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最後一場
有的時候,穆青真的是覺得,一個角色就像是一段人生,你演過這個角色,將他從某個或虛置的時空拉出來,或是將他重新,那麽你便是替他活過一次。
不能淺薄,不能帶入個人的私情,有的,隻是那個人處於當時的環境之中,所經曆的事情,所遭遇的悲歡和離別。
理解了,吃透了,這個人物自然是鮮活,而你這個演員,也自然是盡職盡心。
演員這門行當,有的時候是真的挺神奇的。
而對於一個想象能力出奇好的人來說,演員這個職業,則更就像是一個夢,一個可以圓的夢。
對於穆青這種有著特殊經曆的人來說,這種一個角色一個世界的感覺就愈發的強烈了。
當有一天,自己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電視之中的人物,那個和自己擁有相同的麵容,但是經曆和眼神卻完全不一樣的一個人。
那種奇特的感覺有的時候是真的令人著迷……
“穆青,來,幫我拿一下,我感覺我的盔甲穿的有那麽些不舒服。”
也是就在穆青一個人盡情暢想未來和過去的時候,旁邊一個穿著士兵甲胄的哥們卻是將他的大刀暫時的塞到了他的手裏。
穆青認識他,就剛才拍戲的時候,別的都不動,就他在導演的安排之下,老是懵懂衝出來的那一個。
也算是給穆青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當然了,也是因為他當時那個衝進來的懵懂眼神,讓穆青和在場的演員都因為笑場崩了一次。
也是利落的將人拿過那個大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麽一番之後,穆青拉開了一個狂拽酷炫的架勢。
“帥嗎?”也是在人弄好自己盔甲的空隙,穆青挑著眉朝著人問了一句。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是這並不妨礙兩個人有著有趣而簡短的交流。
“帥,就是有點病懨懨的。”那個整理好盔甲的演員也是笑著給他點了個讚,然後隨意的說了那麽一句。
穆青的性格好在劇組裏麵是眾所周知的了,所以這邊所有人也不忌憚於跟他多說兩句話。
“病懨懨的那是當然,看吧,等下還得把我的氣色打的更喪,畢竟這馬上就要歸天了。”穆青卻是在將人的大刀還給人的時候,毫不在意的應了一句。
那人也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跟穆青打了聲招呼也就朝一邊走去了。
而穆青這邊也是看了看人的身影,感覺自己此刻的心情還是挺不錯的。
也就是在半個小時休息的時間過後,整個劇組再次的開動。
穆青這邊也是到指定的地點跟吳秀博老師好好的聊上了那麽一會兒。
“吳老師,等下的時候要辛苦你了,要一直背著我將這場戲拍完。”穆青也是笑著朝人說了句。
吳秀博也是朝著人擺了擺手。
“我跟你說啊,你要是太重,拍完戲,我就直接把你扔地上。”
“那這樣看來,我是要跟我深愛的這片土地,來一次親密的接觸了。”穆青也是在人說完,立刻的作出深沉的模樣。
旁邊看著的幾個人還沒有開口說什麽,他這邊有立即的麵色凝重的看向另一旁站著的,飾演辟邪的張天楊開口說了句“不要忘記過來扶我一把。”
吳秀博見他這個樣子,也是笑著懟了人一下。
“放心,這邊肯定摔不找你,說的我跟壞人一樣。”
“那肯定是不能。”穆青也是立即的應了人一聲。
“好了,都別打岔了,準備一下,我們馬上開始。”導演張永鑫也是朝著幾個人說了一句。
穆青幾個人笑著朝對方打了個手勢之後,也是迅速的就位。
說真的,因為這是在劇組最後一場戲的原因,所以穆青這邊心中還真的是有那麽幾分說不出的味道來。
不過這邊到底是要迅速的開始這一場戲的拍攝了,所以穆青這邊也是迅速的收斂了所有亂糟糟的想法。
而這最後一場戲,也是正式的開幕。
——
所有的肅殺和掙紮,也是在一聲令下之後,全部的展開。
明明是準備好了的殺局,曹叡知道,在場的人知道,即將迎接這次殺局的司馬懿也知道,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曹叡卻是在緊要的關頭轉變了主意。
麵色蒼白,明顯呈現垂死之象的曹叡一身白衣,伏在了司馬懿的背上。
這身白色的華服,正是當年他從曹丕手中接過皇位之時穿著的那身衣服,他記得當時的時候。
他跪在曹丕的身邊接旨,而司馬懿也正伏在下麵聽旨。
將死的曹丕一邊跟司馬懿等人說要好生的輔佐他這個太子,然後一邊在上麵拉著他的手,叮囑他說要知人善用,要懂得君王之道,要看著他們爭,然後在其中權衡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那時心中沒有半點安定的他,就穿著此刻的這一身衣服,安靜的跪在那裏,默默的聽從著曹丕的安排。
而現在,他已經在位多年,卻已然是生命垂危的時刻,又穿上了當年的那一套衣服。
仿佛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巨大的輪回。
“你隨朕,風風雨雨十三載,朕最忌憚的人,和最得力的人都是你,現在朕將太子交給你,你就要像,當年背著朕一樣,背起我大魏的天下。”
明明就是一段並不算是太長的話,但曹叡卻是說上了好長的時間,輕飄飄,虛弱的沒有半點的力氣。
但是那言語之中所蘊含的情緒,卻是能夠讓人明確的體會,就像那句‘背起我大魏的天下’。
曹叡之前的時候,在察覺自己身體狀況的時候便說過——當初曹丕對不起我,如今,我也要對不起他了。
曹丕將這天下交給他,希望他能守住大魏的天下,守住曹家的榮光,但他如今,卻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曹叡才不過三十六歲,卻就是要死了,這大魏的江山,他不能再繼續的守下去了。
就那樣完全無力的伏在司馬懿的背上,曹叡的眼中有不甘,有憤怒,但麵上卻隻剩下了灰白的死寂。
最後,眼睛合上,再看不到半點的光芒。
而聽著他這話的司馬懿,也是眸光微動,所有的複雜都全部的湧現。
“臣,背。”司馬懿說道。
曹叡讓司馬懿將他背著走出去,也讓他將大魏的江山背起來,而且,也堅定的給了曹叡這樣的一個答案。
將死的曹叡是蒼白的,闔上眼睛,也就那樣環著司馬懿的脖子,整個人看上去都沒有了多少的動靜,與當年年幼的自己,在司馬懿的背上奮力掙紮的模樣完全不同。
所有的畫麵都在重現,但那悲壯的氣息,卻是抑製不住的在華麗的宮殿之中瞬間蔓延開來。
司馬懿將曹叡牢牢地背在自己的背上,然後就在曹爽及曹叡兩個幼子目光的注視之下,邁出自己的腳。
“你還記得,當年,是你把叡兒從娘的寢宮背出來的,背到這個皇位上……你現在再把叡兒,背回娘的寢宮……”
眼睛重新的睜開,卻是黯淡的不見一絲的光芒,所有的一切都幽深的半點不見。
“……叡兒想娘了。”
似是悲愴,似是回想,背著曹叡的司馬懿定住了身形,喉頭動了動,眼中有淚水凝聚。
“臣,帶陛下,去見,甄太後。”
一句話,緩慢而又破碎的說出口。
伏在他背上的曹叡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力氣,隻是目光很是呆板,麵上蒼白的將下頜放在司馬懿的肩膀上。
木質的地板回響出沉重的腳步聲,司馬懿就那樣一步一步的背著曹叡向外麵走去。
這是一個很長的鏡頭,所有的一切都在年邁司馬懿的一步一步前行之中呈現。
幼年曹叡被司馬懿背著遠離甄宓的寢宮,前往郭照居所的那一幕似乎也是在不斷的回現。
那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雨,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陰冷的雨水之中,幼年的曹叡闖入甄宓的寢宮,然後在已經口吐鮮血的甄宓絕望目光之下,哭喊著被人拽走。
當時還尚在壯年的司馬懿將不斷掙紮著的他背起,快步的前往郭照那邊,身後有人牢牢地扶住他,讓這一段路能夠順暢的走完。
全部的跌跌撞撞,他被司馬懿帶到了郭照的麵前,司馬懿逼著他喊郭照娘,明明,剛才他的親生母親才那般慘像,而下一刻,他就要跪在另一個女人的麵前喊她娘。
所有的不甘和憤恨自此都在心底種下。
而此刻,司馬懿又背起了他曹叡,但他卻是要死了。
他才三十六歲,他憑什麽要死……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逆著光,曹叡一身白色的華服很是顯眼,但一眼望過去,卻是不帶半點的生氣。
“你的背……好寬厚啊……”自從曹操和甄宓死後,就再也沒有得到過半點親情的曹叡,囈語一般的伏在司馬懿的背上,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搭起來的胳膊猛地下垂,白色的大袖劃出流星墜落般的弧度。
司馬懿停下了整個人一滯,停下了腳步。
“陛下?”司馬懿開口。
卻是再沒有半點的回應,所有的人也是屏神。
“陛下。”司馬懿又喊了一聲,仍舊是沒有半點的回應。
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知道,此刻到底是什麽情況了。
有哀嚎聲和哭聲響起,每個人都在高喊‘陛下’二字,有真情,有假意,但在此刻看上去,卻是格外的熱鬧。
在這樣的一片喧囂之中,背著曹叡的司馬懿眼中含著悲切,卻更是決然的將背上的人往上一托,步履堅定的繼續往外走去。
他要送叡兒,回甄太後的寢宮。
外麵的陽光正盛,灑下片片的金光。
公元239年春,曹叡卒於洛陽,享年三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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