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翁婿夜話
就在英皇國際樓前,熊文斌跟蘇愷聞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各自分開回住處。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極不開心,也就結束得很早,從花園角新村穿過時,熊文斌抬手看了看還是結婚時買下的梅花表,才七點半鐘,心裡輕嘆:在英皇國際也就不到半個小時,卻讓人有一整天那麼難熬。
周明知道岳父的規矩,從來都不會在路上談什麼事,只能沉默的落後半步,跟在岳父的身後。新村裡有路燈以及住戶窗戶里透出來的燈光,月光顯得淡薄。
走進機關筒子樓,摸著黑漆漆的樓梯上樓,窗戶透出來燈光來,裡面傳來熊黛妮跟她媽說話的聲音,但聽不真切,不知道她們母女倆在說什麼。
隔壁的窗戶黑著燈,自從沈淮搬出去有半年時間了,市政府辦也沒有把這個房間收回去,一直都空在那裡。
門吱呀給推開,坐在桌前織針線的熊黛妮看著她爸跟丈夫走進來,訝異的問道:「不是說沈淮請客吃飯嗎?怎麼這麼早就結束了?周明怎麼跟爸爸一起回來了,你不是陪蘇秘書有商務宴請嗎?」
「結束得早,」熊文斌隨口應了一句,又說道,「你跟你媽到房裡去,我跟周明說些話……」
筒子樓簡陋,熊文斌家住的是兩室戶,兩個房間,一個是熊文斌跟妻子睡,一個是小女兒熊黛玲的閨房;除了轉身都困難的小客廳兼餐廳外,沒有單獨可以會客談話的書房。
熊黛妮這意識到氣氛極不對勁,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但見她爸沒有啃聲,只能跟她媽先進裡屋去。
熊文斌坐下來,摸了摸口袋,沒有煙。他都戒煙好些年了,只有不得已的應酬時,身上才備有煙。他站起來到卧室里拆了一條煙,又找了半天的火柴,才把煙點上。
「不要管蘇愷聞怎麼想,你過兩天再去找沈淮賠禮道歉。」熊文斌瓮著聲音說道。
周明沉默著不吭聲。
熊文斌見周明以沉默代替反抗,心裡長嘆一聲。
雖然知道有些話說重了,會叫他們翁婿之間生隙,但不把話說透了,熊文斌怕周明以後會栽更大的跟頭,說道:「你在市計委也漸漸受重用,也將要走上領導崗位,一下子有了權力跟地位,難免就會膨脹到得意忘形,看不清將來的道路要怎麼走。眼下看來,你還不適合擔任計委辦公室主任的職務,我會跟組織部門打招呼,撤消對你的考察……」
「為什麼啊?周明在單位熬了這麼多年,再不調正科,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在卧室里偷聽的熊黛妮,聽到這裡,就忍不住走出來,替丈夫辯護起來。
大女兒胳胳肘往外拐,熊文斌也很無奈,只是這裡面的曲折跟複雜性,又沒有辦法跟大女兒解釋清楚。
「我承認我今天是有些得意忘形,不夠謹慎,讓我去道歉也無所謂,但沈淮一聲不吭把爸拉過去示威,後來又擺那樣的姿態,比譚書記的派頭都要大,恨不得把我跟蘇愷聞當成孫子訓。我過去賠禮道歉不難,但是讓蘇愷聞知道,他會怎麼想?」周明聽熊文斌要跟組織部門打招呼,撤消這次對他的提拔,他也有些慌,這才忍不住為自己辯解起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周明對沈淮做什麼了?」熊黛妮忍不住追問道。
「我跟蘇愷聞在英皇吃飯,後來知道沈淮跟趙東、楊海鵬也到英皇吃飯,我們就偷懶沒有多走幾步路去打招呼,只是打電話說了一聲,他就擺威風把爸拉過去跟我們示威,逼著我們過去低頭認錯。還當著一桌人的面,把英皇的老總當成孫子訓……」周明說道。
「多大的事,怎麼鬧成這樣?」熊黛妮乍聽丈夫這麼說,也覺得沈淮太小題大做了,又忍不住抱怨丈夫,「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沈淮是要面子的人,你怎麼就偷懶沒有多走幾步路?」
「你不懂,是蘇愷聞心裡有梗,我夾在當中,能怎麼做人?」周明心裡也有怨氣,這話他是回妻子的,卻是說給岳父聽的。
蘇愷聞視沈淮為威脅,水火不能融,要踩他;他在蘇愷聞與沈淮兩人之間,能有他選擇的餘地嗎?
「你要是抹不下臉來,我明天找沈淮道歉去,」熊黛妮說道,「現在鬧成這樣,鵬海貿易的股份還要不要了?不管蘇愷聞跟沈淮怎麼做對手,我們都不能站出來做這個惡人……」
「鵬海貿易的股份是怎麼回事?」熊文斌沉著臉,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股份的事情,轉臉看向妻子白素梅,問道,「你知道這事?」
白素梅沒想到女兒跟女婿吵吵,把這事給吵出來了,知道瞞不過去,說道:「海鵬成立公司時,缺少資金,黛妮就跟信用社貸了幾十萬投進去入股……」避重就輕的把鵬海貿易入股的事情,跟丈夫說了一遍。
「胡鬧!你們膽子大得包天!」熊文斌氣得手腳發抖,拍著桌子怒斥女兒、女婿。
「楊海鵬他做鋼材貿易的資金,也是沈淮幫他從信用社貸出來的款;他行,為什麼我們不行?」熊黛妮打小沒有給父親這麼嚴厲的訓斥過,委屈的辯解道。
「有些問題是說得清楚的,有些問題是說不清楚的,」熊文斌看了女婿周明一眼,有著說不出的失望,也不知道他進機關消磨了這幾年,性子怎麼就變得如此急功好利,說道,「不管怎麼說,這股份你們趕緊給我退出來,把貸款還掉……」
「……」熊黛妮捨不得從鵬海貿易撤股,呶著嘴說,「我們又沒有違法犯紀;我明天就給沈淮道歉去,還不行嗎?」
「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熊文斌說道,「道歉只是讓大家臉面上還好看些。」
「爸你是他介紹給譚書記的不假,但是他不能老拿這個對你蹬鼻子上臉。這個我受不了,」周明又說道,「還有,沈淮今天當著周裕、周知白的面,對你跟蘇愷聞這樣,他這是什麼意思?要是叫譚書記知道這事,我就不信譚書記能饒得了他。」周明不服氣的又說了一句話。
「你也知道沈淮的反應很過激,但你以為沈淮是對你耍威風是不是?」熊文斌恨鐵不成鋼,他本不想把這層利害直接揭開,但不說透又不能把周明擰著的性子捋順過來,他還不想翁婿結仇,「要是沈淮今天是故意而為之,是故意擺姿態給我看的,甚至故意做給譚書記看的,你有什麼想法?」
「他一個鎮黨委書記,憑什麼給市委書記臉色看?」周明臉色有些變,說道。
「你再好好想想,你要不是這段時間太得意忘形,有些事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能看到,」熊文斌又點了一根煙,苦口婆心的說道,「沈淮今天在英皇請客,本沒有周裕、周知白跟我什麼事情,但我到英皇之後,沈淮提出要在三年內把梅溪鋼鐵廠做到市鋼廠的規模。不管他這計劃有幾分是真,只要他能面不改色的當著我跟周家人的面說出來,就不是你能給他臉色看的……」
周明摸了一根煙,給自己點上,過了好久,都不吭聲。
熊黛妮訝異的問道:「沈淮這是要跟譚書記劃清界線、投吳海峰?」她對官場上的事,也是從小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知道沈淮這種投靠「二主」的行為是官場大忌。
熊文斌搖了搖頭,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看不透,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另外,譚書記不會什麼事情都跟我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譚書記即使不喜歡沈淮,也不會拿市委書記的帽子去壓他。沈淮即使跟吳海峰、跟周家走得近,譚書記也不會管他……」
見周明抬起頭來,好像是想明白了一些,熊文斌繼續跟他說道,
「你要是以為沈淮今天只是純粹耍威風,那你就把他看輕了。他今天一是做給我跟你看,做給蘇愷聞看;二是做給周家姐弟以及她們背後的吳海峰看……」
見周明臉色也很難看,熊文斌就沒有把「公子爭風、家奴倒霉」等更難聽的話說出口,繼續說道:「沈淮今天是在借題發揮,但也是你給他這個借題發揮的機會。這事讓譚書記知道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板子不會落到蘇愷聞的頭上,也不會落到沈淮的頭上,只會讓譚書記對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說不定我也會給牽連進去……」
周明聽著岳父抽絲剝繭的把利害關係跟他分析清楚,臉色也有些發白。
熊文斌揮了揮手,跟周明跟黛妮說道:「你們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也有些累了……」就走回卧室,又抽出一根煙來點上,怎麼也掩蓋不住對女婿周明的失望,白素梅送女兒、女婿出門,掩門走回來,見熊文斌難得的連著抽好幾根煙,問道,「事情真這麼嚴重嗎?」
「說到底,我只是譚啟平的管家奴。譚啟平認為我行,所以我才有在今天的地位;譚啟平認為我不行,我就什麼都不是……」熊文斌苦澀一笑。
「沈淮為什麼會突然針對你?」白素梅問道。
「沈淮不是針對誰,他是不甘心給邊緣化,不甘心給壓在梅溪鎮啊,」熊文斌長嘆道,「誰擋在他前面,他就會跟誰翻臉,怕是譚啟平都壓不住他,偏偏周明不知道輕重。」
「……譚書記也壓不住他?」白素梅問道。
「嗯,」熊文斌點點頭,「沈淮有信心在三年內把梅溪鋼鐵廠做到市鋼廠的規模,不要看他年輕,不要看他才是鄉鎮黨委書記,他這樣的人物,不是輕易就能給別人壓制的,就是譚啟平也不行。譚啟平要死按住不讓他出頭,只會把他從東華逼走。他離開東華之後,依舊是個人物;跟離開東華就成一條死蛇的我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