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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這裏的規矩

  “白狼軍是當年李將軍留下來的兵馬。”


  “裝備精良,作戰勇猛。這一點,朝堂上下有目共睹。”


  “李射轅深得李將軍的真傳,有他們在,龍武關無憂矣。”


  相封殿中,百夷府的府主項略文站在殿門中,侃侃而談。


  隻是這話方才說道這處,一旁的陸沉戟便又站了出來,沉聲道:“項府主此言差矣。”


  “李射轅雖然深得白狼軍信任,但此番遼人人多勢眾,不可不防。”


  “哪怕是以當年李將軍之英明,也會有兵敗的一天,有道是居安思危,臣以為切不可對邊關戰事過於樂觀,朝堂之中還是要做進一步的謀劃。”


  這是姬齊死後,武陽朝文武百官的第一次朝會。


  也是武陽朝立朝以來,第一次沒有皇帝在場的朝會。


  三府九司官員齊至,長公主姬師妃坐在龍椅上監國聽政,三位皇子分立兩側旁聽。


  而近日朝會隻有一個議題,那就是關於西境龍武關上的戰事。


  這本就是件麻煩事,朝廷該如何應對,也並不是一件特別好做出決斷的事情,姬師妃為此可謂傷透了腦筋,召集文武百官本想著聽聽他們建議,但這朝會進行了足足一個時辰,以百夷府為首的項略文一行人與以圭玉府為首的陸沉戟一行人,卻因為對於邊關戰事的看法不同而吵得不可開交。


  反倒是對於如何應對此事,雙方都絕口不提。


  而剩餘的諸如龍象府、神合司以及天鑒司等司府的官員,雖然不屬於這陣營雙方,但卻極為默契的選擇了緘默不語,一副作壁上觀的架勢。


  姬師妃被氣得不清,卻拿這些家夥是沒有半點辦法,其次試圖讓他們不要再在此事上爭執下去,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雖說一開始姬師妃就知道,這朝堂之爭凶險非常,這些三府九司的官員也都是城府極深的老油條,但還是不免在此時有些心急與泄氣,她有些無奈的側頭看向站在末尾處的李丹青,卻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參與進這場紛爭的意思,反倒是在姬師妃遞來求助似的的目光時,很不合時宜的朝著姬師妃眨了眨眼睛。


  姬師妃頓時有些怒不可遏,她可並不是認為這是個調笑的好時機,但卻無奈於此刻的狀況不好發作。


  雙方你來我往,吵吵嚷嚷了半晌,直到時間來到了正午,關於邊關戰事的發展到底會走向何處的推測依然沒有定論,至於姬師妃關心的朝廷該如何應對的問題,更是絲毫沒有觸及。


  這場朝會與姬師妃想象中各抒己見全然不同,反倒更像是集市中的商販為了一兩文錢的差價吵得麵紅耳赤的罵街場麵。


  朝會散場之後,回到後院的姬師妃多少有些疲憊。


  她著實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麵,她獨自坐在一方亭台的石桌前,深深的歎了口氣,她的腦仁有些發疼。她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前方,像是在想著什麽,卻又像是,隻是在發呆。


  她以往總是不解自己的皇兄,為什麽老是待在那明照殿中。


  也總是不明白,為什麽於此之前,那般喜歡與她一同玩耍的皇兄,在登基繼位後,卻變得沉默寡言。


  她曾以為是因為對方迷醉於塵世的權利,直到現在她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位置有多麽的難坐,又有多麽的燙手。


  她甚至想,幹脆就一走了之,回到白龍山,繼續做自己的隱世修行之人,可……


  她畢竟身負皇家血脈。


  這是她應該做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歎了口氣,有些沮喪。


  “姑姑。”而就在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姬師妃一愣,抬頭看去,卻見不遠處,站著三道身影,卻是李丹青帶著姬瑤與姬玉植走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心理,姬師妃並不願意在李丹青麵前展露出半點軟弱之色。


  她趕忙在那時收起了自己臉上的疲憊,強打開一抹笑意。


  “瑤兒、玉植。”她站起身子,朝著二人笑道。


  三人也在這時走到了她的身前,姬玉植恭恭敬敬的朝著她行了一禮。


  李丹青倒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隻是朝著笑了笑,那模樣挺好看,但也挺惹人厭。


  唯獨小麋鹿,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姬師妃身旁的那石桌上的果盤,也不避諱什麽,伸手便拉了拉姬師妃的衣角,哈喇子在嘴裏打轉,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姬師妃常年在白龍山上修行,隻有年關才會回武陽城一趟,與自己的皇兄接觸都不算太多,更不提自己這些侄兒。


  對於姬瑤與姬玉植,姬師妃滿打滿算也隻是見過幾麵而已,記得上名字,隱約知道他們在宮中的日子不算特別好過,除此之外,便沒什麽太多的印象。


  不過大抵是姬齊已死的原因,姬師妃多少意識到,親情的可貴,昨日夜裏還特地去看望過,這二位侄兒。


  雖然談話依然隻是浮於表麵的客套話,但多少讓姬師妃摸清了姬瑤與姬玉植截然不同的性子。


  “阿姐!”見姬瑤這副模樣,姬師妃還未反應過來,姬玉植便皺起了眉頭,趕忙說道。


  他其實多少是有些畏懼這位姑姑的。


  哪怕昨日見過一麵,對方的態度也還算溫和,但年少時幾次在年關的宴會上見麵,姬師妃大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難免會在姬玉植的心底對其留下些不太好的印象。


  害怕自己阿姐這魯莽的行徑觸怒到姬師妃的姬玉植趕忙出言阻攔。


  而這時的姬師妃也回過了神來,她笑了笑,從那果盤中挑出幾個最好的瓜果塞到了姬瑤的手裏,言道:“吃吧,你若是喜歡,我待會讓人多給燕歡宮送些去。”


  “喜歡!”姬瑤聞言頓時雙眼放光,看著姬師妃便忙不迭的言道。末了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那你可要說話算話!賴皮是小狗。”


  姬玉植聞言心頭一緊,趕忙拱手言道:“阿姐自小性子單純,姑姑千萬不要記掛心上。”


  姬師妃並非小氣之人,自然不會因為姬瑤這樣的話而生氣,反倒是姬玉植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樣子,讓姬師妃莫名有些心疼。雖然早就知道,燕歡宮時常受項蓉打壓,卻不知對方的手段下作到如何地步。


  她其實是有能力在以往幫到燕歡宮的,隻是覺得那畢竟是姬齊的家事,她不想幹涉太多。


  今日見姬玉植如此,她心底不免湧出些愧疚。


  她正要說些什麽去安慰這宛如驚弓之鳥的二人,可這時李丹青的聲音卻忽然從一旁傳來。


  “長公主大人寬宏大量,胸中溝壑,能載江河,豈會為了這些小事動怒,你就不用擔心了。”


  姬師妃聞言看了李丹青一眼,雖說這李丹青的話,是幫她說的,可不知為什麽,分明是好話,可從李丹青的嘴裏說出,姬師妃就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家夥意有所指。


  她惡狠狠的瞪了李丹青一眼,隻是方才這麽做了,又覺得這番行徑顯得過於曖昧,又趕忙板起了臉。


  “世子倒是很會洞察人心,不過這本事似乎用錯了地方。”姬師妃這樣說著。


  “世子好像是忘了答應我的事情。”


  李丹青聞言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的看著姬師妃,似乎在不解對方此言何意。


  “長公主說的是什麽事情?”李丹青這樣問道。


  姬師妃自然知道這家夥是故意在激她,她有些氣惱。


  “李丹青!”


  “你若是不願幫我大可直說!我不會強求於你!”


  見姬師妃動了真怒,李丹青訕訕一笑,趕忙道:“長公主誤會了,我李丹青豈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姬師妃心底憋著火氣,哪會信李丹青此言,她冷笑道:“你無非就是想看我出醜,等著我來求你罷了!”


  姬師妃言語中帶著煞氣,一旁的小麋鹿手裏握著瓜果,看看李丹青,又看看姬師妃,以她的腦瓜子,終究難以理解二人之間的“愛恨情仇”,索性低頭啃起了瓜果,兩耳不聞這窗外事。


  “長公主這可就真的冤枉我了。”趕忙辯解道:“隻從昨日答應了長公主之後,我可是夙興夜寐,一直都想著怎麽幫到長公主,除此之外可沒有半點其他的心思。”


  可到了這時,姬師妃如何會信他的話,冷哼一聲,言道:“那你如何解釋今日,你在朝堂之上,無作為的行徑。”


  李丹青麵不改色的言道:“長公主,不是我無作為,而是還不到時候而已?”


  “不到時候,你覺得什麽時候才算是到時候呢?”姬師妃反問道。


  李丹青卻不答她此問,反而問道:“長公主覺得今日項略文與陸沉戟雙方是為何爭吵?”


  姬師妃一愣,她見李丹青神情嚴肅,不似玩笑,也認真的思慮了一會,方才言道:“我不立新君,獨自監國,在他們心中,是我斷了他們的路,他們自然對我懷恨在心,今日之行徑想來是故意與我為難,甚至有逼宮之嫌疑。”


  李丹青卻擺了擺手言道:“長公主多慮了。”


  “姬權也好,姬斐也罷,當然都極具野心,垂涎這帝位已久,雙方的鷹犬,也可謂是做夢都想著那扶龍之功。”


  “但武陽有祖製在,長公主是沒有資格繼任大統之位的。況且長公主雖然身份高貴,但在這朝堂之上並無根基,真的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那他們也完全可以應付。”


  “而對於姬斐而言,若是沒有長公主昨日的出現,姬權此刻說不定已經登基繼位,目前怕是還不到記恨長公主的地步。至於姬權,長公主雖然壞了他的好事,但他也明白,他最大的敵人始終是姬斐一黨,在這個節骨眼上,雙方早已是勢同水火,他們的心底想著永遠是如何將對方置於死地,如何敢去再招惹其他的敵人?”


  “畢竟在這個時候,一旦得罪了並不參與此事的勢力,就等於將之推向對方。”


  “他們可做不出來,這麽不智的舉動。”


  姬師妃雖然不願意的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李丹青的話,很有道理。


  但她還是有些不解,在那時困惑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今日在朝堂上,雙方對於如何應對遼人的大軍之事絕口不提,反倒隻是在爭論,白狼軍到底能不能應付遼人。”


  “長公主,這世上的事可不能隻看表麵,又是在武陽城這樣大的地方。”李丹青昂起了頭,語重心長的言道。


  李丹青這副好為人師的架勢,看得姬師妃可謂牙癢癢的,但為了弄明白其中就裏,姬師妃還是強壓著自己心底的火氣,耐心的傾聽著。


  “姬斐也好,姬權也罷,如今他們想著的依然隻是如何做掉對方,為自己登基繼位奠定基礎。”


  “今日的朝堂之爭看上去隻是雙方對於龍武關局勢判斷的分歧,實際上卻關乎他們下一步動作。”


  “何意?”姬師妃皺起眉頭,不解問道。


  “長公主記住,日後遇見了類似的事情要去想的是,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對於各方的影響是什麽,很多時候看上去無關緊要的決策,實際上影響深遠,想要弄明白他們的意圖,就得透過此刻的現象,卻思慮他們的下一步,甚至下幾步,這樣才能有著朝堂上立足的資本。”李丹青慢悠悠的說著。


  見姬師妃越聽眉頭皺得越深,李丹青大抵也知道,對於於此之前從未參與過著朝堂之事的姬師妃而言,想要在短時間中理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也不賣關子,接著便說道:“項略文認為有白狼軍在龍武關安然無恙,而陸沉戟則認為龍武關戰事吃緊。”


  “長公主細想,若是你認同項略文的推測,下一步朝廷應該如何做?”


  姬師妃想了想說道:“自然是維持現狀,最多加派糧草調運……”


  “那如果你認同了陸沉戟的推測呢?”李丹青又問道。


  姬師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她有些不解李丹青到底想說什麽,隻是繼續答道:“那自然得派兵增援,確保龍武關萬無一失。”


  李丹青接著道:“弄清楚二者對應的會發生什麽下一步,就是弄明白,這樣的情況對於二者影響。”


  “王都有四大禁衛,其中神虎、青龍、青鸞三支禁衛都與姬權來往密切,唯有玄武軍不參與此事,在這武陽城中,姬權有著足夠的優勢。而若是龍武關戰事吃緊,那朝廷想要調集精銳前往龍武關救援的話,長公主覺得武陽朝中還有哪一支軍隊,比起四大禁衛更合適的嗎?”


  “而退一萬步言,就算姬權一黨死咬著不肯放禁衛離去,那除開王都的禁衛,武陽朝能與之媲美的軍隊,還有誰?”


  姬師妃聽到這裏,終於想明白了其中就裏,她麵露了然之色,在這時言道:“那自然是南疆的赤龍軍!”


  李丹青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姬師妃看在眼裏,心底恨得牙癢癢,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畢竟李丹青分析得確實有道理。


  “赤龍軍遠在近萬裏之外的南疆駐防,若是得了朝廷調令。便可有正當理由,從南疆開拔,而龍武關距離武陽城不過千裏,以赤龍軍的水平,全力行軍,不過三四日的時間便可抵達,要是姬斐真的想要做些什麽,隻要赤龍軍在,他們便有很多可操作的空間。”


  “所以,今日的朝堂之爭看上去隻是他們關於龍武關形式的分歧,實際上卻又這樣一層關乎他們命脈的角力,故而雙方對此都是錙銖必較,分毫不讓。”


  姬師妃暗暗點頭,但旋即又看向李丹青問道:“那為何你明知道這些,今日不再朝堂上點破,白白浪費一日的時間?”


  李丹青聞言,笑道:“長公主,你知道對於一位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仁德?勤勉?”姬師妃有些奇怪的答道。


  李丹青卻笑道:“是威嚴。”


  “這些事,若是由我來做,他們會覺得長公主隻是個傀儡,但若是由長公主來做,便可告訴他們,他們的手腕,你也會,讓他們意識到,長公主不僅僅隻是個天賦卓絕的修士,同時也可以成為在朝堂上,不可忽視的角色。”


  “立下威信,才是長公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需要走的第一步路。”


  李丹青的言辭懇切,讓姬師妃確實無法去懷疑對方的動機。


  她深深的看了李丹青一眼,由衷的道了句:“謝謝。”


  但旋即她又想到了什麽困惑的問道:“可是,邊關的行事吃緊,他們難道就不擔心,這樣拖下去,龍武關出了紕漏,覆巢之下無完卵的結局嗎?”


  李丹青苦笑道:“參與奪嫡之爭那一刻起,雙方便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麵對外敵再不濟他們可以選擇,選擇苟且偷生。”


  “但麵對彼此,他們卻隻能刀劍相向。”


  “長公主殿下。”


  “既然選擇參與其中,那就收起你所有的幻想,盡可能用最糟糕的心思去揣測你的敵人。”


  “這才是,這武陽城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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