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來這,他應該還在昏迷,或者早就趕去校場操練新兵了。
離墨顫顫地就要閉上眼,但對方那雙堅定黝黑的眼,她卻看得格外真切。
剎那間,離墨只覺眼前這個景象十分熟悉。
記得忘憂院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一場大火,瘋狂肆虐,無邊無際,她被逼到絕境,而那個身穿月白色長袍的男人,卻一下撞開了房門,不顧旁人的鄙夷,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就朝她奔來。
他丟下劍,一把抱住自己,抱的這麼緊,兩人身子緊緊地抵在一起,心跳交融卻令她莫名的倍感安全,他英俊的臉龐被大火熏得通紅通紅的,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羞澀的模樣。
而他一雙堅定明亮的黑瞳,只是清晰地倒映出自己一張呆愣的小臉,更倒映出了她心底的慌亂與震驚。
心口一陣抽搐般的劇痛,離墨唇邊溢出一道濃紫的血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繼續往前走的,眼中緩緩浮出**的液體模糊了兩側的火照之光,但是那個男人的身影卻是越來越清楚。
未開口,已是淚成雙行。
定定地看著他頭頂紛揚的荊棘花,離墨腦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長孫一澈,我看見了,我看見你來接我了……」
五年前的那場初雪,千葉門的後門外,她渾身是血的倒在他的懷裡,不覺得痛,只覺得心滿意足的溫暖。
「好……」她含淚而笑,「你果真沒有負我!」
說完這句,視線驟然一黑,離墨再也支撐不住倒在火海中,沉沉地暈了過去。
身後的八角花燈剎那熄滅,懸崖邊一陣陰風卷過,榕樹枝條翻飛搖曳,樹下卻已是空無一人。
*
西燎,蒼山城
第一縷紅日破霧而出,在幽靜的雪谷中投下一片刺目的彤輝。
雪洗蒼穹,大地蒼茫,山無棱,天地合。
距蒼山地宮十里之外,一批鐵騎停下就地紮營,主營之內,姜堯允身披鐵黑色大裘,根骨挺拔,面容冷肅,他端坐在案幾前,案几上放著張西燎地圖,而他手裡卻捧著個柳葉娃娃。
外面大雪封城,雪下了多久,他就這樣坐了多久,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手中的娃娃十分陳舊,嫩綠的柳枝已經變得枯黃脆弱,似乎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娃娃就會瞬間支離破碎。
但娃娃眼睛處鑲的兩顆黑瑪瑙卻依舊閃耀,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給人感覺傻萌傻萌的,像一個純良無害的青澀少女。
是的,這正是當年明川和離墨逃往西燎時,所遺留下的。
他記得當初尚離墨那個女人來到西燎后,就經常陷入夢魘,也不太肯吃東西,本就纖細的身子骨愈加清瘦虛弱。
有時候,她就這麼一身猩紅披風,攏袖站在漫天飛雪中,仰頭靜靜地看著頭頂灰濛濛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即使是那麼鮮艷的色澤都襯不出她半分血色。
轉頭時,對方會發現他正一眼鄙夷地睨著她,她只是淡淡頷首道,「馬上要變天了。」
而他通常都是不咸不淡回道,「西燎的天,一直都變得很快。快點回房去吧,你病倒了本王可不會派太醫救你!」
就是這個女人間接害死了千葉門,害的年世家走至毀滅,他當時根本就不想看她一眼,病怏怏的,看著就晦氣!
後來,明川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些柳葉,給她做了這個娃娃,她的郁疾漸漸有所好轉,面上也開始帶了淺淺的笑意。
但是再後來,自己偶爾經過她的偏殿時,就看見她抱著那娃娃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已經睡著了,長睫上,頭髮上,披風上都綴滿了片片白雪,而眼角卻留著清晰的淚痕,唇中似乎在喃喃著什麼。
湊過去一聽,他整顆心都揪了一下,「明川……我好想回家,帶我回去好不好?」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原來她一直不肯入睡,不是她賭氣撒嬌,而是因為她在逼自己,逼自己決不能流淚!
這個女人,好狠吶……但是,卻又狠的如此的令人心疼。
大裘下,姜堯允左手猛地握緊,指尖下意識落在那娃娃眼睛處,他冰冷的眸色漸漸浮出絲絲暖意,心道,「很快……我們就會再見了。」說著,他突然抬眼看向帳外一望無際的雪霧,唇邊勾出一抹詭異的笑,「東燕,楚鳶!」
正在這時,帳外響起一聲馬嘶,隨即一道淡金色的身影掀開營帳走了進來,「大哥,你說你這都消失了十幾日了,怎麼一回來,就突然想到領兵直攻那蒼山地宮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是一個明朗大氣的女聲。
那人話落,帳外旋即響起了侍衛嘹亮的通報聲。
「攝政女王到」
西燎施行雙權政體,男女平等,其中一個王是姜堯允,而另一個就是……
風卷著雪花將那襲金色人影送入帳中,來人戰袍加身,妝容幹練,手中握著根赤紅的長槍,一頭烏髮在腦後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同樣罕見的茶眸中流轉著慧黠之光,恍若晨星耀世,透著三分英氣,三分獨立,堪稱巾幗不讓鬚眉。
傳言,姜氏出嫡女,煢煢孑立,一舞驕陽艷殺天下,說的正是這西燎,姜舞陽!
「舞陽?」
她不是應該在宮裡嗎?
姜堯允劍眉一皺,趕緊就想將那娃娃藏下去,卻還是被姜舞陽搶先一步地奪了去,「喲,這不是尚離墨那女人的東西嗎?大哥當初不是討厭的她緊嗎,我還以為早就被你丟了呢,原來還保存的這麼好呀!」
對方拿著那娃娃,茶眸饒有興緻地在姜堯允身上繞了幾圈,姜堯允不悅地一抿唇,起身冷冷道,「多話!」
「那好,既然大哥不願說,小妹也懶得再問,這髒兮兮的破娃娃,還你了!」
說著,姜舞陽手一揚,再次將娃娃拋到了姜堯允懷中,見男人手下動作明顯輕柔了半分,她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微光,卻是淺笑不語。
來這裡之前,她早已接到了隨風秘密寄出的飛鴿傳書,隨風在信里說王這幾日去了東燕聖都一趟,還提到了一個面容極似尚離墨的女子。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女人竟劫持了王,王反倒是心情大好,心甘情願地被她拿匕首頂著腰,還親自為她倒酒談心!
她姜舞陽就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看來問題就出在這個娃娃身上,這個當年尚離墨留下的娃娃!
「對了大哥。」姜舞陽眸光閃了閃,肅容道,「剛才從地宮那裡抬回來一個受重傷的兄弟,據他所言,他看清了凶獸饕餮所守護的神器!」
「你說什麼?」
姜堯允眸子豁地一亮,聲音激動的有些發顫,「那神器,是不是……」
「正是!」不等他說出那三個字,姜舞陽已經截口,她深深地凝著姜堯允,重重一點頭道,「天機鏡,現世了!」
姜堯允倏地撐大眼睛,不可遏制地抽了口涼氣,穩了穩心神,他沉沉道,「傳令下去,全面封鎖消息,直到聖都回應結盟一事。」
雖然他早就察覺到了,在這四大國之內,天機鏡最可能出現的地方就是他這西燎。
因為天機鏡是四大神器中,最挑剔主人的一個,它出現的地方,勢必是寸草不生,人鬼難進的荒蕪之地!
但是,萬萬不可讓北冥發現天機鏡在西燎一事!
否則,蒼瀾一劫,天下大亂!
姜堯允握緊拳頭,冷聲,「那個士兵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姜舞陽垂眸,面色冷的像是覆了層霜,「他整條大腿都被饕餮給吞入腹中,鮮血流盡而亡!」
姜堯允咬牙深深吸了口氣,「知道了,行大將之禮好生將他安葬了吧。」
說著,他緊了緊了身上的大裘,抬腳朝營帳外走去。
「大哥,你要去哪?」姜舞陽一驚,連忙喊住他。
「我得去前線看看。」姜堯允頭也不回道。
「大哥你瘋了嗎?」
姜舞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決絕的背影,痛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損失了多少兵力?短短兩日,卻是整整二百二十條人命啊!」說到這裡,她戰袍下握著長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而且還都是身首異處,屍骨無存啊!」
姜堯允步子驀地頓住,卻是沉默不語。
「大哥,神器都是通靈的,很明顯它的主人不是我們,你為何還要白白搭進去這麼多條性命呢?」
姜堯允猛地回過身,「舞陽你這是勸我逃命嗎?」他目光如炬地盯向姜舞陽,聲音冷厲的有些恐怖,「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麼做,不搶先一步奪下那天機鏡,死的人將遠不只這些!」
姜舞陽呼吸一滯,上前兩步仰視著比她高出一個半頭的男人道,「難道,你就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西燎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嗎?你從前對百姓的承諾去哪了?」
姜堯允右手緊緊握著他那柄紫色寶劍,這把劍名為殘紫,是姜氏一族的聖物,伴隨在他身邊足足二十七年,是繼蒼瀾劍聖鑄成赤剎青翼后的第三把曠世神劍,帝君聖道之劍!
「不管我是生是死,我總不會讓饕餮逃出地宮,衝進蒼山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