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錯覺
夜燈枯坐,柴雲菲菲,天穹之下無垠的碎流在微波中不斷的輾轉,沁入生心的聲響不斷的在耳邊回響。
秦淩淵端坐在桌前的頸部微微一動,月華霎時間從身上灑落,移到跟前的書上,抖落一片青霜。
窗欞邊粗略的雕刻著簡潔的圖案,縫隙下留有大多的空間,細碎的青霜從半掩半印的窗欞邊的縫隙裏溜進來,掩印著滿室的燈火。
淒清而又惆悵的氛圍在一瞬間得到升華,秦淩淵皺起眉,身上的涼意似是加重了幾分,略微的偏過頭,才發現已至深夜。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貧名百姓,自已身為貴胄,自是端的尊華無比,可自己的境遇,也隻有自己知道。
曾有一人說,唯有變得強大,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才能真正做回自己。
楚明歌!秦淩淵腦海裏忽的閃現出那張清秀雋雅的臉龐,到如今,他實在不得不感歎,自己的孤冷脾性卻總有那麽一人為之親近。
同樣是男子氣概,可那人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著實令自己為之歎服。小小的年紀深明大義,識得大理,實在可遇而不可求。
心隨之震動了一下,秦淩淵穆然的睜大眼睛,難以置信般的眼神呈現虛空的望著眼前的事物,淡藍色的紙鳶發出異樣的光芒,恍惚之間把他拉了回來。
秦淩淵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隻手在胸口處做出異樣而緊捂著,不知道自己在意什麽,總之,自從自己願與那人親近後,那種異樣的感覺便隨之而來,或許,是著實佩服以及欣賞他那副坐天下而不亂身心的氣質吧。
這樣的理由似乎能夠說服秦淩淵自己,撫摸著桌上的書卷,這是頭一遭,在宮中這麽多年來,有人肯放下身段教的自己識大理,如此的機會,他不想錯失。
淡藍色的紙鳶不斷的交織在眼前放大,眼神閃爍著炙熱而幽藍的目光,那裏麵掩藏了太多別人看不懂的秘密與情緒,一張無形的網編織著,似乎要籠罩住他那顆堅定的決心。
有什麽事在自己心裏不斷的發芽,或許,那人提出的說法自己也得考慮一番了。畢竟,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有些事隔著人心,隔著麵皮,他秦淩淵還是能夠準確無誤的知道裏麵所有的一切。
若著世間的因果,就算再如此的評頭論足,也難以消除心中的戒備。
身上的氣息卻如清泉般淳冽,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或許隻是自己這些年的經曆所要太排斥,或許,自己真的如他所說,跨出那一步。
夜,不斷加長,屋外的鳥啼聲四起,似有夜鶯啼叫,奏響一曲肝腸不斷的歌曲。
楚府。
那兩人最終在哭聲沙啞中被帶離,燈火闌珊的前堂裏霎時間恢複平靜,楚明歌淡淡的眼神掃了掃眾人,而後衣袍帶風,衣袖一擺,有些話,她自是不必多說。
殺雞儆猴的手段重複第二次,通秀有餘,事不過三,第三次她絕對不會手軟!
“娘,孩兒身子不爽,就先行告退。”楚明歌轉過身望著正前麵端坐著的人,一顆心微微晃了晃,她不是沒看見自己的母親眼裏蕩漾著的無限微波,那一陣陣,似是寒冷而淒厲的潮水與雪花。事已至此,也隻能迎難而上。
林秀端似乎沒有恍過神來,自從相爺似做無意般的提示過楚明蕭也是自己的孩子,這楚相府的二少爺後,平時那般咄咄的樣子霎時間蕩然無存。直到楚明歌叫第二聲的時候,她才從那邊緣回過神來,“快些回房吧,舟車勞頓未免辛苦。有什麽事明個再說也不遲。”
楚明歌微微放下白皙的手,朝著林秀端點了點頭,而後堪堪轉過身,眼神在空氣裏有意的與六兒碰撞,一聲聲無言的視線,似是在告誡,似是在警示。
人群裏的六兒突兀的抬起頭,沒成想會和楚明歌如今這個四目相對,麵色赧然,堪堪低下頭去。
楚明歌無言的歎了一口氣,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太多自己無法掌控的事,畢竟人心難測,她能揪住一個,也保不準會有類似的事發生。
涼意襲來,波光粼粼的湖麵倒映著岸邊的假山青樹,月華灑落滿湖,水紋四散開去,似是破碎的微冷的疼痛。
手指由於暴露在空氣中而倍感寒冷,不知怎麽的,今年的倒寒天,似乎比之以往更加持久,霜華凝重,才什麽季節,竟會有了霜花。
“爹。”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楚明歌手裏端著的燕窩粥在打開的那一瞬依稀還冒著些許熱氣。自己本就打算借著此次去皇家祭祀的空頭進行下一步的計劃,隻是偏得遇到那樣的閑言碎語。
“皇宮畢竟不比楚府,凡事都要處處小心。”楚建章本就為著那國事而憂天的空頭,高大的背影佇立在書案前,滿眼的渾濁,身姿盡顯疲憊之感。
無言的眼神頓化了近一個月來都沒有相見的掛念,那些止住的滄桑在流年中靜靜掩飾,一個眼神,就慰藉了所有的念頭。畢竟血濃於水,叫人如何不加想念。男兒收起應有的柔情,鐵錚錚的心頭熱才是應有的情懷。
“歌兒知道。”楚建章回過身,看著眼前的人,雋雅的臉上還帶有風霜的痕跡,著實自己風華不在,伸手端過楚明歌遞到眼前的燕窩粥,老態老矣,就連動作也遲鈍了幾分。
“近來朝中大事著實頗多,但爹也要保重身體。”楚明歌把檀香木架上的裘衣遞給楚建章,淡然的在書案前的軟椅上落座。
自己的父親身為當朝的宰相,事情著實頗多,可也不會有如此晚之時才從皇宮中歸來,若不是今日以來的西戎反叛的消息渲染而上,怕也不會有如此的殫精竭慮。
“無妨。”楚建章凝了凝眼前的燕窩,拉了拉身上的裘衣,滿臉荒涼之色才微微放下,“李尚書如今革職在府邸,皇上這次倒也真的是殺雞儆猴。”
燭火明滅,風從微開著的門縫邊溢進來,吹的滿室的煙氣繚繞。
楚明歌見狀,已是半夜,天邊依稀綴著幾顆星子,可如此之景,湖畔竟然有霜華。起身,動作精巧而熟練的關上窗欞。
“據兒臣了解,李尚書的侄子倒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這販賣兵器若不是有人故意栽贓,料想他也不敢如此這般。”楚明歌的話語清冽,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狀態,這件事她略有耳聞,唯恐這雲國的天,終歸會有人暗自插手。
“李尚書也算得上忠臣,可皇上如今這般,倒也折煞多少大臣的心啊。”楚建章捏著手裏的白瓷勺子,不斷的攪和著碗裏的粥,熱氣氤氳了眼角,可抹不去那一縷淡淡的憂傷。
“爹就認為皇上此舉是這樣果斷?!”燭火通明的書房裏倒映著楚明歌那單薄的身影,她微微起身,帶著透析所有的眼神,分外的明朗,腳步似是有回聲,裹攜著那聲響陣陣輕敲人的心房。
聽得楚明歌的話語,楚建章那章皺紋橫生的臉上顯露出千帆過盡後的長望與遼闊,心裏的不明了霎時間煙消雲散,眉頭舒緩,可眼裏依舊幫著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
那些爛於心,利於朝的事他沒有一口說出來,留足了心中的所想所感,竟會是這般的倉著與無望。
到底如此還是如此,果然如此,自己做了將近一生的令尹,這個時候,竟然泛起混來。
“嗯。”淡淡的口氣,隻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響,楚明歌緩緩點了點頭,立身的身軀無絲毫撼動的意味。
當今聖上年邁,卻飽讀詩書,年輕事跡無不被人稱頌,怎麽會在如此關頭因小失大,況且,熙嬪的來路本就不明,隻是一夜,皇上便對之恩寵如天,在外人看來,著實是沉迷女色,還是貪戀過往,無從細察。
“果然一盤好棋。”楚建章忽的端起桌上的燕窩粥,堪堪吃了起來,入口的絲滑掃除了所有的煩悶。
見著跟前的人眉頭微微放鬆,從自己一進門就沒動過的粥此刻悠然般的動起口來,心裏的那悠悠提緊又堪堪放鬆。為了國事,她也不希望身邊的人因此而受到莫須有的牽連。
“對了,三皇子那邊……”似是想到了什麽,詭異的氣氛從燭火裏流露出來,掩印著一室的輕渺。靜默的流淌。
楚明歌眼神回蕩,身子微微躬身,為己所用,況且是於天下有利,身上的袍子通紅有加,竹紋似是燃燒般,出口的話語都帶有幾分篤信,“孩兒說過的話,自是不會有假,我們現在隻需要等待時機。”
對的,對於秦淩淵,她雖然看透了所有,可畢竟東窗事發,這必然是殺頭的大罪,如今,沒有任何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秦淩淵雖是自己心目中那最正確的選擇,可是大是大非,如何能斷得了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才能極具說服力的規勸與自己合作。
楚明歌眯起眼睛,這實在不是自己所能夠掌控的,可到底遵從內心,水滴尚能石穿,如她所說,她與秦淩淵之間,就隻差了一個時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