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善惡
「什麼東西?」
捕快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那幾個跟著的衙役臉色都變了變,小腿肚微微顫抖,其實換了任何一個人,毫無徵兆地在這個大院子里看到一口絕不該出現的棺材,心裡都要犯嘀咕。
這可是郡主府,誰敢在這地方擺口棺材?
他們只是小小的捕快和衙役,平日里雖然也辦過些命案什麼的,卻不代表他們膽子夠大。
還是捕快年紀比較大,見多識廣,心志也堅定,晃了晃神就恢復過來,小聲問身邊帶路的羅娘:「敢問一下,文小姐在哪兒?」
「那不。」
羅娘皺著眉,心不在焉地伸手一指。
捕快舉目望去,順著人家的手指看了半天,空蕩蕩的院子里什麼都沒有,連個粗使太監也不見,花木扶疏似乎不用人打理,看起來特別和諧。
他總覺得這位郡主的園子很不一般,可他只是個粗人,也看不出什麼,而且,現在也沒心思欣賞人家堂堂郡主的園子,反正他就是欣賞個半天,回家還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就這種漂亮大園子,他一輩子也住不起。
「這個?」
捕快滿頭霧水,但周圍人都面容嚴肅,他一時也就不大敢說話,終於,榮安郡主停下腳步,笑盈盈轉身:「文小姐在這兒了,我給諸位引見引見?」
所有人一愣。
羅娘和小嚴都暗自嘀咕——自家小姐最近到是越來越『活潑』,什麼玩笑都想開一開,也不怕嚇到了人!
「咕嘟。」
捕快吞了口口水。
身後的衙役瑟瑟發抖。
他們忽然想起很多奇怪的傳聞,這位郡主可不是一般的朝廷郡主,她能通陰陽!
園子里明明風景極好,到比山野鄉間更多了幾分靈氣,且陽光明媚,但眾人還是感到陰風陣陣。
「郡主莫要開玩笑!」
捕快臉色驟變,眉頭緊蹙,輕聲道。
其他人更是連眼角的餘光都有點兒不敢向棺材那邊飛一下。
紅塵就笑了:「我怎麼會開玩笑?諸位過來,文小姐想見見你們。」
捕快不想去,可不知為何,腳忽然有點兒不聽使喚,其他人也一樣,竟然都不約而同地走了過去,棺材蓋已經掀開,裡面正是文杏兒文小姐。
他們這幫人已經見過文小姐的屍身,當時那丫鬟跑到衙門口告狀,大人親自帶著他們出來驗看的,可以確定,此人正是那位香消玉殞的小姐。
「郡主這是何意?」
捕快心裡打了個突,榮安郡主不會是真生氣了,打算招魂,把文杏兒的魂魄召回,好和衙門的人對峙。
一想到此,這幫官差都心裡暗罵,該死的,要不說在京城當差那都是提著腦袋做活,簡直要了親命啊!
上面都是些猛虎蛟龍,個頂個的威風凜凜,手段通天,他們這等小人物算什麼?偏偏一有事兒,他們全是得首先衝鋒陷陣!
捕快腿肚子直哆嗦,咳嗽了聲,抬起頭來,義正言辭地道:「郡主身份尊貴,但這種時候,也不可戲耍我等,雖然不知文小姐的屍身怎麼會在郡主這裡,可為了郡主好,還是讓人把她送回李國公府為妙,若是郡主方便,也請隨我們去見一見大人,我想大人一定會給郡主一個公道,不會讓人隨意損害」
剛想繼續說話,就聽見一聲呻吟。
眾人全部停住動作,腦袋齊齊順著聲音看過去。
只見棺材裡面的那個人,那張臉,忽然變得有點兒不一樣。
萬籟俱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捕快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頓時毛骨悚然,居然不是眼花,棺材里女子的臉,忽然活了,眼皮輕輕顫動,眉毛也在顫動,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那張臉也顯得有些陰沉,青慘慘一片,還有烏黑的痕迹。
呻吟聲又響起來。
文杏兒的眼睛掙扎了一下,終於睜開,直愣愣地向外看,手臂抖了抖,伸手扒住棺材邊沿。
一眾官差身體僵硬,他們還來不及流露出驚恐,就見被侍衛提溜在手中的那個丫鬟,渾身哆嗦,口吐白沫,翻起了白眼兒,尤其是看到文杏兒坐了起來,她就更害怕,喉嚨里發出一陣陣嘶鳴,看她那模樣,要不是她說不出話,估計都要痛哭哀嚎,苦求饒命了。
紅塵看了她一眼,臉上難得露出幾分冷酷的表情來,也不看同樣處於震驚害怕狀態的捕快一行人,走上前伸手扶住文杏兒,慢慢地讓她坐好。
羅娘連忙遞過去一個玉碗,裡面盛著半碗濃黑的葯汁,紅塵一口一口地喂文杏兒喝下去。
剛喝了兩口,文杏兒就趴在棺木上拚命嘔吐,居然吐出來一堆黑血。
此時天色略微有些暗淡,但那些捕快衙役,還是一眼就看到那些黑血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蠕動一般。
似乎是蟲子,像線條一樣,密密麻麻,捕快連忙後退了幾步,噁心的要命。
紅塵也皺眉,很是噁心,看了看小嚴,小嚴就拎著一隻油壺過去,淋在那些黑血上,拿出火摺子點火。
火光閃爍,裡面砰砰砰砰,各種奇奇怪怪的嘶鳴聲,眾人都嚇了一跳,還來不及發問,就見那個本來不能說話的丫鬟,抱著腦袋大聲哀嚎,「癢,好癢!」
說著,就拚命去抓自己的身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這丫頭居然能夠說話了,可她現在的模樣,猙獰可怖,到還不如不能說話時的樣子。
幾個侍衛齊齊上前,踩住她的手腳,她才掙扎不動,又被堵住嘴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在地上抽搐。
紅塵看了看她,先扶著滿臉懵懂的文杏兒走出來,坐在旁邊的石凳上。
「去煮一碗參湯,只放一根參須即可。」
羅娘應下,連忙去做。
郡主府的人蔘靈性十足,一點兒參須就能比得上宮中珍藏的老參。
那幫官差傻愣愣地看著紅塵她們的一舉一動,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聲喊著大膽妖孽,衝過去把文杏兒抓住,還是拔腿逃跑,或者仔細看看眼前這個棺材出來的小姐是死還是活。
「應該死了?」
捕快也迷糊。
按說官府這邊仵作驗看過,文杏兒不可能還活著。
仔細看了看文杏兒的臉色,紅塵才慢慢坐下,倒了一杯茶,笑道:「諸位放心吧,我們文小姐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捕快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猶豫了下,和自家手下使眼色,奈何這回他也不可能得到太好的建議,只能先派人回衙門稟明一切,再老老實實待著等待最後結果。
紅塵也不再多管別人,只輕聲問:「文小姐,你該想開些了,死了一回,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文杏兒一愣,抬起手,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看起來像是八十老嫗的手,哪裡像青春貌美的姑娘的手?
紅塵也有些不忍心,她從一開始猜到文杏兒的故事,就不免有幾分同情,像她這樣閱歷的女子,想要有這幾分同情到也不是什麼容易事。
此時就不覺嘆了口氣,輕聲道:「說出來,我幫你把他徹徹底底地送走,從此以後,你也該解脫了,若是不想說給別人聽,可以只說給我聽。」
文杏兒好像真得想開了一切,慢慢抱著茶杯抿了一口:「無所謂,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
這位小姐確實如傳言中所說,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兩個人感情很好,要她只是個尋常商戶家的小姐,二人的姻緣絕對沒有什麼大問題。
她那個青梅竹馬的戀人也是讀書人,讀書還有點兒天分,說不定有朝一日能改換門庭,哪怕她被李國公府看重,但文杏兒還遠不到絕望的時候,總想著只要拖一拖,自己喜歡的男人,她的青哥,肯定能金榜題名,正大光明地向家裡提親。
李國公府的人或許不怎麼能看得上青哥的出身,可她到底不是人家府里正經的小姐,也不見得就當真會被看重,她這些年再表現得木訥低調些,這門親事,還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她堅持非卿不嫁,那家裡人也不可能堅決不妥協。
本來這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故事,不過幾種結局而已,或者被棒打鴛鴦,或者終成眷屬,或者男方變了心,追逐功名利祿,再覓新人,或者女方變了心,終究還是更渴望嫁去高門大戶……
但事情還沒有發現到需要被棒打鴛鴦的地步,一切就有了變化,文杏兒病了。
病得突然,本來只是傷寒,卻一病不起,怎麼治也治不好,她和青哥正是感情濃烈的時候,少年男女,彼此鍾情,怎能接受天人永隔的結局。
青哥更是不願意自己喜歡的姑娘就這麼一病而去,後來也不知他從哪裡找到一個神醫,聽說名氣很大,就是邪門的很,直接告訴她,文杏兒的壽數就是那麼多,到了該死的時候,要是他想救,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換。
那神醫說得玄妙,沒多少人信,但青哥眼看心愛的姑娘垂死,病急亂投醫竟是信了,真照著神醫說的,拿自己的心頭血去救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文杏兒竟然真的好了起來,但青哥也死了。
話本小說里,總出現什麼拿心頭血救人的橋段,好像救了人之後也不會死,但那是心頭血,想要取出來那就是要直接在心上動刀子,真做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青哥死去,文杏兒活轉。
故事如果只到這裡,也不過是尋常話本中常見的悲劇故事罷了,但文杏兒不甘心,她不願意就這麼放手,不想讓青哥走,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青哥竟然真的沒有走。
「頭七那天,我從國公府偷偷溜出去看他,守著他,他竟然真的來了,還是那麼溫柔可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從來對我特別好,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對我更好的。」
文杏兒輕聲嘆息,「郡主,您能想象得到嗎?我有多麼快活,當時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這一次失而復得。」
紅塵目光悲憫。
「一開始很好,就是讓我這麼陪青哥一輩子,也是極好的。但是後來就不一樣了,青哥他,他變得越來越不像他。」
文杏兒目中露出極度恐懼之色。
紅塵嘆氣:「人的魂魄不可能全都留在人間,一縷殘魂略微停留也就罷了,時間越久,自然會漸漸失去神智,只剩下一些惡鬼之源。那時候,青哥已經不完全是你的青哥了。」
文杏兒僵硬地點頭:「是,他變得一時都不肯離開我,在我身邊也不說話,沉默寡言,看著我的眼神時而兇惡,時而無情,他還會,還會傷害我,以前的青哥,怎麼可能害我?」
眼淚忽然落下來。
「我也許不是個好女人,我沒有守住當初的承諾,漸漸的,我覺得害怕他,不願意再留在他身邊了,想逃得遠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青哥還留有一絲神智,知道了我的想法,居然在我還沒有做出什麼事兒的時候,就自己消失不見了。」
文杏兒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哭,「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傷心,還是該慶幸,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變了,青哥消失,我覺得很輕鬆,後來那次選秀,我就沒有抗拒,萬歲給我賜婚,我也心平氣和,甚至很高興地接受下來……」
「郡主,您說我是不是很壞,我想忘了青哥,想要新的生活,想繼續走下去。」
文杏兒的眼淚滾滾而落。
紅塵嘆了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誰也不能說你錯了。」人本來就是善忘的,再悲痛欲絕,隨著時間流逝,也能漸漸抹去那些痕迹。
「可是青哥不肯原諒我,自從我,我婚期定了以後,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青哥他時常出現,偶爾在我的床邊,偶爾在我的水盆里,鏡子里,有時候微笑,有時候陰測測地看著我,從那以後,我就再也睡不著覺了,一點兒都睡不著!」
文杏兒臉上終於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紅塵搖了搖頭,往她手裡塞了一杯茶:「不是,文小姐放心,一切都結束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問題從來不是青哥,青哥是心甘情願走的,我想,他走的時候留下的是對你毫無保留的祝福,所以,那祝福在保護你,而不會傷害你。」(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