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朝傾覆
楚明歌死了。
在以‘貪汙叛國’之名被抄家褫職入獄,經曆了月餘牢獄之災後,終於一紙‘罪狀’公布與眾,景帝派人備了一杯鳩酒送他上路。
楚明歌自十三歲就成了他的伴讀,君臣相伴十餘年,雖然心知景帝好猜忌,卻沒想他對自己居然那麽絕。
讓他更意外的是,從一開始的驚愕後,對於這個結果,他居然平靜地接受了。
反倒是受命而來的杜放有些驚詫,他揮揮手讓太監放下酒盞退下,款款笑道:“先生倒是從容,一夕間從萬眾敬仰的丞相淪為階下囚,到今日更是連身家性命都搭了進去。若是學生,隻怕沒先生這樣的好氣度。”
楚明歌坐在地上,差點笑出來,什麽氣度,他隻是麻木罷了。
他抬頭看著杜放,後者好大的氣派,頭戴軒冕,錦袍大氅,戴著玉扳指的手上捧著鍍金手爐,更襯得風姿俊朗。
再不是當初冰天雪地於相府外求著拜他為師的落魄世家子。
“聖上猜忌我,情有可原,隻是我想不明白,功名權利對你誘惑這麽大,連叛師誣陷之事也幹得出來?”
楚明歌死死地盯著他,目光明亮淩厲得如同一把利劍。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眉眼雋秀,挺鼻丹唇,即便牢獄生活使他一身髒汙,但仍是瑕不掩瑜,瞪人的樣子更是不顯猙獰,隻有一貫身居高位的威懾力。
杜放,他最得意的學生,在心知自己無法育有子嗣的時候,他幾乎將所有的期盼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一手將這塊璞玉雕琢得光華萬丈,滿以為是個謙謙溫潤的君子,卻沒想養的是隻白眼狼。
他做夢沒想到,那個呈上‘罪證’,言辭灼灼控訴自己的,居然會是杜放!
杜放唇角噙著笑,即便是做足大逆不道之事,即便是麵臨指責,他仍能笑得出來,這神情仿佛刻進了骨子裏。
他說:“先生,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學生也是迫不得已。當初早勸您莫與聖上作對,忠言逆耳,但聖上不是聽得進忠言的明君,您偏不信。後來總管傳達聖意讓學生配合演戲,否則便以同黨抄沒,總不能讓杜氏一族跟著陪葬。”
他自嘲地笑了笑:“先生總望學生出人頭地,如今也不算辜負了您的期望……”
楚明歌閉了閉眼,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他隻道:“我這一生問心無愧,即便身陷泥沼,去得也清清白白。”他頓了頓,幾乎是懇求般地看著他,“我隻求你,念在我們師徒一場,無論如何幫我保下明然……”
景帝下的旨意,是相府一家滿門抄斬。
相府就剩下六弟楚明然一個男丁,若是他也身亡,自己真的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杜放傾下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以往天人般清冷孤高的先生,此刻哀求看他的樣子竟顯得格外地羸弱。
“先生於放有知遇之恩,放自當投桃報李。”杜放麵容憐憫,在楚明歌眼神亮起來時,峭冷薄唇又吐出無情話語:“隻是聖上有言,任何人等不能求情,處斬後死要見屍,放心有餘力不足,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先生收斂屍棺與先生葬於一處,不至兄弟二人黃泉路下不能同行。先生,請吧。”
卻是放下手爐,轉而拿起鳩酒盞,遞到他唇邊。
楚明歌眼裏的希冀漸漸黯了下去,慘然的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飲下去,中途用力過猛,好些酒液順著脖頸滑落下來。
楚明歌目光平靜地看著眼前青年,慢慢道:“給你個忠告,前車之鑒後車之師,來日別重蹈我的覆轍,保重。”
酒盞從纖長瑩潤的手指尖無力跌落,楚明歌唇角溢出鮮血,眼前模糊之際恍然看到麵前的錦衣男子抬手從麵上撕下了薄如蟬翼的一層,向來溫潤的雙眸竟是出奇冷峻深沉,耳跡隻聽得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低語,“你以一介女流之身行至如今地位當屬不易,隻可惜,瞎了眼輔佐與他。”
‘砰嚓’一聲。
酒盞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