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將走
陶縣令從盧家離開之後,家裡有好幾日都氣氛凝重,老太太整日不在家,孩子們的請安都免了。
到是瑤姐兒她們的功課還沒停,只是也車接車送,再想和以前一樣,趁著閑暇出去玩,就不大可能。
紅塵身邊的兩個丫頭到是聽見外面一些風言風語。
不知哪裡來的一個瘋女人,四處詆毀小姐的名聲,說她懂妖術,會害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特別認真。
不過,盧家這邊應對得當,先給亂拳打了回去,連鬧事的神婆也被官府控制,沒了蹤跡,一點兒風都沒掃到自家主子,大家也就沒當回事。
誰都不曾想到,新年的喜慶勁還沒過去,天下太平的鳳城,忽然就出了事。
這日,紅塵天還沒大亮,被窗外的信鴿叫起來,頭疼的很。
羅娘和小嚴飛快地收拾東西,只拿要緊的藥丸子,還有一些食物銀錢,瑣碎的零件都塞起來打包,拉著紅塵起身,往她身上披衣服。
「鳳城城門被封鎖,具體情況尚不知,不過南邊傳來消息,項王有異動。」
紅塵:「……盧家什麼反應?」
「還沒有動靜,老太太肯定知道城門被封鎖的事,沒讓瑤姐兒她們出門上課。」
「別急。」
紅塵伸了伸要,慢條斯理地穿衣整理鞋襪,「急也沒用,再去探明。」
羅娘咬牙答應。
她們也算見多識廣,不過,如果真趕上叛亂,還真是免不了心慌,小嚴已經給京里傳信,上一次的信也看過,到沒看出大異常,但現在又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到隱約看出點兒古怪來。
紅塵苦笑:「項王?到真是不顯山不露水,皇家就沒有一個簡單人。」
上輩子,項王這時候都快死了,活不過兩年,她記得清楚,當年項王世子和小兒子爭奪王位,鬧得滿天下都議論紛紛,當笑話看呢,她也沒少跟著說閑話。
小嚴她們的耳目不比在京城靈光,不過,大體的消息還是很快探聽出來些,大部分是從陶縣令那兒探出來的。
「小姐,已經確鑿無疑,項王謀逆。」
按照往年的規矩,江南各地的朝廷命官,年節之前,之後,都要去拜見一下項王。
項王雖是個閑散王爺,沒多大的實權,可他的封地在江南,正常來說,江南一地的官員都屬於他的僚屬,人家又是皇家的人,雖然只是當今聖上的堂弟,身上也一樣流著皇家的血脈,可怠慢不得。
陳鋒是個很正常的皇家子弟,性情有些驕縱,飛揚跋扈,不說不學無術吧,讀的書卻不算多,文治武功都算不上好,當然,他這樣的王爺,真要是文武雙全,事事完美,估計上面早就容不下,也不會有今天的風光。
以前各地的官員去拜見,多送點兒禮物,參加個宴席,聚一聚而已。
陶縣令區區一個小縣令,到了王府也就能在遠處院子里分一個角落坐一坐,連和王爺多說幾句話的可能都沒有,到也輕鬆自在,這次過去,一樣打著隨便轉轉,差不多就走的主意。
沒想到,再平常不過的宴席上,卻出了事,項王忽然發難,把所有的官員都給軟禁起來,讓人聯名簽署文書,要起兵清君側,誅殺奸佞。
至於奸佞,還不是一個,第一是干涉朝政的皇后,第二個,是一群人,現在朝廷里聯名威脅君王,企圖扶齊王趙瑞為太子的那一幫老臣。
連陶縣令這個只精通庶務,對朝廷大事不太了解的小官,也覺得項王這是胡鬧。
可刀兵之下,那麼多親軍侍衛拿刀抵著脖子,真的砍了好幾個,人頭滾滾,血流滿地,那些官員們是真被嚇得快昏了。
陶縣令位卑職低,就是個添頭,一看不好,難得發揮了下平日里做農活,有一把子力氣也能跑的優勢,偷偷摸摸換了下人的衣服,趁著混亂愣是賄賂了個項王府的小廝,找了個狗洞鑽出去跑了,一路跑回家,馬上就想上書朝廷,可惜項王再愚蠢,離鳳城這麼近,他也忘不了先封鎖鳳城。
這下可好,全城戒嚴。
盧家上下都傻了。
沒辦法,盧家在鳳城,在江南,那都是大戶,屬於那種絕對不會讓人給遺漏掉,忘掉的大戶,項王的人客客氣氣地登門說話,也沒有特別威逼,但你要是不從,人家手起刀落的可能性很大。
老太太欲哭無淚,盧家這位頂樑柱什麼都見識過,這會兒也要心酸:「咱們不怕聰明人,就怕蠢貨,你永遠不知道一個蠢豬會做出什麼糟心事來。」
她老人家剛說完,自家就出傻叉!
大老爺哆哆嗦嗦,一臉的猶豫,看樣子很有可能從賊,半點兒風骨也無。
二老爺義憤填膺,看著很可能盡忠效死,要去跟項王說道說道,告訴他什麼叫忠君愛國。
老太太被這一圈兒傻叉兒子氣得吐血,先按下老大——項王有什麼?要民心沒民心,地盤也不算大,地理位置還不好,手底下人到是不少,可都是爛蒜,只會拉後腿兒的,跟他走的那些世家全是落魄貴族瘋了沒治的,就這種人,怎麼可能成功,他不成功你上他的賊船,找死啊!
再痛扁老二——項王都謀反了,你還想去給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人家把你當白痴不放在心上隨手弄死了,我到不缺你一個兒子,你家兒女怎麼辦,你老婆怎麼辦?
家裡的蠢貨都被按下了,老太太一咬牙。
紅塵拍桌子:「走為上!」
「沒錯,走!」
老太太不信項王能長久,只要人好生活著出去,家裡的財物被禍害些,就被禍害些,事情完了照樣能回來做他們的世家子弟。
哎,其實要不是事情發生得太急,那項王又當真不是個能成事的,還咄咄逼人,逼迫到頭上,連應付都應付不過去,誰也不想背井離鄉,人離鄉賤。
「沒辦法了,趁著還有時間,咱們先避一避……」老太太深吸了口氣,「……去京城。」
有兩個選擇,第一去京城,不過去京城有風險,風險還不小。
如果項王要封鎖消息,暫時不讓京里知道他起兵的事兒,就得做好了逃避追殺的準備,而且,他們進京肯定是要告狀狀告一位王爺,那絕對不是隨便想告就能告,其中的風險性,老太太都不敢多想。
另外一個選擇就是先躲起來,要是能躲得好,應該能等到一切平息,只是一旦這麼做,朝廷那邊反應過來,前腳滅了項王,後腳他們這幫江南士紳也要吃掛落,誰敢保證你不是項王的黨羽?沾上謀逆的邊,只有一點點,那也是萬劫不復。
老太太沒時間多考慮,只能咬牙選一條路。
一聲令下,盧家上下都悄默聲地開始準備,表面上沒有什麼動作,老太太妝模作樣地召集人商量,做出吵架的樣子,就像真在考慮支持項王似的。
所有人閉門不出,暗地裡收拾必要的行李,準備跑路。
這裡到底是鳳城,盧家根基深厚,即便外頭有項王的人盯梢,連城門都被堵了,他們下定決心要跑,也不是沒有機會。
家裡所有人情緒都很不好,東西剛剛簡單地收拾完,各家把孩子都叫到身邊護著,忽聽外頭傳來一聲大喝:「呔,什麼東西!」
接著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女聲:「求求你們了,讓我見一見你們大小姐,求求你們,救救李郎,救救吳叔叔,救救他們吧,他們好可憐的,好可憐的……」
這聲音不大,換了平時,家裡根本沒人能聽見,外頭一早就處置掉,問題是如今不是太平時期,家裡所有人都對外面的一切情況十二萬分關注。
紅塵一眯眼,轉頭看了看愕然的喬氏,還有老太太,搖頭道:「不認識……出去看看。」
她勾了勾唇角,起身向外走,小聲叮囑了小嚴幾句,小嚴點點頭沒跟著,過去扶住老太太。
如今的情況,並不怕亂,反而越亂越好。
一行人出了院門,就見街面上好多人指指點點,一個衣服破爛,滿臉灰塵,和叫花子差不多的女人立在門前,眼睛紅腫,面孔猙獰,一見紅塵,臉色驟變,隨即努力向前撲。
盧家的下人連忙攔著。
喬氏把紅塵護在身後,皺眉問:「你是何人?」
「奴家鄭蓉,給盧大小姐賠罪了。」
這女人撲通一下,跪地向前爬,扯開嗓子嚎,「大小姐,你發發慈悲,饒過李郎他們,我願意給您賠罪,給您磕頭,您要殺了我,我也認了。」
喬氏還回不過神,老太太已經恍然:「原來是你這個騙子……竟然還敢出現?」
那女人卻半點兒不怕老太太,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一介凡夫俗子,敢污衊我,滾開!」
老太太被她一下子噎住,咳嗽半天,沒說話。
這女人一扭頭看向紅塵,揉了揉臉,又恢復成小白花,只是眼神卻是勉強的,高高在上,好像很不情願,只低低地道:「大小姐,李郎他們快死了,你要是真害死他們,我……我這輩子,做鬼也和你沒完……」
她這話一瞬間拔高,又低下來,跪下再次磕頭,「你要是肯放他們一回,饒了他們的性命,那我,那我……」
這人猛地一抬頭,「我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和你作對。」
幾句話,盧家的人都有點兒懵。
羅娘她們都笑了——這人真是好大的自信,敢情自家小姐還怕她來作對!
想做小姐的敵人,這女人也太給自己長臉了。
再一扭頭,見這女子滿臉的威脅,身段夠軟,夠不要臉,可那眼角眉梢上寫的都是忍辱負重。
紅塵卻連眉峰都沒動一下。
和盧家的人,甚至和羅娘她們不一樣,紅塵前世在蔣家多年,見慣了鄉野村婦,雖然有那老實淳樸的,可有些市井婦人,有一項特別的技能,就是撒潑。
在她們的意識中,誰的聲音大,誰就有理,誰更會哭,誰就是被欺負了,我一哭,你不順著我,就是你欺負人,你不講理,你罪大惡極。
這也就罷了,那是生活給的『智慧』,也是生活給的磨難。
眼前這一個,明顯更上一層樓,她屬於那種覺得自己已經超脫了自己的出身,她很有本事,特別有能力,她這樣有能耐的人,現在竟然過來『求』紅塵了,如此低聲下氣,多麼的委屈,紅塵怎麼能不好好地哄著她,誠惶誠恐地答應她的一切要求?
紅塵見多識廣,這等人也不是沒見過的,根本就不生氣,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失笑道:「就是這個貨,到處給人算命,算人吉凶禍福,還害死了好些人的那個?」
盧家幾個人都點頭。
「唔,她好像說,自己能預測未來,那不知道她預測過沒有,她自己是怎麼死的?還有,她能看吉凶,能捉鬼能除妖的,不知道看不看得見自己身上帶著的這隻鬼?」
紅塵輕描淡寫地道。
一句話,盧家人齊齊後退了好幾步。
不光是盧家的人,周圍看熱鬧的都躲開幾步。
那個鄭蓉張了張嘴,面上忽然露出強烈的怒火:「你個妖女,別胡說八道,我有菩薩護身,身邊怎會有妖邪?」
她氣得渾身哆嗦,紅塵就從袖子里掏出一張黃符,笑道:「此乃顯身符,能讓鬼物現形,時效半個時辰。」
鄭蓉一愣,咬牙低頭:「裝神弄鬼,胡說八道!」
紅塵一笑,扭頭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和她一對視,就知道彼此的意思,她老人家便裝出一副嚇壞了的模樣,後退了幾步,扶著兩個兒媳婦向後走。
老人家退到後面去,紅塵卻上前一步,直直地看著鄭蓉的肩膀,嘆了口氣:「你既已身死,卻執意滯留人間,煞氣越來越重,害人越來越多,恐怕將來十九層地獄有你一席之地。」
要說這鬼物,大家都很害怕,可也都免不了要好奇,紅塵如此作態,周圍看熱鬧的人提起一口氣,卻也個個興奮起來。
就在這時,咯噔一聲,鄭蓉的膝蓋以下全沒入地面,她整個人都和被什麼重物給壓了一般,伏地不起,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滿臉的不可思議,還有恐懼。
紅塵手中的符紙就燒起來,一燒即化,符紙剛剛燒完,所有圍觀的都打了個哆嗦。
鄭蓉的背上,當真出現一個人,一個女人,披頭散髮,臉上全是血,脖子折了一半兒。
膽子小的翻了個白眼就昏死過去。
鄭蓉也嚇得瑟瑟發抖,沙啞著嗓子吼:「你,你是誰!」她背上的女人只是冷笑。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鄭蓉閉上眼,拚命念經念咒,各種咒語都念出來,再猛地一睜眼,那個人頭還在她肩膀上,這回她臉色更綠。
「你怎麼可能靠近我,不可能的,我是大仙,我有大法力,我有大威能。」
鄭蓉念叨個不停。
紅塵卻只當沒聽到,上前一步,看向那個女鬼:「你是新死之鬼,沒想到竟然這麼重的煞氣,看樣子應該殺了很多人了?」
「沒有多少,不過兩個而已,還有幾個沒死呢,喬俊還沒死,他身上纏著的東西多,都想分一杯羹,還有那個李笙,也有很多東西惦記,想弄死要花費很長時間。」那女鬼輕聲笑起來,聲音居然一點兒都不難聽,至少比鄭蓉好聽的多。
她抬頭看紅塵,並不害怕,不怕紅塵的鬼魅很少,她到是膽子很大,見紅塵有些意外,這女鬼反而笑了:「奴還能怕什麼?父母死了,小弟死了,剛子哥死了,我也死了,等奴報完仇,就是讓仙子給打得魂飛魄散,我也認了,仙子是好人,就容我幾日吧,等我把事兒了了,用不著仙子動手,奴會自行了斷。」
她聲音輕飄飄的,可是很動聽,周圍那些又害怕,又不敢走的圍觀之人聽了,都有點兒動容,要不是賣相恐怖,怕還有人敢搭個話。
鄭蓉卻大為震驚:「你到底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纏著我?」
「是,你不認識我。」
女鬼臉色木然,轉動眼珠子看著鄭蓉,「你這種騙子,殺人都不用刀,一張嘴就能讓人萬劫不復,想來就是害死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女鬼慢慢抬起頭,看向紅塵,大約是想要打動她,臉色木然,聲音有些硬,卻還是開了口。
「奴本是喬家一婢女,已經存夠了贖身錢,太太也允了奴贖身,娘家為奴定下一門親事,是我鄰家一個哥哥,新房準備好,嫁衣已經綉好,只差我贖身回家成親,那日,這個女人被請進門,說要給喬俊治病,沒想到,病還沒有開始治,她到是張口就說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話,什麼江南將有大亂,項王陳鋒會謀反,鳳城會血流成河云云,我們幾個婢女都聽得呆住,連捂耳朵都來不及,當時我一眼就看出,喬家家主動了殺心,要殺了這個妖言惑眾的妖女,喬俊出來,不知和家主說了些什麼話,這個妖女到沒被殺,還被當成貴客對待,讓她繼續給喬家少爺治病。」(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