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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百態

  林旭不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再者說,終究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能做的,儘力去做,做不到的,也終於學會了不去強求。 

  以前好像沒這樣的胸襟。 

  此時外面寒風凜冽,連屋子裡都透著一股寒氣,林旭在京城的宅子里生了四個炭盆,煙熏火燎,他就不免蹙眉。 

  因為宅子是隨意買的,沒經過改造,自然沒修地龍,不像郡主府那麼舒服,平日林旭在此辦些公事,也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紅塵也過來,他就難免有一點兒後悔。 

  當初就不該嫌麻煩,但如今寒冬臘月,想翻修一下也不行了。 

  攏了攏衣襟,林旭抬眼看過去,紅塵就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椅子上面還鋪著一張白虎皮,膝前的桌子堆滿了各種賬本,旁邊的爐子裡面扔了兩隻南方運過來的水果,燒得看不清數是什麼,不過香味還很不錯,淡淡的,不濃郁,很是清爽。 

  「出去走走?」 

  紅塵抬眸就知道林大公子的工作怕是已經告一段落了,她這幾天忙著調度籌謀,到還沒出門看一眼。 

  不親眼看看,怎能知道災情到底有多麼嚴重。 

  林旭也不反對,起身親自給紅塵披上大紅的斗篷披風,又給她戴上帽子,從頭包裹到腳。 

  曲名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特別殷勤,笑嘻嘻地要給他們趕車。 

  「還是伺候郡主舒坦,公子爺,您看看自從郡主來了,咱也屋子都顯得有靈氣,不那麼乾巴巴的,你可得把人照顧好,要是有一點兒不好,哼哼。」 

  林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曲名惡寒,嘴上卻不輸陣,依舊笑盈盈:「這會兒小的可不怕您,有郡主在呢,想來您也不至於把我打得鼻青臉腫不能見人!」 

  林旭頓時哭笑不得。他什麼時候打過這傢伙?曲名這小子是他們的門面,就指著他那張臉還有嘴幹活,怎麼罰,也不至於體罰…… 

  不過……這傢伙滿嘴胡說八道,和他計較,那才真是閑得慌。 

  收拾妥當,一行人就出門。 

  王元道和喬稚幾個也跟了出來,自己備車,個個手裡抱著算盤,工具箱,書箱,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林旭眨了眨眼沒說什麼,只是心裡還是一嘆,他本來打算和紅塵兩個人單獨出門走走的,哪怕是在觀察災情,可兩個人能湊在一起並肩走一走,也已經很好了,奈何他手底下這一幫人,那是一點兒眼力勁兒也沒有! 

  罷了,正事要緊。 

  於是一行人浩浩湯湯出發,看起來到像個車隊。 

  周圍明裡暗裡地也少跟人。 

  紅塵身邊的侍衛,鬼谷的護衛,居然漸漸很難涇渭分明了,一眼看過去,到像是一家子。 

  那也沒辦法,兩邊的主子整天膩在一起,他們再不趕緊熟悉起來,萬一出了事兒,配合不好就很容易事倍功半,這一幫侍衛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 

  再說,如今誰不知道兩個人在萬歲爺面前都過了明路,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真成了一家兒。 

  一行人一路出京城,走到京郊的便民坊。 

  這裡雖然不是京城,可還算是有人氣,也比較繁華,到處都是朝廷建造的安民居,安頓的也是災民流民,房子屬於朝廷,流民們只能借住。 

  朝廷規定,先安頓鰥寡孤獨,老弱病殘,一進這地方,乍一眼看過去到是老弱較多。 

  不過,不遠處就有個馬臉漢子,身材高大健壯,雖然也挺瘦的,卻一臉的凶相畢露,正懶洋洋地站在牆角,伸了個懶腰,回頭看到紅塵她們的車馬,眼中流露出些許貪婪,隨即就一反身跑遠了,也不知道溜到哪兒去。 

  此地地形複雜,宅子建的很秘籍,到處都是小衚衕,還有各種亂七八糟搭建起來的草棚,木棚,視線極差,紅塵就是覺得這人不對勁兒,派人去追怕也追不上。 

  「按照規矩,身強體壯者需去東安民坊吧,不是說朝廷在那兒招人,以工代賑,幹活換吃食?」 

  林旭沒說話。 

  規矩這東西,有時候在某些人眼裡和一張廢紙也沒什麼不同。 

  這裡朝廷下的力氣最足,伙食也有人盯著,剋扣的少,算是對災民很不錯,規定是規定,可一部分身強力壯,一把子力氣的大男人也更樂意混跡其中。 

  不光是混進來,還沒少欺負那些老弱,房子他們要佔最好的,還會從老人和孩子手裡搶奪各種吃食。 

  朝廷也不是不管,可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兒,朝廷的人手又不足,哪裡都能管得過來。管得嚴的時候,這幫人就老實些,一等朝廷那邊不注意,就變本加厲。 

  為了自己不被報復,為了能活下去,其他人也是忍氣吞聲。 

  都不必林旭多說,紅塵一想也想明白了,就沒多看,在往前走,就看到了坑洞。 

  一大片,有大的,有小的,還有和地窖差不多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火牆包圍下,無數人擠在坑洞里,老人,孩子,女人,這種時候,早沒了什麼男女大防。男女只讓一條草席隔開了住,也半點兒都沒覺得不方便。 

  凌亂的草棚在上面撐著,勉強能擋住雪花,四周挖掘出來的洞穴里到是更暖和,可數量少,根本就不夠用。 

  紅塵看了看就覺得眼花繚亂,孩子的哭鬧聲,喝罵聲,有氣無力地呻吟聲,亂作一團。 

  住在這種地方,大約是能擋擋風寒,絕對不會太舒服,人們的臉上也帶著麻木。 

  林旭皺眉,周圍的侍衛不自覺稍稍收緊了些許。 

  這種地方最混亂,他們不能不緊張。 

  到是紅塵毫不在意,下了車走過去,看見幾個老頭老太太縮在草席上面,曬難得出現的一點兒陽光,就湊過去小聲和他們聊了幾句天。 

  紅塵這身打扮,在這地方按說一定會被敬而遠之,可她長得好,說話也溫柔,能放得下架子,隨意地席地而坐,那些老人們到底經歷風霜,見多識廣,便是局促,也沒有太慌亂,到還真慢慢就聊了起來。 

  「是啊,今年年景不好,一入冬老頭子我就覺得,可能今年就是時候了,天氣冷,兒子媳婦還養了三個孩子,孩子們都餓著肚子呢,房子又是破破爛爛,我這老頭子哪裡還捨得讓他們省出口糧來接濟?我都一大把年紀快死的人了,餓死凍死也不虧,這回朝廷賑濟,讓我們住這坑洞,其他人還猶豫來著,我二話不說就卷了草席過來,還猶豫個什麼,再差,難道還能差過坐著等死?」 

  老頭兒的話不少,旁邊的老太太卻是一聲不吭,神情麻木,盯著手裡一個缺了一小塊兒的碗發愣。 

  紅塵看了看,老太太衣服很臟,臉上頭上都是灰塵,但是不像一般窮苦人家,面孔圓潤,耳朵上還有三個耳洞。 

  大周朝這邊,富貴人家才打這麼多耳洞,窮苦人家的女孩子不打的都有很大,最多也就打一個。 

  紅塵自己就是一個耳洞,小時候打的,當年入了夏家大門之後,她也沒再去打。 

  那老頭兒看了一眼,小聲道:「慘啊,腦子都不清楚了,好像是弄丟了自己的孫子,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話雖如此,老頭兒臉上卻有一點兒不以為然。 

  眼下賣兒賣女的不知道有多少,沒易子而食,就夠慈祥的,不就丟了個孩子,難道就活不下去了? 

  林旭忽然過來,握住紅塵的手,低聲道:「老太太有點兒眼熟。」 

  紅塵愣了下,想了想,叫來一個年紀小的侍衛,讓他打水給老太太洗洗臉。 

  沒辦法,紅塵這次出門,身邊一個丫鬟都沒帶,估計回去之後羅娘幾個得跳腳。 

  可那幫女孩子現在個個搶手,忙得恨不得人人都是三頭六臂,她哪裡還捨得讓她們辛苦? 

  侍衛雖然是男子,可這點兒活兒還做得了,很快就給老太太收拾了下,臉上的灰塵都洗乾淨了,這下更能看出來,老人家一臉的福相,雖然可能餓得狠了,面有菜色,神情也有些麻木,可這氣質,真不像窮苦百姓。 

  如今富貴的人和窮苦人分辨起來十分容易,不用看衣衫,只看臉龐手腳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老太太手腳細小,沒有繭子,皮膚也細膩,一大把年紀了,保養得極好,一點兒老人斑都不見,也不見太多皺紋,要是窮苦人家出身,怎麼可能? 

  林旭仔細一看,按了按眉心:「是梅侍郎家的老太太,上個月我去梅家喝酒,剛好見過。」 

  紅塵愕然。 

  梅侍郎?說的應該是現今工部侍郎梅若臣,這幾天是聽說梅若臣病得厲害,帶病還上朝,陛下也沒少褒獎,如今工部那邊任務也不小,各地徵集民夫,砍伐樹木,建造房子,挖掘地坑,都缺不了他們。 

  紅塵記得看過資料,看到梅侍郎的時候,到還多了幾分關注,實在是這人算是官場的一股清流。 

  梅侍郎為人有些迂腐,別看管的是工部,卻張口閉口孔孟之道,說他是個腐儒並無不妥,但他也的確持身周正。 

  這人出身普通,娶一貧寒妻子,後來一路高升,對妻子卻依舊體貼入微,當初有人送來美妾,他是一概不收,連皇帝有一次都開玩笑,說聽聞他妻子大字不識一個,他該找個能和他詩詞唱和的美妾紅袖添香才是,梅侍郎笨口拙舌,沒敢和天子計較,不過還是閉口不提納妾的事兒,回家就親自教導髮妻識字,年過三十無子依舊不納妾,後來終於生下一個孩子,兒子出生時妻子難產,他就發了話要保大人,大約是他妻子聽見丈夫的話,有了力氣,愣是平安生產,可惜傷了身體,以後也不能再生了。 

  當時他妻子就哭著要給他納妾,好給梅家開枝散葉,梅侍郎卻說,他們梅家三代獨苗,有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就算對得起祖宗,從那以後,對妻子是更好了,俸祿大部分拿出來給妻子買各種補品和藥材,自己穿的襪子都是打了補丁的,有一回皇帝急召,他和幾個工部的同僚急急忙忙狂奔,都跑丟了鞋子,就他露出兩個大腳趾頭,穿了縫縫補補的破襪子,到逗得皇帝大笑,也讓梅侍郎羞得不行。 

  紅塵想到那些資料,嘆笑:「梅侍郎是個清官,也就是有點兒真本事,才能在工部這種清水衙門裡升得順利。」 

  也是這人太有特色,上達天聽,那些使絆子的才很難使陰招把他給壓下去。 

  林旭已經吩咐人去通知梅家。 

  紅塵也連忙把老太太扶著出來,坐到馬車上,給她拿了件兒厚衣服先湊合穿。 

  那老頭兒很有眼力,特別殷勤地幫忙,臉上還露出幾分唏噓:「哎喲,我就說,這老太太瞧著不像一般人呢,如今能遇見貴人,真是又福氣啊。」 

  紅塵也樂意和這樣通透的老人家聊天,就笑著問了幾句老太太的情況。 

  不過老頭兒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這老太太是懵懵懂懂,自己闖進來找人的,口口聲聲要找他孫子,人看著又老又可憐,官差就沒趕人走,就地安頓下來,如今神志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沒多一會兒,梅侍郎攜著他夫人就匆匆忙忙趕來,這兩夫婦也是一臉風霜,滿身的疲憊,見到母親顧不得向林旭和紅塵道謝,撲過去就嚎啕大哭。 

  「娘,娘!」 

  梅侍郎嗓子都是啞的。 

  他夫人也哭得站不起來,「娘,不是您的錯,兒媳婦我才是那掃把星,嫁進梅家以後,多少年了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如今好不容易生了一個,竟然也保不住,您要怪,就怪我吧,您打死我也好!」 

  兩個人這般嚎啕,老太太終於落了淚,抖抖索索地張嘴:「元寶,我的元寶。」 

  林旭慢慢走過去,輕聲細語地勸了半天,才把這一家子勸住,梅侍郎整個人都有些虛脫,有氣無力,不過還是簡單說了一下始末。 

  半個月前,他老母親和妻子出去施粥,兒子元寶非要跟著不可,妻子溺愛兒子,想著也不是不行,就把孩子帶在了身邊,沒想到出去之後,也就一轉眼的工夫,一個看顧不到,孩子就讓人攔腰抱住給抱走了。 

  老太太眼睜睜看著,拚命去追,可她腿腳不好,根本就追不上,梅夫人也頭昏眼花,連喊一聲都喊不出來,眼看著兒子沒了蹤影。 

  梅侍郎一邊說,忽然坐直了身體,直愣愣地看著紅塵:「郡主,您是榮安郡主,咱們大周朝赫赫有名的靈師!」(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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