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細微的關切
“吧嗒”的一聲,清脆而又響亮,楚明歌手裏握著的狼毫便生生折斷。
宣紙上印染出大片的墨跡,已經全部粘連在一起,分不清楚寫的到底是什麽。
燭火掩印,門外的雪聲漸漸消逝,沒有了前幾天的那般的傾城的姿態。
楚明歌搖了搖頭,而後擺擺手算作此事的模樣,似乎真的是那樣子,這幾天來,自從自己回了楚府,自從自己不再是秦淩淵的先生,一切又好像是恢複了當初的模樣,隻知道“陽春白雪”的讀書的那個楚明歌。
可經曆了一世,所見所感自是不同於以往,先前受盡欺騙,而後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她楚明歌不想要再體會一次。
上一世,也可以說自己著實過於心軟,才那樣子的幫助秦淩湛,而最後,反而斷送了那麽多無辜人的性命,著實是不該。
楚明歌微微低垂下眉目,看著眼前的這張宣紙,心裏滿不是滋味,斷了的狼毫已然擱置在硯台上,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己這般的失神。
也不是第一次,自己能夠生生折斷了那麽多的狼毫,可這也是第一次在離開了皇宮以後,所表現出來的全部。
心裏的煩悶不斷的騰然而起,有什麽在心裏不斷的化開,浸入湖底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不斷的充斥在心口。
楚明歌微微抓住胸口處的衣裳,而後堪堪隱約下去。
今日之事,怕也是做不完了的,楚明歌堪堪起身,隨後微斂了眉目。
“大少爺,老爺和二少爺在前堂等候。”恰時候,喜福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心中的煩悶。
楚明歌微微歎了口氣,而後拿起掛著的月白色大襖便徑直離去。
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麽發生一樣,在這一夕之間全然換了副模樣。
秦淩淵?在這瞬間,腦海裏蹦躂出來的,也隻有這個人的身影,這麽些天,完全就是與世隔絕,邊關向來注重戰事機密,輕易之間定不會飛鴿傳書,況且這一次,是秦淩淵主動請纓,那皇上豈會又時時注重秦淩淵的安危。
“哎。”楚明歌微微回神,開了門走出去,風雪已經布滿了全身,院裏的石桌上早已經白茫茫一片,讓人看不真切原來那般的狀況。
上一世,若不是秦淩淵在那個關頭率兵而返,擁兵自重,打響了這麽多年來的第一仗,楚明歌況且還會被埋在模糊裏。
一直以來,秦淩淵給自己的感覺便是寡言,內斂。劍眉斜飛入鬢,眸子燦若星辰,刀鋒般的嘴唇下壓製著渾厚的聲響,堅毅的容顏讓人過目不忘,細看之下與當今的皇上的容顏別無差別。
相處這麽些年來,秦淩淵什麽樣子自己心裏早已經盤算清楚,如今,邊關雖然凶險異常,可他是秦淩淵,定會像上一世那般平安無事,乃至意氣風發而歸來。
這也正是秦淩淵臨走那一天,自己沒有再多言語表露的模樣,說不出當時的感覺,隻是依稀之間覺得,秦淩淵此次離開,定是做足了全部的打算,要不然,隻有十六年華的孩子,能夠有什麽樣子的身影。
風雪依舊,雖然有減小的趨勢,可浸入骨子裏的疼痛來得這般的不合時宜。即使有大襖加身,卻還是不能抵擋住那寒冷的天氣。
“夫人沒在前堂嗎?!”喜福剛才的話語還是在心裏留了一個心眼,楚明蕭?!這個素來就對自己喜怒無常的家夥,就算自己再百般的對他,依舊換不得他那顆微微消融的內心。如今這會兒,怎麽又會與自己同起同坐,在一個房間裏如此那般。
算來,上一次自己跟母親的提議似乎這一時半會是解不開了的,這樣也好,“坐看雲起時”,但願,還真的會有那麽一天,就算這樣一時半會解不開,憑借著自己,也要暗中幫忙才是。
楚明蕭,說到底,若不是上一世的遭遇,很難想象,他是怎麽樣子的一個人。而自己上一世著實過於忽略,絲毫不曾考慮到每一個人的處境。
“夫人已經用過了,這一次,是老爺特地安排,就等著大少爺過去了。”喜福唯唯諾諾的跟在楚明歌的身後,這兩年,大少爺個頭倒是長了不少。
身上的氣息也隨之改變,就如同兩年前落水醒來之後,一切都好像變了一番,可再細看,還是大少爺無疑。
“知道了。你且回去,不知道用到什麽時候,我這邊自會照顧。”聽著喜福的話語,心裏十之八九也猜到了幾分,春圍將近,馬上便要入國子監學習,楚明蕭向來與自己這般,想必父親也早已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這樣做。
虛掩的屋門被輕輕推開,滿室的燭火因著自己那一用力,幽幽不止,迅速關上屋門,有小斯迅速上前為楚明歌解開大襖,又從新披了一件。
氣氛詭異,自己的爹坐於正堂,微微閉著眸子,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而身旁的楚明蕭耷拉著腦袋,滿臉的淡然,眸子裏卻盛著破碎的光芒。
不必親身見證也能想到自己沒有出現的那一刻發生了什麽。
“爹。”大大方方的落座,抬頭便與楚明蕭四目相對。
楚建章微微睜開眼睛,眯著縫隙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菜剛剛才上,此時甚好,動筷吧。”
很難想象,這應該是這麽多年來,自己與楚明蕭這般中間沒有相隔太多的東西這樣子的氣定神閑的坐在一起。
沒有再多的言語,楚明歌堪堪拿起碗筷,一副自然的模樣,隻是礙於楚明蕭在場,平日裏應該說的,秘密謀劃的,如今也隻能緘默不語。
“你回來楚府這麽多天,想來應該是不陌生的,再過幾個月,你同明蕭便入國子監,到時候,宮中有什麽不合時宜的事你且擔待著,萬事不要忘了,明蕭是你的弟弟。”
楚建章眯著眼睛說完這一切,其實不用自己做再多的提醒,他心裏也明白,楚明歌定會有條不絮的打理好一切。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楚明蕭,這麽多年來,一直讓他活在這樣的境地裏,心裏受了傷害他自是清楚,楚明蕭的一舉一動全部都在自己的眸子裏。
這孩子,脾氣倒是太強,從什麽時候開始,便不常與自己坐在一塊吃飯,若不是今個兒自己的命令,說到底,也不能夠這樣子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這樣子的遙遙相對,這樣子的近在咫尺。
“明歌知道,二弟這般的勤苦,身為大哥,理應多加擔待,請爹放心。”
楚明歌抬起頭,目光始終凝視在楚建章的身上,這就是一國之丞相,可往小處想,這樣的人又是自己的爹。家事即國事,自是不能夠因小失大的。
可到底,這世間還真是就殘留這樣一種關係,讓你觸碰的到的同時,卻又讓你覺得,這一切仿佛是泡沫般的存在,尤其是位高者,那樣子的幸福得來不易。
所以自己一次次的輾轉,若不是因著身上留著一股血脈,因著自己這般緩慢的性格,很難再與楚明蕭達成什麽共識的。
如今又是父親要求,內心裏不是不翻滾的。
“爹,不是還有楚懷風他們的嗎,你就放心吧,蕭兒自會照顧好一切。”
從進來到現在,自己口中的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反而是楚明歌來了,這樣子的僵局才被打破。
自己不是不怨恨楚家的,若不是因為楚家,自己的娘也不會那般死去,自己與楚家,也如此的生分。
按道理來說,自己是不應該與自己的爹這般說話的,可事到如今,那顆心早就已經被傷了數百遍,尤其是楚明歌落水的那一次,不分青紅皂白的自己便受了那所謂的家規。
自己不多加辯駁,是因為覺得,也許隻有那樣,全部人都在過分的多加指責自己,可隻有自己知道,自己受的到底是怎麽樣子的一種心態。
後來,在自己心目中那般鐵石心腸的人,如今那樣子也會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偷偷的看望自己,這著實是讓自己大吃一驚的事情。
“皇宮不比楚府,處處小心的事多了,你大哥在皇宮裏呆了兩年有餘,規矩自是清楚,你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他,入了國子監,一切都跟隨你大哥。”
楚建章放下碗筷,一副語氣心長的模樣,視線落在前方緊閉著的大門上,眸子裏的情緒任誰也看不清楚裏麵裝的是什麽。
“明歌自會照顧好二弟,還請爹放心。”身為楚家之人,能夠有出頭的一方自是開心,可惜如今的自己,早就已經看遍了這世間的所有世態炎涼,對於那高位,自是不在祈禱的,這一生,隻求能夠安穩的度過,那樣子的奢求,自是在微小不夠的。
這麽多來的夙願,也隻有這一個,楚明蕭上進,若是他能夠為官,是大幸才是,怎麽還會奢求像上一世的自己那般,那樣子的柔弱不分清楚好壞。
“這樣就好,動筷吧。”楚建章眼裏露出欣慰,到底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