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 第六十九章 打雜
不知不覺走到了醉夢閣,顧伯青第一次見到醉夢閣的排場,不由眼前一亮,驚歎道“這醉夢閣好生氣派。”台階上迎賓的婢女見他在打量自己,於是禮貌地回以一笑,顧伯青被這一笑弄得有些發蒙,耳根子似乎漸漸染上一層紅暈。
獨孤止水認得那個回禮的婢女,正是前不久接待他和風文宇的香秀姑娘。眼看顧伯青那大窘的模樣,獨孤止水調侃道“耳根子都快滴出血了,你是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不成,別人看你一眼你就羞到無地自容了。”
顧伯青怒目而視,卻又無法反駁,一時間臉色烏黑。獨孤止水哈哈一笑,“你畫了那麽多美女畫像,現在真人對你笑了一下你就窘成這樣,以後你還怎麽徜徉於萬花叢中做那善畫美人的大畫家?”
這麽一說,顧伯青反倒一愣,他又看了看站在石階上的那兩個迎賓女,微微點了點頭。這下輪到獨孤止水一頭霧水了,他見顧伯青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不由有些懵,不知道顧伯青到底想到了些什麽,但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顧伯青從醉夢閣收回目光,神情再次一滯,繼而露出疑惑的神色。獨孤止水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因為他第一次來時也是這般。能夠讓來往的人都感到奇怪的,自然是那間懸壺醫館。
醫館與獨孤止水上一次來時並無多大差別,那塊白布招牌依舊軟軟地癱在碗口粗的朽木上,鋪麵窗花依舊破損,窗紙依舊漏風,門上依舊滿是積塵。獨孤止水猶豫了一下,邁步走進店裏。顧伯青還沒來得及問他,見他朝醫館走了過去,感到更加奇怪。
走進懸壺醫館,老人依舊在躺椅上打著瞌睡。顧伯青本以為這是間廢棄的店麵,進來後才發現原來還有人在,他好奇地打量了一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不由感到有些失望,他本以為這樣一家奇葩的鋪子裏麵也許會別有洞天,現在看來是他多想了。獨孤止水沒有管顧伯青,他徑直走到老人身邊,恭敬地說道“先生,還記得我嗎?”
“你是哪個?我為什麽要記得你?”老人淡淡說道。
獨孤止水極為尷尬,他苦笑一聲,解釋道“就在前不久我曾向您請教過問題,您當時還說如果我願意在您這兒當個雜役您有空的時候可以指點我幾句。”
“哦?怎麽,想通了?”
“我已經不做獵人了,最近閑來無事,想跟著您學點東西。”
“每月二兩銀子,不包食宿,要做的話現在就去把門麵打掃幹淨。”
獨孤止水愣了一下,卻也並未多言,他微微點頭應是,然後徑直走出了店門。
一個月二兩銀子還不包食宿,顧伯青隻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這點工錢恐怕都不夠打發叫花子的,在這繁華富饒的廣源街上,二兩銀子能拿出手的恐怕僅此一家。顧伯青雖然不知道獨孤止水為什麽對這老人如此尊敬,但他顯然不認為獨孤止水是一個會白給人當苦力的人,想到這裏,他看向老人的眼神不由一變,“難不成這還是個隱世的高人?”然而他仔細打量了半天,發現除了架子夠高之外也沒看出老人究竟哪裏高了。顧伯青感覺有些意興闌珊了,他搖了搖頭,從店裏出來,看到獨孤止水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塊抹布,正仔細地擦著門上的積塵。
“裏麵那位究竟是什麽人物?”顧伯青壓低聲音問道。
獨孤止水沉默了一會,答道“不清楚。”
“那你留在這兒是為了什麽?”
獨孤止水下巴指了指不遠處那塊白布招牌。顧伯青頓時一臉錯愕,“你要學醫?”
“少廢話,幹活。”
獨孤止水突然扔過來一個木桶,顧伯青手忙腳亂地接住,隨即惱怒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一個月十兩銀子。”獨孤止水伸出一根手指說道。
顧伯青黑臉道“你當打發叫花子呢!一天二兩,少一個子都不行!”
“一兩。”
“不行。”
“一個月四十兩。”
“免談!”
獨孤止水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一個月五十兩,再不行你就別幹了,願意做的人多得是。”
“成交!”
“去提桶水來。”
顧伯青正欲動身,突然頓住,“去哪兒提水?”
獨孤止水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我要是知道還需要你幹什麽。”
“你!”顧伯青頓時有種被騙的感覺,但是協議已經達成,秉承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作風他也隻能認了。他提起木桶,看了眼躺椅上的老人,微微猶豫了一下,他走到老人身邊,恭敬問道“老先生,這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打水?”
老人慢悠悠吐出兩個字,“北邊。”
顧伯青點了點頭,微微行了一禮,然後提著桶就往北方走。獨孤止水疑惑地看了老人一眼,雖然這廣源街他也來了不少次,但他還未曾注意到哪裏有井。他清理過窗上的積塵,又買來木漆和窗紙,此時顧伯青已經走了有一個時辰卻還是不見蹤影。獨孤止水眉頭皺了皺,心想“難道又遇上那幫人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此時已近黃昏,正當獨孤止水打算出去找人時,恰好見顧伯青提著一桶水慢悠悠從南邊回來了。待顧伯青回到醫館,還不待獨孤止水發作,他先黑著臉把一桶水扔了過來。獨孤止水慌忙接過水桶,卻見顧伯青眼神不善地盯著躺椅上的老人,他忙擋在顧伯青身前,問道“你怎麽從南邊回來了?”
此話一出,隻聽顧伯青冷哼一聲,惱怒道“這廣源街上哪裏有井,為了找井,老子繞著這廣源街外圍轉了一大圈,後來跟人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廣源街上根本就沒有井,能這街上有立足之地的,哪個不是一方豪強,人家院子裏都有私井,哪裏用得著到外麵打水!”
獨孤止水回頭看了老人一眼,隻能搖頭苦笑。
太陽落山,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各處樓閣中映出的燈光照得整個廣源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不,這燈光比白晝更加耀眼,更加絢爛,更加有生氣,燈光下的廣源街似乎才真正蘇醒。醉夢閣屋簷下掛起了大紅燈籠,上好的燭龍油在燈台中穩定熾烈的燃燒著,隻需一小杯便可整夜都不用再管它。天上的雲彩都被透過紅色燈紗的燭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月光和星光在這輝煌的盛景下都顯得太過渺小,太過冷淡。
然而,白日裏紮眼的醫館似乎在晚間更加的另類,狹小的店麵裏,獨孤止水僅找到一盞昏黃的油燈,微弱的燈光甚至不足以走出店門。對麵醉夢閣的燈光毫不吝嗇自己的光芒,那光走進醫館的門麵,驅散了黑暗,也驅散了油燈散發的微弱光芒,照亮了門前一大片地方。燈光照在老人臉上,他似乎終於歇夠了,慢慢從躺椅上站起,伸了個懶腰。
獨孤止水見他醒了,便問道“先生,咱們什麽時候打烊?”
“你若想走關門便是,老夫要出去討口水喝。”說罷,老人走出醫館,徑直往那光芒普照處走去。
獨孤止水瞪大了雙眼,嘴角抽搐。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老人的背影,直到香秀向老人行了一禮並目送老人消失在醉夢閣大殿的紅光中。顧伯青本在欣賞這街上的夜景,卻碰巧看到白日裏朝他微笑的那位姑娘正向一個老頭行禮,他啐了一口,罵道“媽的,老不正經。”
……
近日,懸壺醫館似乎變得有些不同了。醫館本就招人顯眼,所以它的細微變化都逃不過路人的眼睛。熟悉廣源街的人路過醫館時大多麵露疑色,都要駐足觀望一番。醫館門口那塊白布招牌並未有什麽改變,但是原來那根朽木不知被丟去了何處,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筆直的木棒,木棒的材質看起來並無特別之處,但是表麵打磨的極為精細光滑,還塗了一層透明的木漆。醫館門前也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門窗都修繕過,換了新的窗紙,塗上了紅色的木漆。從門外看去,可以看到裏麵的貨架藥櫃都規整的井然有序,雖然依舊簡陋,但觀感比過去要強上許多。
醫館最近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個整日坐在門檻上,麵前立著一塊板子,旁邊放著一堆顏料;一個整日端著本書在藥櫃間緩慢踱步,不時打開一些抽屜仔細端詳一番,又不時走到掌櫃的躺椅邊恭敬作揖。醫館每日都開到很晚,每到夜間,掌櫃的都要出門,之後兩個年輕人就坐在門檻上,一人靠著門框一邊,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欣賞周圍的大好夜景。
香秀姑娘最近感到有些奇怪。對麵的醫館突然來了兩個年輕人,這兩人整日各忙各的,互不幹擾,其中一人,香秀還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因為上次他和風文宇一起過來,所以香秀還記得他的名字——獨孤止水,當時她心中還讚賞“止水”二字取得極妙。
不過,香秀雖然記得獨孤止水,卻也並不會多麽上心,那風文宇為了搭上某家小姐,經常會帶著一些家族的仆役過來消遣,對此,香秀早已見怪不怪了。至於獨孤止水為什麽會來懸壺醫館當雜役,香秀並不感興趣。真正讓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最近她時常有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當她仔細去尋時卻又什麽都找不到。她隱隱覺得醫館門口的那個青年有些問題,但是她每次看過去時都隻見那青年躲在板子後麵,不知在畫些什麽。香秀有些氣惱,奈何自己沒有證據,也不好過去找他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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