摧毀殆盡。
駱駿不明白,他到現在還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林家兄妹為什麼會自認敗訴,那都是為了維護他曾經視為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啊!
爸爸……他為什麼非要將這麼溫柔的人置於死地呢……
「爸爸,不要一錯再錯了,你就這麼怕輸嗎?」駱悠悠嘶聲大喊。
身前要不是有障礙物,只怕駱駿現在已經衝到寶貝女兒跟前,從他狂熱的眼神中很難再找回一絲理智。
「悠悠,你快告訴審判長,你親眼看到他們兄妹從你房間里偷東西,是不是?」
駱駿很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林家兄妹輸得哭爹喊娘的下場。
可很多人不解,被告都已經自認敗訴了,他讓駱悠悠再作證還有什麼意義嗎?
駱悠悠失望的搖頭,表示此刻這個被利欲熏心、迷失本性、臉孔跟心態一樣扭曲醜陋的男人,她不認識……
她不能讓父親繼續錯下去了。
深吸一口,咽下湧上喉嚨的苦楚。駱悠悠拭去淚水,仍很蒼白的臉一片麻木。
如果她真的能變成木偶就好了,這樣便感受不到痛苦。
閃動著淚光的琥珀色眼眸不像以往那麼清澈,被黯然與混沌覆蓋,讓人望而心疼。
「……夠了,爸爸,我不會幫你做假證的。」駱悠悠屹立在證人席,直面審判台,強壓下心中不斷湧出的罪惡感。即便以後還要承受比這更巨大的痛苦。她也不會幫父親犯罪。她壓抑著聲音里的顫抖,堅定的陳述,「尊敬的審判長大人,被告兄妹並沒有我從房間里偷過任何東西,那隻花瓶是宴會結束的五天後不見的,我知道是被我父親拿去了。至於那幅畫……被我燒了。」
駱駿懵了,女兒居然幫著外人對付他!
他完了。
堂堂滬市商會總會長就這麼完了?
他不能就這麼完了!
駱駿雙眼驀地一瞪,向仇視林家兄妹那樣,這一刻他對自己的女兒也怒目而對。
他向審判長狂呼道:「審判長,不要相信她的話。我了解我女兒,我知道她在撒謊!她這是在給被告作偽證!」又對駱悠悠大聲呵斥,「我不是叫你在家裡待著嗎。誰讓你出來的!」
「全體起立。」姜審判長宣讀早已做好的判決:「本庭宣布,原告提供的人證物證不屬實,被告入室盜竊罪名不成立……」
饒是駱駿多麼聲嘶力竭的指認林家兄妹是賊人,也無法蓋過姜審判長那威嚴的聲音。
庭審落幕,被告林家兄妹為自己洗去污名,原告駱駿因涉嫌偽造證據罪被追究法律責任。
出了法庭,成功避開記者,香菜和芫荽拒絕了榮記三佬的盛情相邀。徑直回到家去。
雖然打贏了這場官司,芫荽卻沒有感到勝利的喜悅,心情反而是說不出的複雜。
有太多的事需要捋清,他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狂亂的思緒,但他知道讓自己如此糾結的矛盾癥結在哪裡——
駱悠悠和香菜。
如果駱悠悠在法庭上幫了駱駿,他反而能夠更輕鬆的壓抑自己對她的情不自禁。事實上她卻幫助他們兄妹打敗了她的父親。
她的美麗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但深深吸引芫荽的,不只有她的外表……一想到駱悠悠在法庭上落淚的場景。芫荽的心便狠狠揪痛起來。
心頭這份疼痛還未來得及散去,又有一陣挫敗感襲上來,芫荽將駱悠悠精美而又蒼白的面孔從腦中甩掉,另一個柔弱的身影闖了進來——
香菜在法庭上與原告一方針鋒相對的英姿可謂是威風凜凜無人能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妹妹,讓他感到很陌生。
昔日總是躲在他身後的那個柔弱的小女孩。什麼時候一腳跨到他前面去了呢?
自己的妹妹居然那麼有本事,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趁著香菜在廚房忙著跟柴米油鹽打交道,芫荽悄悄上樓鑽進她的房間。
香菜的房間實在不能跟富家千金的閨房相比,但經過她一手布置之後也顯乾淨別緻。床上吊著的紗幔很夢幻,牆上貼著花布做的圖樣,柜子上擺著可愛的布偶……
一切井然有序,只有那張沿窗邊而設的桌子上雜亂不堪,紙樣、布樣和工具堆在一起,剪刀下面還壓著幾本厚重的書。
芫荽挪開剪刀,拿起一本書隨手一翻,看到書上有很多條條款款,目光往手底下那本書的書封上掠了一眼,察覺到了無論是他手上的這本還是手底下的那本,兩本都是跟法律有關的書籍。
看來香菜確實做了不少功課。
身為兄長的他,除了在法庭上撒一點小謊,卻是連一樣實質性的事情也沒能做到,更沒能用這些條條框框去反駁那些人的誣賴。香菜在和駱駿他們進行唇槍舌劍時,他能做的就是獃獃的看著。
香菜是什麼時候學會識字的,又是什麼時候學會畫畫的,怎麼會有那麼驚人的記憶力……
這些問題的答案,他都不知道。
「哥,吃飯啦。」香菜在院子里喊。
「……來了。」芫荽放下書,決定下去和香菜當面問清楚。
香菜將饅頭稀飯榨菜端上桌。看著寒酸的飯菜,她心裡還真有那麼一點兒後悔,「誒,其實應該跟他們去慶功宴上大吃一頓的……」
香菜口中的「他們」,便是榮記三佬。
芫荽倒是沒什麼講究,不過也嚮往富人家的山珍海味,可他天生長了一條窮舌頭,吃著粗茶淡飯也覺得香。
現在,他沒胃口。
他執筷攪動碗里冒著騰騰熱氣的稀米飯。垂著眼眸,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香菜調侃他,「吃了幾天藤二爺叫人給你送的山珍海味,我做的這些粗茶淡飯就不合你胃口了?」
「我的嘴哪有你那麼刁。」芫荽回道,端起碗來敷衍性的抿了一小口稀飯。
芫荽可能還沒意識到,香菜卻是發現了,他這張嘴雖然不及她能說會道,依然本事見長。
香菜看出他懷有心事,大概也知道他因為什麼而愁眉不展。
如果放著他這樣不管,他肯定會一個人鑽牛角尖。
香菜想著疏導他一番。剛一張嘴,就聽芫荽問:
「樓上那些書你都看完了?」
香菜突然覺得嘴裡很不是滋味兒,是因為天兒熱的關係鹹菜變質了嗎?
她果然無法在哥哥面前扮演一個普普通通的角色。現在她只能想著怎麼以他妹妹的身份矇混過去,絕不能讓芫荽知道借住在他妹妹身體里的是另一個時代的靈魂。
香菜狀似不經心的回道:「沒看完,就針對性的看了一些。」
「那書上的字你都認識?」芫荽記得他們以前就討論過這個問題。
「認得不全,多多少少能看下去。」香菜說的這可是實話,書上很多都是繁體字,對用慣了簡體字的她來說,那些生僻的文字都要從頭學起。
他們兄妹在老家的時候,沒有條件接受文化教育。兩人都是目不識丁。但是跟他們兄妹不一樣,他們的父親林四海算是半個知識分子,識得不少字。
父親還在家時,鄉長曾親自上門請他到學堂教書。那時候芫荽因為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很驕傲,但是這種感覺漸漸地被香菜給他帶來的影響沖淡了。
剛來滬市的那段時間,他記得香菜說過,她以前看父親落在家裡床底下的那些書自學漢字。跟文學名著不一樣,那些關於法律的書生澀難懂。她竟都能看的明白,還活學活用在法庭上?
「你識字的速度怎麼那麼快……」
「我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才吧。」香菜一臉認真。
這話要是讓旁人聽了,大有可能笑話她恬不知恥。
芫荽不會笑話妹妹,不過他心裡湧出一股自卑感,同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在層次上為毛差了那麼多?他有點接受不能。
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香菜的記憶力。
「你記性怎麼那麼好?」他知道妹妹有時候很勤快有時候很懶散,但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一個長處。「那天晚上去駱家赴宴的有那麼多人,還有那麼多傭人,你怎麼可能都把他們的臉記住了?」
她記住了那麼多人的臉,一開始芫荽還不大相信,結果香菜居然在法庭上現場通過了對方辯護律師的考驗,這叫他怎能不驚奇?
沒開庭之前香菜就預感駱駿為了贏官司會不擇手段,她只是不想輸得那麼難看才做了那樣的準備。如果輸得快一些,她遞交上去的那隻箱子反而不用打開。誰想到駱駿和他的律師團會那麼不濟事,辜負了她的期待呢?
她沒指望下了庭之後芫荽會不追究這件事,所以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
「想一次性記住那麼多東西,其實並不難。我在藍浦軍校的圖書館里看到一本有關訓練記憶力的書,覺得挺有意思——」
芫荽目光閃動著好奇,「你給我講講。」
「那本書上說,每個人都可以打造一個記憶宮殿。」
「記憶宮殿?」芫荽很是不解。
「『記憶宮殿』其實是一個比喻啦,指的是一個人熟悉、能夠輕易想起來的地方,可供我們儲存或調取信息。」
聽香菜說的很形象,芫荽卻忍不住懷疑這行不行得通,「這樣就可以訓練出來了?」
聽上去很容易啊……
香菜攤手,無法將才能展示出來,只有展示自己咯,「我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這種記憶宮殿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古時候沒有印刷術,書上的很多東西需要腦子來記住,漸漸就形成了這種記憶方法,也有點類似於淺度的自我催眠。」
芫荽有些嫉妒香菜的才能。
好像不管真么事情,她只要一接觸,立馬就能手到擒來。
香菜神神叨叨的對著自己的腦袋下咒,「我要記住我要記住我要記住……」
芫荽忍不住埋怨,「有這麼好的事,你怎麼不早跟我分享?」
「一開始看到的時候,我也不相信嘛,也沒認真嘗試,這次官司我想應該用的上,就試了一試,沒想還真行得通……」香菜不想再繼續編瞎話,索性將話題轉開,「駱總會長這回算是完蛋了,駱悠悠沒幫她父親作偽證,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芫荽心中驀地一痛,眼中閃過不忍之色,「當時你為什麼要自認敗訴?」
他以為以香菜的脾氣,定會和駱駿不死不休,打得他不能翻身來著。
香菜支著臉,笑得一臉曖/昧,「那是因為我哥看上人家家姑娘了唄。」
芫荽紅了臉,氣急得嘟囔:「瞎說什麼呢!」
「看駱悠悠難過,你心裡也不好受吧。」香菜戳穿他。
豈止會看著不好受,只要一想到駱悠悠難過的樣子,芫荽便情不自禁的心痛。
就算駱悠悠不用有色眼光看他,他也自知身份懸殊,這樣的他配不上那樣的駱悠悠。
芫荽板著臉否認,「別瞎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香菜知道,如果想要芫荽完全放下成見,要麼把駱悠悠那隻白天鵝從天上打下來,要麼鼓勵芫荽飛上天。
「哥,這種事就不要騙我啦,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我這種人……」
芫荽還未把話說完,就被一雙筷子夾住了嘴。
「哥,你不要總是這麼妄自菲薄,」香菜說,「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怎麼讓別人看得起你?」
他只是個拉車的,想讓別人看得起太難了。
「哥,你要不要每天抽出一些時間去駱悠悠他們學校當個插班生,這樣你跟她接觸的機會也多了。」
芫荽心中一動,原本閃爍的神色又在瞬間黯然下來,張嘴就要說喪氣的話,卻再一次被香菜截斷:
「你不用這麼急著就決定,先考慮考慮吧。在這裡如果不思進取的話,咱們還不如回老家種田吶,哥,你說是不是?」
芫荽不自覺點頭。
說實話,他也不想只是個拉車的。(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