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曲家妙人
武陽城的外城,雖然比不得內城繁華,但也有不少有趣的地界。
李丹青帶著眾人吃過午飯,又四處走了走,最後眾人被一群雜耍藝人吸引了目光。
賣藝的雜耍藝人,技藝高超,能不用絲毫靈力,嘴吐一丈高的火焰,只讓周圍的看客發出陣陣驚呼。還將一隻不知名的艷麗鳥雀調教得能口吐人言,既能吆喝,還能叫好捧場,到了末了,甚至還背出一手讓人面紅耳赤的淫詩。
圍觀的劉言真等人雖然羞怒,但還是乖乖的給了不少捧場錢,看得李丹青一陣肉疼,嘴裡嘀咕道:「本來手裡的銀子就不多了,這些敗家娘們還在往外花錢。」
看他那義憤填膺的模樣,估摸著是半點不記得自己昨日,一夜豪擲四千七百兩的英雄事迹了。
夏弦音走到了李丹青的身側,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這幅模樣的李丹青:「現在知道肉疼了?不把銀錢當回事,日後日子還長著呢,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可不是唬人的話!」
李世子聞言,多少有些不忿,言道:「本世子就沒有過過沒錢的日子!你沒聽人說嗎?姬齊今天晚上就要封我做天策上將,到時候我還能缺錢?」
夏弦音當然是打心眼裡為李丹青高興,但李世子此刻臉上那小人得志的模樣,又著實讓夏司命恨得牙痒痒。
她還是忍不住給李世子潑起了冷水:「天策上將雖然位同府主司命,但一個月的俸祿也就年下來千兩不到,你想要還清債務不吃不喝也得五年時間,世子辟穀的功力已經強悍到了這般地步了嗎?」
李丹青眨了眨眼角,神情錯愕:「才八十兩?」
李牧林之前,武陽朝可沒有天策上將的職位,只是後來李牧林的功績實在太高了些,姬齊封無可封,就只能專門為他設立了這天策上將之位。明面上位同府主司命,但實際上卻高出他們一等,這可以說已經是位極人臣,但也才區區八十兩的俸祿。
李世子顯然不能接受。
「你以為呢?」夏弦音翻了個白眼,心底暗道李牧林還是把李丹青保護得太好了些,既不知柴米油鹽貴,也十指不沾陽春水。
「武陽朝從先帝開始,便崇尚節儉之風,下屬官吏的俸祿從來都是這樣,我這少司命,一個月到手也才三十兩的樣子……」
「那我看那些哪怕父輩只是知事的傢伙們,每日飲酒此番動則便是數十兩銀子的花銷,這錢是從哪裡來的?」李丹青面露驚訝之色。
夏弦音又翻了個白眼,不知道眼前這傢伙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這武陽城裡的王公貴胄哪一個在這武陽城中沒有點產業,神御司名下單單是有名有姓的青樓便有七座之多,那些可都是日進斗金的地方,珠華街半壁江山,也都是神御司的產業。」
神御司作為三府九司之一,除了管轄各個王室宗親,最大的作用還是幫著王室經營各處的產業。
而這些產業的收入只有小半會放入國庫,其餘的大部分都被王室宗親瓜分,當然,作為武陽朝的皇帝,姬齊自然是其中的最大受益者。
「負責宗親皇室的神御司尚且如此,上行下效,整個武陽城但凡有些權柄之人,都會想辦法用或上得了檯面,又或者上不得檯面的手段,為自己謀取利益。」
「萬冊司每年上報的武陽人口多則千萬,少則也有八百萬,但實際上武陽城巨大無比,算上各個附縣,真正的人口數量早就超過一千二百萬,萬冊司每年但是收繳的人頭稅便有千萬之巨,多出幾百萬兩自然不會上繳朝廷,最後那還不是落入官員們的口袋。」
「玉政司倒賣官糧軍糧之事更是屢見不鮮,前些日子市面上更是流出了不少禁軍所有的制式刀劍,那輜叢司不同樣難辭其咎。」
「當初李將軍……」夏弦音說道這些的時候,臉色有些泛紅,神情也略顯激動,不絕便說道了李牧林,她心頭一驚下意識的看向李丹青,見對方神色如常,倒是並未因為自己的冒犯而生氣,夏弦音這才鬆了口氣。
她的語氣有所緩和,聲音也小了幾分:「李將軍倒是未有聽說這收刮民脂民膏的惡行,但白狼軍在邊關取勝,收繳來的物資少有上報,朝中官員的行賄送禮,從來也都是照單全收,方才有了給你肆意揮霍的家業。」
武陽城朝政的腐敗由來已久,很小的時候夏弦音便聽自己父親提及過,而每每這個時候,其父都是痛心疾首,夏弦音的性子與那位夏家家主如出一轍,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對於這些亂相頗為痛恨。
只可惜這樣的憤世之言與李世子說來,多少有點對牛彈琴的問道。
聽聞此言的李丹青沒有去附和夏弦音的不忿,反倒是眼前一亮,宛如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一拍大腿:「對啊!」
「等今天晚上,神御宮中走上一遭,本世子做了天策上將,那那些個達官貴人,還不排著隊來給本世子送禮?」
「不行,我得給周叔說說,讓他快些去準備些茶水,明日來的客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不能怠慢,畢竟人家都是帶著銀子來的……」
李丹青這樣說著,雙眼放光,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日進斗金的未來。
夏弦音翻了白眼,正要說些什麼,可這時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卻忽然從二人的身後傳來。
「我以為陽山走過一遭,李世子就是再蠢,也得清醒幾分了,卻不想還是以往那般,喜歡白日做夢。」
那聲音來得極為突兀,讓還在討論著方才那藝人神乎其技的手法的眾人皆在這時回頭看去,卻見兩位身著黑色錦衣,身形高挑的青年正一臉戲謔的看著李丹青。
「你說誰白日做夢呢!?」劉言真雙手插腰,第一時間維護起了李丹青。
「李將軍當年手握六十萬白狼軍,威名響徹宇內,又深得陛下器重。」
「哪怕是個不識數的大傻子,只要李將軍願意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亦可平步青雲,所以文武百官才想著巴結李將軍。」
「但世子有什麼呢?你難道覺得做了天策上將,就能重掌白狼軍?不過是寬慰世子的一個虛職罷了,以世子那點只會喝花酒的本事,陛下哪會重用?」
「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著要收受賄賂,這不是白日做夢是什麼呢?」二人之中一位年紀二十五六的男子率先言道,語氣輕佻,其中包裹的竟是嘲弄之意。
李丹青擊退幽雲,立下大功,被召回武陽城。
這個消息一傳開,武陽城中便有了李丹青要繼承李牧林那天策上將寶座的傳言。
這事雖然還未蓋棺定論,但幾乎已經成了武陽朝權貴們的共識。
雖說大家都多少知道,李丹青絕不可能重掌白狼軍,但畢竟姬齊有意用李丹青來穩定六十萬白狼軍的軍心,故而在與遼國戰事未有落幕之前,姬齊一定會保全李丹青。
正是因為料到這位陛下的心思,哪怕是身為神虎軍統領,同時亦是龍象府府幕的莽桓,在昨日對於李丹青的種種出格行徑都選擇了忍讓。
但曲川卻並不懼怕這李丹青!
一來,他的父親曲滿袖身為神合司的大司命,在這武陽城中本就地位超然,同時也素來潔身自好,並參與如今武陽城裡暗流涌動的黨爭。
這二來……
李丹青當年對他妹妹曲未央所做之事,現在想起來還讓曲川怒火中燒,故而今日一聽到李丹青蹤跡便與自己的族弟曲煥安一道趕了過來,就是要好好教訓教訓這混蛋。
他說完這話,便雙手抱在胸前,等著看被打破美夢的李世子臉上的沮喪之色。
但可惜的是,他還沒有等到此情此景,那方才為李丹青出身的劉言真便眉頭一皺,看向李丹青一本正經的問道。
「這傢伙說話可真像個娘們,我能揍他嗎?」
「你說誰像娘們!」曲川的長相本就偏向陰柔,聲音生來就也有些尖細,平日里本就有意壓低聲線,也最不喜旁人提及此事,此刻被劉言真如此直白戳破,他頓時怒不可遏,在那時大聲質問道。
劉言真在黑水城時,受其父劉自在的影響,那可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曲川的怒吼當然也嚇不住劉大小姐,她眯眼一笑,正要反唇相譏,可李丹青卻在這時上前道:「算了,算了,咱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眾人跟在李丹青身旁這麼久的日子,李世子的性子他們同樣也是清楚的。
脾氣上來了,連身為皇帝的姬齊都敢罵上幾句,可從未見他服過軟,此刻卻做了和事佬。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的落在了李丹青的身上,神情古怪無比。
「難道今天出手太重,把他腦子打壞了?」夏弦音皺起了眉頭,有些擔憂的看著李丹青。
「我就說不要打腦袋!言真非不聽!」一旁的宋桐兒也有些焦急。
「我哪裡有動他腦袋,分明是……是……」劉言真聞言也急了眼,漲紅了臉色看向一旁的青竹,口不擇言的把這黑鍋仍了過去:「是溫君!是希溫君師姐打得腦袋!」
在一旁看著熱鬧的青竹,對於瓜在嘴邊吃,鍋從天上來的事情顯然不太能接受,正要據理力爭。
但相比於青竹,被無視的曲川曲煥安兩兄弟顯然更不能接受自己遭受的待遇。
「李丹青!你是個什麼貨色,咱們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要在這裡充好人了吧!」
「當初,你是如何對我家未央的?你以為我們會忘嗎?現在心頭有愧,想要息事寧人,可沒那麼簡單。」曲川一聲冷笑,在這時朗聲言道。
「未央?」而此話出口,倒還未有等到李丹青回應,他帶出來的那群女子卻驟然臉色一變,劉言真眉頭一皺看向曲川,叨念著那兩個字眼。
「曲未央?」宋桐兒也在這時看向曲川兄弟二人,再次問道。
眾人的目光都在這時齊刷刷的落在了曲川的身上,雖說曲川也並非易於之輩,來之前也聽聞過一些關於李丹青的傳聞,心底更是做好了打上一場惡戰的準備。
但畢竟此刻對方人多勢眾,曲川的心頭不免有些發怵,身子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可轉瞬又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如此怯懦,便在這時,揚起脖子硬著頭皮言道:「正是家妹!這李丹青對我妹妹做了惡事!我還不能找他說道說道了?這世上還有這樣道理?」
太學閣中的老先生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武陽城的市井中也常有俗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曲川與曲煥安當然本能的將眼前這群跟在李丹青身旁的女子們當做了與李丹青一般的一丘之貉。
說完這話的曲川與曲煥安都是如臨大敵一般的看著劉言真等人,顯然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場大戰的準備。
「大哥!這些妖女修為強大,我們不可力敵,我來拖住他們,大哥你回去請援軍來!」曲煥安在這時擋在了曲川的跟前,神情肅穆的言道,一副做好了英勇犧牲的準備的架勢。
曲煥安能感覺到這群跟在李丹青身旁的女子幾乎清一色的都有星羅境的修為,二人勢單力薄,自然不會是對手,故而才在這時出言,讓曲川先走。
曲川聞言,神情動容的看著自己的族弟。
「我身為族兄,怎能留你一人在這裡,你去府中找人,為兄在這裡攔著他們。」曲川決然言道。
「大哥是家主的嫡傳,是我曲家日後振興的希望,不能有半點意外!還是讓煥安留下吧!」曲煥安雙目泛紅,拉著曲川的手在言道。
「不行!哪有什麼嫡傳不嫡傳的說法,你我是族中兄弟,沒有尊卑之分,只有長幼之序!今日蒙難,是我莽撞之過,豈能連累於你,你且聽話,速速歸家,這裡有為兄在!」曲川的眸中樣泛起淚珠,身子隱隱顫抖。
「不可!族兄若有半點不測,煥安就是偷得一條性命,日後也是日日夜夜寢食難安!既如此,我便與兄長一同留下,咱們兄弟二人,同生死,共患難!」曲煥安這樣言道。
曲川聞言,心頭大慰,他深深的看了眼前的族弟一眼,面色通紅的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我們兄弟二人,今日就同生死!共患難!」
說完這話,兄弟二人已明心跡,在這時相視一笑,然後一同轉身,面朝劉言真等人,一副已然做好了慷慨赴死準備的模樣。
但側頭看向這處的兄弟二人,卻也在這時身子一顫,臉上的神色略顯僵硬。
那時映入二人眼帘的可並不是他們想象中,劉言真等人手持刀劍,殺機凜冽的模樣。
準確的說劉言真等人根本未有在意他們的存在,此刻正紛紛一臉冷峻的看著李丹青。
「我就說院長今日怎麼這麼好心,放過他們,原來是心底有愧!」劉言真雙手抱在胸前,神情冷峻的問道。
「說說吧!當初到底對那位曲未央姑娘做了什麼惡!」青竹面露冷笑。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院長還是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姜羽苦口婆心的規勸道。
李丹青暗覺頭大,苦著臉言道:「這真是誤會,我和曲未央當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沒有發生?那你的意思是,他們誣陷你咯?」夏弦音的眉頭一挑,寒聲問道,說罷這話又轉頭看向在一旁發愣的曲川與曲煥安兩兄弟,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言道:「你們過來!」
曲川與曲煥安早就被眼前的場景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此刻聞言,也不知是夏弦音那身為天鑒司少司命的氣場太過強大,還是已經昏了頭,老實巴交的便真的走了上去。
「說!你們到底有沒有誣陷李丹青!」劉言真看向二人,氣勢洶洶的問道。
昏了頭的兄弟二人,木楞的連連搖頭。
「你看人證物證俱在!你還要狡辯!」等到回應的劉言真側頭看向李丹青,再問道。
李丹青愈發的委屈,在那時說道:「姑奶奶們,真是個誤會。那曲未央,雖然長得不錯,但卻是個不說話的悶葫蘆,本世子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
「百花樓的姑娘,又會跳舞,又會彈琴,說話又有趣,我又那閑功夫,都可以和七八個姑娘暢談人生了,哪裡有心思去招惹曲未央那個冰坨坨?」
說到這裡,李丹青還抬頭看了一眼曲川,問道:「咱們都是男人,你說有沒有道理?」
也不知是李丹青此刻的話戳中了曲川的心窩,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曲川竟然在那時點了點頭:「家妹性子是淡漠了一些,比起百花樓、浮香院的姑娘是少了些情趣……」
「族兄昨日在家中聚會中不是還痛批家中一些族人留戀那勾欄之所嗎?我還以為族兄深明大義,潔身自好,不會去那些勾欄之所,我素來將族兄視為榜樣,真心相待,族兄卻為何從不帶我?」一旁的曲煥安聞言驟然色變,頗為幽怨的看向曲川。
曲川一愣,也暗覺有些理虧,趕忙言道:「下次……下次一定……」
但話一出口,又覺不對。
他甚至一顫,怒目看向李丹青:「混賬!你胡說些什麼,我曲川堂堂正正七尺男兒,怎麼會去那些煙花之地!」
「什麼百花樓、浮香院、鴛鴦閣我都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怎麼會知曉裡面的姑娘如何?」
李丹青面對曲川劈頭蓋臉的怒罵,非但不惱,反倒眼前一亮,問道:「鴛鴦閣?可是新開的勾欄地?裡面姑娘的成色如何?」
「今年三月開的,姑娘們都還不錯,就是價錢貴了……」曲川如此應道,但立馬又覺不對,頓時勃然大怒。
「混賬!本公子今日定要與你拼個你死我活!」惱羞成怒的曲川大抵也覺得再聊下去,指不定還會被套出些什麼不可與外人道的辛密。
本著面子第一,性命第二的原則,言罷此話的曲川便不管不顧的朝著李丹青衝過去。
「大哥!」
而就在這時,一道輕柔的聲音卻忽然從一旁傳來,曲川聞言停下腳步,李丹青與眾人也在這時側頭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地界,一位身著白色長裙的少女正盈盈站在那處。
她面容恬靜,眉眼如畫,露出的手臂與頸項如凝脂白玉,一塵不染,就像是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
一陣微風拂過,裙擺搖曳,額前的髮絲也揚起一縷,她伸手輕輕的捋下那縷髮絲,峨眉微皺,似有心思,也似有擔憂。
那般模樣,哪怕是身為女子的夏弦音等人見了也不免覺得有些心疼,想要好好呵護。
但唯獨咱們的李世子卻雙腳發軟,臉色慘白,彷彿見著了什麼人間惡鬼一般,轉身便想要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