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為誰,萬兩棄妃
馬車裡,長孫一澈身形未動,沒發現離墨的異常,只是冷冷一眼盯了過去,魏清頷首領命,根本不敢詢問發生了什麼。
沉悶的車轍聲緩緩響起,馬車又繼續向著皇城駛去,卻是放慢了速度。
燈籠里燭火急跳了起來,爆出一個噼啪火花,在牆上勾勒出相互凝望的兩人明暗不定的剪影。
長孫一澈寧靜開口, 「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是誰殺了我?」
一絲酸楚揉過心頭的那道傷疤,他卻笑著問道,那話,似在訴說一個可笑的笑話。
「是誰?」
觸目驚心的燙傷仍舊讓離墨回不過神。
而她也確實不知道七年前,發生在長孫一澈身上的那一劫。
就在這時,對面的長孫一澈,冷笑一聲,聲音卻是萬般凄厲,「正是當今皇后,我的娘親!」
他曾敬愛無比的娘,竟一劍刺入他的心臟,一腳踢他下地獄!
原來一切呵護,一切寵愛,都是假戲真做罷了,原來他從來都是活在他大哥陰影下的一個替身,死不足惜!
這種話,事過七年,他才終於敢說出口!
他聲音平和,離墨卻如遭雷擊,瞬間愣住,腦中拂過他天牢里嗜血瘋狂的樣子,那時候他說:既然你生了我,又為何要毀了我?!
怎麼會這樣,那他心裡的血蠱……極為不好的預感充斥大腦,離墨又聽他緩緩道。
「因此自從那一劍之後,我就再也沒相信過任何一個人,什麼事我都會親力親為,因為我不相信會有人對我真心的好,他們對我好,無非是想從我這汲取些什麼。但後來,我遇見了你……」
因為遇見了你,所以我選擇好好活下去,即便是沒有心,但是我不自卑,因為我,還有你。
他注目於她,眼底泛起溫和清明的笑意,悵惘道,「一眨眼,五年過去了,命運使然,又讓我尋回了你,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過去因為他將江山權衡的過於沉重,已經讓她走了一遭鬼門關,這次若是他輸了,也權當是陪她一命了。
反正,他早就很累了,想要停泊了。
活著,永遠比死了痛苦!
額角冷汗滲出,離墨喉頭一滾,鎮定的臉再也掛不住,她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目光震顫地盯著他,袖下拳頭再三捏緊,卻是不做聲。
手中匕首猛然握緊,長孫一澈安然闔眸,面上陡升出解脫一般的淺笑,「我們都是一類人,要麼愛,要麼死!」
說罷,匕首毫不留情地橫拉而過,鮮血森然綻出,卻未傷及動脈。
他一愣,愕然抬眸,見身前女子正死死地握著他手腕,雙眸燃著不明的暗光,似驚懼,似憤怒,更似悲痛。
「瘋子!」
離墨咬牙低吼,使勁扯過他手裡的匕首,狠狠向一側擲去,匕首當的一聲插入身旁的木板中,在這靜謐的車廂中,盪起空闊的迴響,震開在他們心頭。
隨著那一聲聲響,四肢百骸的力氣被盡數抽離,離墨深緩地喘著氣,頹然地跌坐在位置上,靠在了身後的牆上,雙目空洞顫抖,彷彿還未從那一幕回過神來。
萬萬想不到,他比她還要狠!
指尖染著他的血,車外暴雨傾城,她仰頭迷茫望去,璀璨的光無遮無攔將她籠住,眼前銀白一片,腦中天旋地轉,令她幾欲暈厥。
長孫一澈愣怔地看了眼他身旁牆上的匕首,那上面的血光令他驚痛,眼底冷銳斂去,變的愈加柔和,他傾身輕輕擁住離墨無力的雙肩,欣慰笑道:「我贏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會讓他死,無論是作為她的契機,亦或是……
「長孫一澈,你這個瘋子!」
一耳光向他狠狠甩去,離墨抬起黑瞳瞪住他,眼底晶瑩一片,風攜著冷雨湧入車廂,她靠在車簾旁,此時滿臉水珠,似淚滑落。
「我不想讓你們任何一個出事,你知不知道啊,我就是這麼貪心,我就是這麼不知足,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們因我而死!」
「對不起,原諒我墨兒。不要不和我合作,不要討厭我,也不要再逃了,東燕不安全,我只是怕他會害了你……」
擁她入懷,離墨身子一僵,止住了后話,輕輕地點了點頭。
心臟依然驚恐凌亂地跳動,雙手不知不覺環住了他的后腰,越收越緊,最後在他臉側,留下了一行不為人知的眼淚。
她說過,若是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因為對的人,無論如何驅趕,都是捨不得離你而去的。
長孫一澈眼中流露出後悔,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著道歉,而她則是前所未有的激動,拚命捶著他的後背,罵他豬頭、笨蛋,最後許是太累了,哭喊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光風霽月,連下一整日的苦雨終是停了,馬車一點點消失在了那輪虹橋的盡頭。
回到皇城已是夜幕時分,月色蒼藍,星子寂寥。
長孫一澈一回宮便趕去了影衛校場,影衛正打算招募一批新兵,未雨綢繆,加強國防。
凌鴻煊夜不歸宿一事遭到了責罰,燕皇龍顏大怒,罰他十日不許出宮,不得面聖,安心留在逍遙殿面壁思過,抄寫五十卷靜心養神的經書,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解禁。
至於離墨這個罪魁禍首,則被凌鴻煊這位「自身難保」的風流弟,執意揚言稱是救自己脫困的女英雄。
美其名曰:捨己救人,不幸負傷。
由此一來,黃大人鋃鐺入獄,而尚離墨鬥毆傷人和勇救皇子,而且還是皇上最疼愛的九皇子。
這兩條正好功過相抵,不獎不罰,繼續安安心心留在宮中,不過這對離墨來說已經是大赦了!
冷月寒星,清風縷縷生暖意,初夏的夜空格外澄凈明朗,一瞬,電光火石,蒼穹之上一顆流星轉瞬即逝。
初夏木棉荼蘼,花季已過,即將凋零。
簇簇火紅綴於枝頭,馥郁芳香縈繞樹林,月色中,一道緋紅的身影穿過寂夜的霧靄,緩緩走來。
雙膝一屈,離墨跪在滿地深紅中間,紅裙逶迤泄開在周身,她垂眸,掌心靜卧著一枝蓬勃綻放的木棉,一樹錦繡迷眼,宛若當年初遇的紅粉光華。
恍惚間,又是那場舊夢,他們共乘一騎,信步於碧穹金沙之間,頭頂鷹擊長空,腳下河水漣漣。
他白袍超然,俊雅脫俗,她紅裙曼妙,傾城絕色,他目光流連於她的側臉,從後面攬住她的蜂腰,在她耳邊低語,「我叫南城……雪。」
南城有雪,一夜飛花盡散,伊人零落天涯。
一剎夢醒,似有洪水猛獸吞沒了身邊所有的聲音,全都悉數沉澱在了光陰的流沙中。
「城雪,入夜了……」
離墨訥訥啟唇,凝目注視著那株木棉,她的身下是一個淺淺的土坑,一滴淚水碎在花瓣間,她手指輕顫,背著光的面容已是淚流滿面。
「我相信我在這裡會很好的,你放心,年年會一直在這等著你,哪也不去……」
手中木棉翩然落地,離墨闔眸,掬起一捧塵土輕輕撒下,晦暗的土掩住了那艷麗的色澤。
本就是紅塵一夢,夢醒雨歇,你我終究是回不去了。
但是如果可以,她還是會願意等到你的那個答案,一直一直等下去!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在那人繞過重重木棉之前,離墨倉促抹去眼角的淚痕,靠在一株樹榦上,抱著膀子歪頭睡去。
傳言七年前的二皇子長孫一澈,不喜歡睡覺時身邊有人,他說那樣不安全;
傳言他即使睡覺也穿得厚厚的,裹得像個粽子縮在床角,他說那樣暖和;
傳言他即便是打個盹,也要將赤剎掛在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他說那樣不會被人在睡夢中暗殺。
有一次上官昊因急事,不得不深夜造訪二皇子,見門沒關以為他還沒睡,就推門進了去。
結果,行至二皇子床邊,見他居然捧著卷兵書坐著就睡了過去,想給他蓋床被子,夢中人卻猛地睜開了眼,拔出床頭的赤剎舞出一道蓮華光影便向上官昊擊去。
據他說,這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二皇子當時的眼神。
怨毒,憤恨,肅殺,厭惡,還有……恐懼,無可比擬的恐懼!
但是這一切,直到有一個叫尚離墨的女孩出現后,全部都成為了過去。
不過片刻,離墨竟真的在回憶中,意識恍惚地沉沉睡去。
長孫一澈暫時擱下公務來找離墨,聽聞魏清說她來了這木棉林便急急趕來。
此時,他穿花繞蝶走來,只見離墨靜靜地坐在木棉樹下,呼吸均勻,卷長的睫毛如蝴蝶伏在臉上,好似睡著了一般,青絲美若瀑布傾瀉,上面綴滿了片片落花。
景色闌珊,佳人如畫。
凝目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生怕吵醒她。
「墨兒?」
步子頓在她身前,他蹲下身,聲音淡的如同曠野上悄然掠過的一縷清風,消失在了她的耳畔。
離墨睫毛輕輕一顫,像另一側歪過頭去,不理他繼續睡。
夜風甚涼,他伸出手去將她抱在懷裡,她的頭枕在他的左肩上,偶一摩挲就會硌到他胸前突兀生硬的疤,離墨囈語般嗯了一聲,嘟著嘴在他懷裡翻來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