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沒事兒,香菜就擺弄竹筒里的那倆蠶蠱。
據說苗族中人養的蟲蠱,存活到最後的只有一隻蟲。但是竹筒里原先有那麼多蠶卵,孵化出來的蠶寶寶們自相殘殺,吃來吃去,最後卻剩下了如今的這兩隻,這實在讓香菜感到匪夷所思。
除了吃肉的時候比較積極,這兩隻蠶蠱在其他時候相處的還是蠻和諧的。
關於這倆蠶蠱的伙食,香菜倒不用為它們操心。這兩隻蠶蠱身上散發著一股幽香,幽香怡人,卻能招來蟲豸。小到螞蟻蒼蠅,大到蟋蟀蟑螂,只要一鑽進竹筒里,它們都成了兩隻蠶蠱的盤中餐。
有一點,香菜無法解釋——
這兩隻蠶蠱散發出來的味道,除了能招來蟲豸之外,似乎只有她能夠聞到。
芫荽就算把鼻子湊到竹筒筒口跟前,也沒有嗅到香菜所描述的那股香味。
不止如此,香菜還做了一個實驗——
她拔掉木塞,任由竹筒敞著口,揣在胳膊底下從寶芝靈醫館溜到外頭的大街上,居然沒有一個人對她露出異常的神色。
看來只有她能夠聞到這股味道了。
其實香菜一點兒也不想要這種特殊待遇,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這倆蠶蠱眼裡,她不就跟蟲豸是一個級別的么。
笑話,她可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高級動物,想吃了她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麼大的肚子!
撐死你們,大肉蟲!
芫荽對這倆蠶蠱本身的模樣倒是見怪不怪,其實它們長得還是蠶的成蟲形狀,無非就是身上多了些花里胡哨的顏色。他唯一覺得新奇的地方就是,這倆蠶蠱不是吃素的。
「難怪長得這麼壯。原來是吃肉長大的。」芫荽目測了一下,竹筒里任何一條蠶蠱都比他的大拇指還要粗長。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舔舔嘴巴,語出驚人,「油炸花蠶!」
肯定很好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香菜一時覺得哭笑不得,將竹筒從他手裡奪回來,生怕他真的會出其不意的來個驚人的舉動——直接把大活蠶倒嘴裡嚼吧嚼吧吃了。在發現這兩條蠶蠱的奇異之處,香菜就決定了。「我要養著它們。」
芫荽知道,在鄉下的時候,香菜就養過蠶。她那個裝錢的荷包,就是用她養的蠶吐出來的絲紡的。
芫荽不懷疑香菜養蠶的能力,卻是不贊同她的這個決定,「咱們現在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哪有功夫養這玩意兒。還是扔了吧——」
這玩意兒?
一聽芫荽這口氣,香菜知道他沒把這兩條蠶蠱放在眼裡。
苗族的蟲蠱之術聽著不可思議,其實效果很厲害,尤其培育出的蠱蟲。輕易便可要人命。
不過竹筒里的這兩條蠶蠱,肯定是一公一母,對人類貌似沒有什麼威脅性。香菜決定再觀察看看。
香菜說:「反正就兩條。養起來也不費事兒。」
既然香菜執意要養,芫荽就當她是養了倆小寵物打發時間,便沒有再說反對的話。
不過他那句「咱們現在連自己都快養不活」的話深深觸動了香菜。
確實,就眼瞎而言,他們兄妹等於實在坐吃等死的節奏。
渠司令蛋糕店早在前兩天就裝修妥了,香菜遲遲沒去報道,不單單出於要照顧芫荽的原因。
她想換份工作了,至於接下來要做什麼。她暫時還沒想好。反正只要不在榮記商會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就好。只要跟他們有所牽涉,就別想有安穩的日子過。
「哥,」香菜抬眸,對上芫荽投來的目光,「等你傷好了,咱們換個地兒吧,不在龍城待了。」
視線挪到左臂上,芫荽神色沉著下來。那天他出車禍。前前後後的事情歷歷在目,所幸閻王爺沒收他的這條小命。經過生死劫后,他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閻王爺放過他一次兩次,不可能次次都讓他逃掉。說不定什麼時候不高興了,就把他這條小命給收走了。在此之前。他得給香菜一個安穩的生活,還要給她掙來一份豐厚的嫁妝!
芫荽重新把目光放到香菜身上,柔柔一笑,使得他消瘦的臉龐瞬間看上去陽光硬朗了不少。「其實我心裡也是這麼打算的,我感覺只要咱們在龍城一天,我這傷就好不了。這地兒不吉利,咱們得趕緊走!」
「不著急,等你養好了以後再走也行。不然路上又出什麼狀況,還是得花錢治。這段時間咱們好好計劃,不然現在走了,都不知道到哪兒去。」
芫荽一想也是,他這個做哥哥總不能老是拖妹妹的後腿。他拍著胸脯,像是在保證,「我現在啥也不幹,就養病!只要我一好,馬上就出去找活兒干!」
「那你養病吧,我去買菜。」順便打聽一下滬市哪一片區域最能給人帶來幸福感。誒,其實她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能安安穩穩得過日子就夠了。
在香菜臨出門前,芫荽不忘囑咐:「錢省著點兒花!」
在鄉下過的是自給自足的日子,原先兄妹倆對金錢並沒有特別深的概念和看重。即便出門不帶錢,用家裡地里種的農作物,到鎮上就可以換到一些家用。
可大滬市不一樣,在這裡,沒錢寸步難行。
香菜突然很想買彩票中個大獎什麼的……
來到小後門,她聽到醫館里傳出來的對話,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我都叫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沒人讓你做那些事情,現在你不僅把榮記商會給得罪了,還把日本人給招惹來了。你跑來我這裡,是想他們帶到我家門口嗎!」成大夫竭力壓低聲音,卻壓抑不住他聲音里的憤怒。「你知道我這裡要是暴露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嗎!」
成大夫粗喘著。情緒難以平復。
良久之後,香菜才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沒有想到,我們之中會出了姦細。也怪我大意,輕信了不該相信的人……」
成大夫重重的哼了一聲,口氣生疏,「夠了,你不用跟我解釋那麼多。我已經把盤尼西林轉移到前線去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了!請你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也不要再做多餘的事!」
另一人驚道:「盤尼西林……你怎麼得到盤尼西林的?」
成大夫口氣強硬。「我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那人不依不饒,「不可能……那個密碼箱不是空的嗎……」
聽到這裡,香菜大致猜出成大夫的身份了。沒看出來,這傢伙居然是個革命者!
她覺得到了自己出場的時候了,於是裝模作樣喊了兩聲,「成大夫,成大夫——」
她在小後門前停頓了幾秒,給了醫館里兩人足夠反應的時間,這才推開了門。只見成大夫與一人面對面坐著,手還搭在了那人的脈搏上——號脈吶。不得不說,這倆人裝的比他還像。
香菜往成大夫對面坐的那人臉上一瞟。心中頗為訝異。在門口偷聽的時候,她就覺得跟成大夫爭執的那人的聲音有那麼一點點熟悉,卻怎麼也想不到,聲音的主人會是樂源——菖蒲學院經濟系學生會的會長,也是盤尼西林事件的發起人。
樂源只見過學生妹模樣的香菜,對她原本的樣子並沒有印象,不過看她從醫館小後門出來,表現出了一副吃驚的樣子。
他看向成大夫。神情立馬又變了,臉上就差寫上「我懂」倆字。看樣子,他是錯把香菜當成了成大夫的小夥伴了。其實他這麼想,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成大夫為了革命事業,一直過著獨居生活,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這樣的人,是不會讓外人融入到他的生活之中的。
香菜在這裡出現,就讓樂源認為。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所關聯。
成大夫不自然的對香菜笑了一下,「有什麼事嗎?」
「該換藥了吧?」
成大夫臉上神情一松,約莫著是差不多該給芫荽換藥了。
「小夥子,年紀輕輕肝火就如此旺盛,這病得趕緊治啊。」他意味深長的對樂源說道。然後拍了兩下他的手腕,才將手收回來。
樂源心有不甘。卻擺出一副乖順的樣子。掩藏好自己的情緒,當個好學生好學長,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沒留下一句道別的話,他便走了。
不過他那一臉倔強不馴的表情,明顯是在告訴成大夫,「我還會再來的」!
成大夫提著藥箱,走在香菜前頭,剛出了小後門,他就忽然轉過身來,嘴才張到一半,到嘴邊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香菜一個手勢給打住。
「咱們有言在先,」香菜提醒他,「什麼都不要問。」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成大夫心中的那個疑團越來越大,這幾日每每看到香菜,就像是面對一道難解的算數題,讓他感到了深深的焦慮。
他還算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只要一想到與香菜之間的約定,他馬上就做啞巴。他之所以很少在香菜面前說話,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成大夫不禁與香菜討價還價,當即豎起了一根手指,眼中儘是懇求,「我就問一個問題。」
有一就有二,香菜可不會讓成大夫的得寸進尺有任何助長的機會。
「沒得商量。」香菜唇角掛著微笑,眼中卻是一片陰寒,話中帶著濃濃的警告,「我勸你最好也不要想撬開我哥的嘴。」如果成大夫讓芫荽知道了任何跟盤尼西林有關的事情,那就別怪她無情了。「我想你早就做好了某種覺悟吧。」
成大夫心中一凜,瞬間感覺到小小的藥箱像是灌了鉛,變沉重了許多,勒得他肩膀生疼,他不禁收緊了背帶上的五指。
他眼裡寫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驚有怕有怒,「你……」
這一刻,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香菜笑說:「盤尼西林的事,咱倆可是坐一條船上。所以你不用那麼擔驚受怕,現在你只要好好給我哥治病就行了 」
她可不會蠢到掀翻自己的船,別人要是不在乎她在乎的東西,那就別怪她到時候玉石俱焚。
成大夫不知道香菜真正的可怕之處,但是從這以後,心裡對她存了諸多忌憚。在芫荽的事情上,變得格外上心,他將寶芝靈最好的傷葯和補藥用在了芫荽身上,期盼著他能快點好,然後跟香菜遠走高飛 。
不出一個禮拜,芫荽手臂上的傷就癒合了。在香菜的督促下,他走路的姿勢也矯正過來了。
這就意味著,他們兄妹距離離開龍城的日子不遠了。
至於香菜的兩條蠶蠱,經過這段時間的特別照料,已經開始在竹筒里吐絲結繭了。
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他們兄妹收拾了行李,告別了寶芝靈和成大夫。
可以說,成大夫對他們兄妹沒有任何的留戀。
香菜本想去渠司令蛋糕店與老渠他們道別,想想算了,把她冷情的這一面留給老渠,也讓那老傢伙不徒增那麼多傷感。
她要是去當面請辭,老渠八成會把她踹出蛋糕店,然後關上門來自己跟自己較勁……
不過香菜沒做那麼絕,她寫了一些製作蛋糕的配方,託人給老渠捎去了。
至於其他人,跟香菜關係好的也就是渠道成和何韶晴了。
老渠知道她離開,等於是他倆都知道了。
何妹子對她好,香菜能感受得到。只是她的好,香菜消受不起。畢竟,何韶晴跟榮記商會有著緊密的關係。
藤彥堂嗎?
香菜壓根兒就沒想到他。
龍城大街的十字路口。
一輛軍綠色的小卡車停在了北街路口右邊的街道上。
香菜和芫荽打西街方向而來,對車邊立著的那個人招了一下手。
芫荽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不禁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對對方的長相倒是沒什麼印象,只是那人一身軍人的打扮,實在讓他太難忘了。
「這不是……」
見他瞪大眼睛的模樣,香菜覺得好笑,「你該記得吧。」
芫荽怎麼可能不記得!
這個人曾經救過他的命!
是明銳啊!(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