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忠意

  天邊的驚雷在這春意中盡顯淒厲,閃過殘留的雷光霹靂之間照亮了蕭冰漪那梨花帶雨的臉龐。


  銀劍出鞘,凜冽的氣息刮過耳畔,眼眸微微閉上,等待著那匕首劃過皮膚的切膚之感。


  “嘶。”有鐵器嵌入木器的聲音,意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眼波流轉,早已經對這世間再無相信情意之言。


  蕭冰漪睜大雙眼,眸子裏倒映出秦淮的身影,窗外的驚雷一陣接著一陣,電光火石之間,仿佛看到當年秦淮的身影,身朗俊行,端的好生風采。


  “怎麽,皇上是下不去手嗎?”多年來的觸覺已經深刻感觸到自己閉上眼那陣刮過耳畔的風向以及清脆的碰撞聲,目之所及是看不清的意味。


  蕭冰漪餘光觸及到那把匕首,就那樣直愣愣的刺入門框上,身前是秦淮那張端的冰寒氣息的臉,帶著滿腔怒意。


  “坐上皇位那天,朕就答應過你,這一世,許你一生平安。”秦淮似是疲憊不堪,右手還搭在及目的匕首上,眼神色彩變幻無窮,“可惜這一世,是朕錯了。”


  手臂無聲的垂落,似是皮影戲裏的皮影般,任人牽扯走,聲音蒼老,周身的氣息暗沉下去,窗外的驚雷再沒有了那般的猛烈。


  “是朕錯了……”秦淮不斷的重複著,淩亂的腳步堪堪後退,明黃的袍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詳雲紋龍花紋霎時間暗淡,似有若無的套在秦淮身上。


  刀光閃爍,映襯著蕭冰漪的臉龐,雨聲漸歇,秦淮的字字言語傳入耳裏,那般的清晰明了。


  屋門“哎吱”的被打開,滿室的暖意霎時間消失殆盡,那抹衣衫終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門框隨著力道輕輕搖晃著。


  傾瀉而進的燭光鋪滿門沿,暗明交接處一片獨有的色彩。蕭冰漪背靠著門沿,身子漸漸的往下移動,直到如進來那般跌坐在地上,任憑這漫漫燭火,也不能驅趕盡身上的冷清。


  一雙眸子早已淚濕,雖不至梨花帶雨,可冰涼的似做水流的液體順延於臉,而後滴落下來。


  自古皇家多無情,如今這般,她可算體會到了。漫漫長夜,又有誰會與之相同的過往。


  殿外。


  秦淮六神無主般的淩亂著步伐,諾大的中庭閣院裏,剛剛還肅穆莊嚴的氣氛,如今卻是淒清異常。


  身影不斷的被拉長,漫漫燭火,仿佛長到沒有盡頭,秦淮漂浮著腳步移步,紋龍衣袍翩翩然,活靈活現。


  屋外的雨漸漸停歇,耳邊依稀傳來慌忙的腳步聲。


  “皇上,皇上……”有婢女慌忙著神情跑出,秦淮微微凝神,先前所有的悲愴被一筆帶過,身後小道的房間裏,門還敞開著,這裏的一言一行,足以全部傳入裏麵。


  “起來說話。”自己都不知道端坐了幾個時辰,這夜格外的漫長。


  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接受準備,自己是九五至尊,為著的是全天下。他不是沒看到蕭冰漪眼眸裏的情意,隻是這麽多年,他從未敢窺探。


  “皇上……娘娘她……”話未完,那婢女已然淚流滿麵,不斷的哆咯著身子。


  已是最壞的消息,秦淮不用細想都知道,這麽多月來,自己隻是在李兆雪身上尋找當年蕭冰漪的影子。寵冠六宮,他隻是想要看看蕭冰漪到底作何神情,也有漸惜的想過,若是得不到,那就永遠這般,擁有一個影子也好,可到如今這般才陡然發現,自己心裏叨叨念念的,內心渴望的還是當年那個至純至烈的性情女子,天上地下,再也無一人能踏足。


  “皇上……”耳邊再有聲響響起,秦淮才微微回過神來。


  那扇門裏似乎有些極具吸引的事物,一步步的朝著那裏踏足,終歸,自己還是有情深一處,對於李兆雪,他是有所虧欠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而他真正在意的,卻還是那年的海棠。


  “你們都出去。”視線落在李兆雪的身上,他看到她囁嚅著嘴角,蒼白的臉色依舊擋不住傾國的容貌,嘴唇翻白,活生生油盡燈枯的狀態。


  “我在。”將李兆雪遞過來的纖細手腕納入懷中,依舊深情款款,空氣裏還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李兆雪觸及到秦淮的手掌,拚盡全力般的猙獰以握,“雪兒……這輩子……最不後悔遇到聖上……”,床幔上的琉璃穗子被震的發出陣陣聲響,燭火搖曳,掩映著兩人的身影。


  秦淮彌漫般的眸子盯著跟前的人兒,滿室的寂靜,心裏有什麽已然落下。蒼老的手掌握住李兆雪,伸手拉了拉錦被,將那柔荑放入被中。


  “太醫已去煎藥,你先修養,啊。”答非所問,終是到了暮年,已經沒有全然的力氣再去細究什麽。


  空氣中漂浮著異樣的浮沉氣息,李兆雪緊緊抓住秦淮的手,恍若就能夠這樣一輩子,眸子溫婉動人,即使病態叢生,也擋不住那嬌弱所帶來的美感。


  “那日臣妾……是算好了……皇上會前來,一直蟄伏等待……上……蒼待我還是極好的,沒成想……還真的能夠遇到……”眼淚橫流,這就是女子最常有的事態,到了如今這步,已是深夜獨自愁的悲愴之感。


  風吹動隔窗,晃動著帷幕,室內吹進涼風,燭火明明晃晃,似是這樣的格局間,要道出所有的深藏於心裏的秘密。


  “朕知道。”悲傷情緒感染,秦淮盡力壓製著,怎麽能夠不明了,當初自己本就是想借著李兆雪,打壓蕭家一族,說到底,他還是不願意看到這秦家的天下有朝一日會落到他人的手裏。


  自己早早的便把秦淩湛立為太子,朝事繁忙,自是沒有多大精力再花費時間的。


  “初見你之時朕就知道。”秦淮頓了頓,反握住李兆雪的手,“蕭家一直暗自操控整個朝中事物,到底,還是為了太子登基一事。”


  帷幔輕輕晃動,在這空氣中尤為的凸顯,如殘陽泣血般的豔麗。李兆雪陡然麵承笑意,眼神開始變得晦暗,“還望……皇上莫要怪罪臣妾。”幾乎是拚盡所有的力氣,李兆雪的麵容比之先前更加蒼白,痛苦的氣息縈繞在她周身。


  秦淮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意味,讓人捉摸不透,伸手便從榻邊取過錦帕。動作溫柔,似是對待心中那寶似的,“朕自帶你回宮那天,就已經打算接受所有。”


  終究出口的話,還是三言兩語,可卻已經將一切道盡,彼此之間心知肚白。


  “所以你可得盡快好起來,朕就不再追究,知道嗎?”秦淮輕輕取過案邊的錦帕,已經沾濕了一角,溫熱的氣息還停留在上麵,輕輕的替李兆雪擦拭所有。


  或許是過於沉迷,秦淮並沒有看到李兆雪眼裏劃過的陣陣刺痛之感。


  嘴角勾著笑,如此一生,也算安和了。手指垂落的瞬間,視線開始不明了,若是自己就此這般離去,蕭老將軍那邊,也算有得一個交代。


  衣袖滑落,帶起翩飛的模樣,燭火掩印下,是秦淮發出的淒厲叫喊,這一夜,驚動了整個皇宮。


  “皇上……”太醫聞聲而進,依著熙嬪的身子,是需要多加靜養的,瑟瑟發抖般的微躬著身子。


  “若是熙嬪有什麽閃失,朕要你們全部陪葬!”秦淮微的起身,一手掃落案上的金盆。天子之怒,除了承接還需無條件的服從。


  腳步聲漸近,誰人都聽得出那慌亂而十分緊張的步調。秦淮一身龍袍,修身而站於床前。


  太醫們個個大汗淋漓,為著今晚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半夜在皇宮之中操勞,也為著那天子的怒意隨時都有可能牽扯到自己,如此的風險,可不是任誰都擔得起的。


  隻能奮進向前,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永葉閣最熱鬧之時,大概便是此時了。


  秦淮手裏還捏著錦帕,滿眼的焦灼,盡是到了這個時候,依舊不能放下所有。


  太醫們趕進內室,院中蕭索無聲,燭火過半,門沿處的光影呈縮小的趨勢,風聲過耳。蕭冰漪緩緩起身,淚水早已風幹,心靈的傷口是再不得痊愈。


  沉重的步伐漸拖著,院中已無一人,先前聽得秦淮的叫喊,便有腳步聲悉數離場,陡然篩下一片荒涼。


  頭上的金鈿隨著步伐的輕邁,微微晃動著,流露出淡淡的聲響,加上這雨夜的淒涼氛圍。柔弱的身影著實讓人心傷。


  “皇後娘娘。”緊閉著的大門被打開。門外陡然的涼意灌滿全身,廊簷外已潮濕一片,帶著被雨滴打落的殘枝敗葉,橫七豎八的鋪滿地。


  六神無主,眼神空洞,鬢邊的發髻有些許淩亂,宮人門排列在門外,風吹雨打,也沒有誰敢擅自離去。


  見著蕭冰漪出來,雙兒眼疾手快般的將手上的皮襖披在蕭冰漪的身上,隻那一眼,她也知道這其間發生了什麽。


  “娘娘……”蕭冰漪置若罔聞,緩緩邁開雙腿,佛開雙兒給自己披上的皮襖,眼神再無色彩,步履輕輕,踏在潮濕的青石磚上,無半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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