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止難以理解李丹青的舉動。
就像躲在暗處的白芷蘿同樣不明白李丹青此舉的含義一樣。
她的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丹青的背影,朝著駕車的馬夫低聲言道:“走吧。”
馬夫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帶著蓑帽看不出年紀,聽聞這話,隻是壓低了自己頭上的蓑帽,然後一揚馬鞭,帶著馬車朝著小巷深處走去。
公孫止當然還想勸說一番李丹青,在他看來李丹青此舉,大抵隻是走投無路之下的自暴自棄的做法,但周圍人多眼雜,他雖然感念當年李牧林的提攜之恩,卻斷不可能為了李丹青搭上自己與自己家人的性命。
周圍的甲士眾多,雖說都是他的部下,可人心隔肚皮,他可不敢去賭這幾千號人中有沒有人會為了榮華富貴而出賣他。
故而也隻能在深深的看了李丹青一眼後,朝著周圍一位親信點頭示意,那人自然明白公孫止的意思,轉身便快步離開,想來是去向上麵通報此事。
而周圍其餘的甲士,見李丹青束手就擒,也都神情略顯緊張與激動。
緊張自然是因為李丹青已經到了武君之境的傳聞,而興奮則是因為抓住弑君的逆賊,那可是滔天的大功勞,不說仕途一片光明,單單隨之而來的各種獎賞,都足以讓他們中的大多數日後吃穿不愁。
“世子是自己來的,我看這樣的刑罰就免了。”但公孫止顯然還念著舊情,不願讓李丹青被自己這些手下捆綁,在那時說道,周圍人聞言都麵露遲疑之色,畢竟李丹青一夜之間在這武陽城百姓的口口相傳中,已然凶名大盛,讓他就這樣明晃晃的站在自己的跟前,眾人難免心底發怵。
公孫止自然也看出了屬下們的心思,他沉聲道:“就憑你們身上的鐵索,困得在世子嗎?”
這話出口,倒是讓那些心頭不安的甲士們打消了自己的念頭,畢竟一個武君的強者,隻要真的有心,別說自己手上的鐵索,就是在場三千人用命去攔,也不見得能攔得住。
“世子……這是何苦呢?”公孫止見喝止住了眾人,便走到了李丹青的跟前,在他的耳畔輕聲言道。
李丹青淡淡一笑也不解釋,隻是正色道:“在下還有一個請求,望公孫將軍應允。”
公孫止聞言,倒是沒有什麽猶豫,點了點道:“隻要在下能力範圍之內,世子但說無妨。”
“我想入府看看。”李丹青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世子府如此言道。
府門前的騷動顯然也引起府門中眾人的注意,世子府的大門打開劉言真青竹等人站在那處,都神情擔憂的看著李丹青,女孩們的眼中都縈繞著淡淡的霧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薛雲師子駒等人倒是內斂一些,可眉宇間的擔憂,卻依然是遮掩不住。
李丹青朝著眾人笑了笑,遞去一道讓他們不要擔憂的目光,可顯然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寬慰作用不大,眾人眉宇間的憂慮之色,不減反增。
公孫止麵露為難之色,他低著頭思慮了一會,還是沒辦法給出答案。
“將軍若是不放心,可以在旁看著,我就說幾句話而已,你手下這些甲士也可以一道跟著作證。”李丹青看出了公孫止的為難,在那時說道。
公孫止聞言,終於是咬牙點了點頭。
李丹青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個聰明人,還是那種很不尋常的聰明人。
他不相信李丹青會自投羅網,這背後一定藏著些什麽算計,他當然也希望李丹青可以逃出升天,但卻不能是在他手上逃出升天,畢竟那對於他而言將是滅頂之災。
你可以希望你周圍的人足夠友善,但你終究不能苛求旁人,犧牲自己來拯救你。
人性利己,無可厚非。
若不害人,便已可稱良善。
公孫止多少是有些擔心李丹青通過此事傳遞些什麽消息,而既然李丹青願意讓他在旁看著,他倒是安心不少,也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見公孫止點頭,李丹青笑了笑,朝著對方拱手拜謝。
“謝過將軍。”說罷這話,他便邁步上前走向府門前翹首以盼的眾人,周圍甲士見狀,都還有些擔憂,但見李丹青邁步上前,也不敢阻攔在那時紛紛退開,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來。
李丹青很快便走到眾人身前,劉言真最先把持不住,快步上前便撲入了李丹青的懷裏,李丹青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對方的背部,以此安慰她。
同時抬頭看向眾人,他看得出諸如青竹夏弦音等人都在極力克製自己,李丹青有些歉意的言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聽聞這話,眾人連連搖頭,想說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卻不知道如何說起。
倒是李丹青看得真切,青竹與夏弦音周身的氣機已經開始被催動,同時她們也在這時望向李丹青,顯然是在詢問李丹青的意思——要不要在這時悍然出手,殺出一條血路。
李丹青卻搖了搖頭,言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這話的說服力顯然不夠,尋找李丹青的士卒幾乎已經將整個武陽城翻了個底朝天,姬權又剛剛繼位,他雖然肅清了幾位平日裏與他作對的三府九司中的官員,但遠沒有到站穩腳跟的地步。
無論是民間還是朝堂之中,反對他的聲音依然絡繹不絕。
況且姬斐尚且還活著,他的擁護者們也在暗中行動,南疆那邊很快也會有所動作,在這個節骨眼上,姬權急需要以此立威的機會。
而手刃弑君的賊人,顯然就是眼下最好的事情。
李丹青一旦真的落入姬權手中,眾人並不覺得李丹青能有活命的機會。
“人不是我殺的。”李丹青再言道。
眾人聞言,紛紛一愣。
雖然他們對此也有過懷疑,可眼下這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朝廷殺他的決心,任誰都看得出來,是格外堅決的,斷不會給他半點辯駁的機會。
“我有辦法證明,你們好生待在家中就行,不用擔心,更不用做些什麽,相信以陛下之明,一定會還我清白的。”李丹青又說道。
他的語氣平靜,但話裏傳遞的意思卻很值得眾人尋味。
李丹青與姬權的關係,那是武陽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水火不容。
姬權正愁找不到機會料理李丹青,又怎麽可能替他伸冤。
李丹青就是再不智,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姬權的身上。
那他這麽說,顯然是因為他有著十足的把握,雖然暫時眾人還不明白是什麽,但青竹與夏弦音卻是在這時收起了周身被催動的氣機,在深深的看了李丹青一眼後,還是有些艱難的朝著李丹青點了點頭。
她們的心底很害怕錯過了這次,李丹青被扣押入了提禦司,她們就再也沒有救出李丹青的機會,但相比於此刻的衝動,她們還是選擇相信了李丹青。
這其實是一個看上去很簡單,實際上卻很艱難的決定。
李丹青同樣看出了她們的掙紮,在那時朝著她們點了點頭言道:“放心,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對了,若是有空,也去皇子府一趟,讓姬斐兄知道我李丹青絕非弑君之人,我與他交情頗深,不要讓他也為我擔憂。”
聽聞這話,眾人之中心思機敏之人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但還不待他們回應。
數道鐵索就在這時從李丹青的身後襲來,速度極快,李丹青根本來不及去反應,四道鐵索便在這時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鐵索顯然是用秘法打造出來的事務,落在李丹青身上的刹那,便纏繞上了李丹青的四肢,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在那時襲來,李丹青的身形一顫,重重的摔倒在地。
“院長!”
“世子!”
“少主!”
數道驚呼從眾人的口中同時響起,李丹青卻趕忙抬起頭,朝著眾人搖了搖頭,這才讓幾乎已經將手摁在了各自刀劍上的眾人壓下了出手的心思。
“李世子!想不到咱們會用這樣的方式再見麵!”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丹青抬頭回望,卻見來著赫然就是那位神虎軍的大統領——莽桓!
李丹青這才剛剛看清對方的模樣,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來到他身後的莽桓卻伸出腳重重的踩在了李丹青的背上,那四道落在他身上的鐵索上銘刻著古怪的藍色符文,李丹青的身子虛弱不敢,催動不起半點的力道,那一腳落在李丹青的背上,李丹青撲通一下,方才站起的身子,便又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莽桓這一腳可謂用力極大,摔倒在地的李丹青,與地麵相撞,發出撲通一聲悶響,巨大的力道讓他一陣頭暈目眩,就連嘴角也有鮮血溢出,足足用了數息的時間方才回過了神來。
但李丹青卻並未表現出半點的痛苦之色,而是在那時回頭看向對方,下一刻李世子咧嘴笑道:“我也沒想到,這麽久不見,莽將軍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沒有腦子,隻知道舞刀弄槍,可惜也技藝不精。”
莽桓可不是他那好勇鬥狠的兒子莽窟,他自然不會被李丹青如此拙劣的激將法所唬住,他眯起了眼睛看向李丹青,冷笑道:“世子倒還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齒,隻是可惜恐怕日後沒有機會再聽到李世子這些有趣的言論了。”
“也對,畢竟莽將軍也快六十了,能活的日子不多了。”李丹青同樣笑道。
莽桓的臉色在那時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忍住了出手的衝動。
他冷哼一聲,也不再與李丹青爭辯,隻是道:“帶李世子回提禦司受審!有這白龍山的困龍索在,就是李丹青真的有什麽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大浪來。”
周圍手持鐵索的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在那時拖拽著鐵索,將李丹青拉在地上前行,李丹青那一聲錦衣很快便被磨損得殘破不堪,哪怕是他肉身強悍,但被困龍索鎖住了體內的血氣之力,在這樣的拖拽下胸口處的皮膚還是被磨爛,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但李丹青卻咬著牙一聲不吭,並未發出半點能讓莽桓生出些許得意的痛苦哀嚎聲。
莽桓自然也意識到李丹青的心思,他又冷哼一聲,隨即轉頭看向世子府的眾人,對於眾人那目光中毫不掩飾的敵意,莽桓並不放在心上,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公孫止。
“人是你抓到的,這功勞是你的,你大可放心,我會跟陛下稟明,這世子府的這些人極有可能是李丹青的同黨,你好生看守,不可讓他們離開世子府半步,否則出了什麽紕漏,就算你有抓住李丹青的功勞,那也難以將功補過!”莽桓的語氣嚴苛。
公孫止聞言趕忙點頭道:“屬下明白,大人放心。”
得了這回應,莽桓方才算是心滿意足,他點了點頭,旋即帶著大軍轉身離去。
……
李丹青常說,這武陽城中,處處是眼線,處處是暗樁,行走在這裏,得處處小心,得如履薄冰,這話並無半點誇張。
公孫止雖然隻是在神禦宮與李丹青說過幾句話,但顯然二者之間的關係早已被定性為不尋常,至少在莽桓的心底,公孫止並不那麽值得被信任,他前腳剛走沒多久,便又有一群甲士趕到,為首的統領喚作張出雲,是神虎軍麾下,白虎衛的統領,名義上他是來協防公孫止,但實際上卻是處處監視,讓公孫止的行動受到鉗製。
但公孫止本就謹小慎微,能讓李丹青與世子府的眾人說上幾句話,就已經是他所能為李丹青做到的事情的極限,故而他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咬牙忍了下去。
可此刻世子府中的眾人可就沒有那麽好受了。
不同於之前公孫止隻是圍堵在世子府外圍的舉動,那位白虎衛統領不知道是惡趣味使然,還是受到了上麵人的指使,並不滿足於在世子府外監管眾人,甚至帶著幾百號的親兵入了世子府,眾人無論做什麽,都有四五位甲士在身後跟著,根本不給眾人半點獨處的機會……
眾人都想要私下接頭,但礙於身後跟著的蒼蠅,讓他們沒有辦法交流,隻能是心急如焚。
李丹青走之前留下了一段很耐人尋味的話!
他說讓眾人轉告二皇子姬斐,讓他相信自己的為人,不用為他擔心!
李丹青眾人是知道的,與二皇子能有什麽交情,這顯然是想要讓他們想辦法把這話帶給二皇子,這背後有什麽目的眾人說不真切,但卻是目前看來,她們唯一能幫李丹青做的的是,可隨著張出雲的到來,眾人根本沒有辦法商議對策,也無法逃出這世子府。
劉言真急得臉色漲紅,憤恨的看著身旁的甲士,卻不敢出手。
張出雲卻坐在不遠處的亭台上優哉遊哉的喝著茶,他感受到眾人之間焦躁的氣氛,咧嘴笑道:“諸位不必擔心,隻要你們與李丹青並無瓜葛,那就沒有什麽大事,當然如果有的話,那就差不多可以準備後事了。”
他的氣焰囂張,言語間充滿了挑釁的味道,站在四周的眾人聞言都臉色難看。
張出雲似乎還並不滿足這樣的結果,他眯眼看向眾人之中的師子駒,忽然眉頭一挑言道:“我記得聽太學閣的人說過,這位老先生琴藝出眾,不如撫琴一手,讓本將軍解解乏。”
師子駒一拂衣袖,冷哼一聲:“哼!老夫不給不配聽琴的人撫琴。”
張出雲聞言也並不惱怒,隻是眯眼說道:“不撫琴嗎?”
“沒關係,本將軍從不為難人。”
“隻是本將軍一夜未眠,此刻困得很,難免頭昏眼花,待會說不得就把你們中的某位看成了反賊,一刀殺了,就是報到朝廷上去,想來也不會有人追究,不是?”
“你!”張出雲的話讓師子駒的臉色驟變,他麵色鐵青的看向張出雲,就要怒罵幾句。
但話還未出口,一旁的青竹卻忽然邁步上前,朝著張出雲盈盈施了一禮,言道:“不如讓我為將軍撫琴。”
張出雲一愣,看向青竹,見對方模樣嬌媚,不由得眼前一亮,言道:“好好好!就讓小美人撫琴。”
世子府的眾人都有些奇怪,為何青竹忽然向對方妥協。但這個節骨眼上,眾人也不好多問。
隻見青竹走到了被甲士抬上來的古琴前,盈盈坐下。
然後伸出玉指,輕輕撥弄琴弦,一道道琴音便在這時從她的指尖躍出。
琴音一開始還不疾不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漸漸變得高亢,如驟雨拍打玉盤,如金戈橫於沙場。
曲音精妙,張出雲倒是聽得如癡如醉,一邊搖頭晃腦,一邊伸手隨著音律輕輕敲打著身前的案台。大抵也是因為太過陶醉的緣故,他並未注意到一旁世子府的眾人卻臉色從不解,漸漸化作了驚訝,然後又有些許竊喜湧上心頭。
這首曲子,她們大都聽過。
它有一個極為響亮的名字。
白狼入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