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緣法之論
「混賬!」聽聞那珠簾之後的聲音,郢離爆喝一聲怒聲言道,他邁步走到珠簾前,一把將簾幕拉開,那處一位年紀六十歲開外身材幹瘦,青絲垂肩的老人正襟危坐於那處。
老人留著羊角須,穿著麻布衣衫,面容清瘦,但眸中卻有精光閃動。
他抬頭看向暴怒的郢離,臉上並無惶恐之色。
「區區琴師,三教九流之徒,也配與我說教!」郢離寒聲說道。
「無心說教,只是老朽之曲,只為願聽之人而撫,公子無心聽曲,老朽自然也就無心撫琴。」老人不卑不亢的應道。
「找死!」郢離說著,一隻手伸出高高揚起,就要扇向老人的面門。
「公子!」可就在這時一旁的張囚卻忽然伸出手,攔住了郢離。
「公子,這個老頭喚作師子駒,並非這醉仙樓的樂師,而是冬青城中德高望重的先生,擅長撫琴,此番是我為公子特地請來的。」
「他年邁愚鈍,衝撞了公子,公子何必與他計較,傷了他傳揚出去,恐怕會在冬青城中激起民憤,於大事不利。」
張囚倒也算識得大體,這番話倒是有理有據。
但偏偏,橫行無忌慣了的郢離卻顯然不是一個願意聽勸的人,他低著頭眯著眼睛看了看自己被張囚抓住的手臂,目光陰冷了下來。張囚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趕忙鬆開了手,而這時郢離的目光一轉落在了張囚的身上。
「張院長倒是讓我有些失望啊!」
「家父廢了好些力氣才為張院長求來了這代理陽山山主的位置,是想著張院長能夠替朝廷振興陽山,守好這直面幽雲的北境門戶。」
「到頭來,張院長連一座冬青城的治理都得仰仗這樣的下作之人,我看這代理山主的職位,恐怕朝廷還得再掂量掂量!」
這番話無疑是戳中了張囚的命門,張囚的身子在那時一顫,眸中少見的閃過一絲焦急之色,他猶豫了一息不到的光景,臉上便泛起陣陣凶戾之氣。
「我明白了!請公子放心,在下一定妥善處理這事!」張囚沉聲說道。
言罷這話他轉頭看向那名為師子駒的老人,冷著臉色言道:「師先生也是懂規矩的人,一把年紀,張某不願為難,從今日起你便離開陽山,陽山五城,我張囚不希望你再出現,否則就別怪在下日後不念舊情!」
老人的臉色倒也還算平靜,他慢吞吞的站起身子,將案台上放著的那方古琴收入囊中,背在身上笑道:「趨炎附勢之徒,有辱老朽,此舉正合我意。」
說罷這話,老人便慢悠悠的邁著步子,負著長琴邁步離去。
張囚眉頭微皺多少有些不喜老人話里的嘲弄,但年紀老人的聲望還是不願做得太絕,他又看向郢離言道:「郢公子可還滿意?」
郢離的眉宇間滿是不悅之色,他看了張囚一眼,本來今日可以好生羞辱一番這李丹青,卻不想被張囚找來的琴師折了面子,興緻沒了的郢離對於張囚的詢問不置可否,他又轉頭冷冷的看了李丹青一眼,隨即便拂袖離去。
張囚見狀自然也沒有心思再對付於他來說已經是手到擒來的李丹青,趕忙追上了郢離。
……
金流香好一會之後方才回過神來,她有些擔憂的看了看還站在原地的李丹青。
她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李丹青而言一定是一場極為艱難的經歷,不僅因為郢離的羞辱,更因為那一紙來自朝廷的旨意。
雖說張囚只是代理山主,但這樣的決定也幾乎將整個大風院推入了險境。
金流香明白此刻的李丹青心頭一定極為難受,但她卻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走上前去,拉了拉李丹青的衣袖,輕聲道:「院長……」
「無論發生什麼,我和大風院的師姐師妹們,都一定會陪在……」
可就在這時,聽聞她聲音的李丹青卻在這時回過了頭,看向她。
李丹青的臉上滿是困惑之色,並無半點金流香想象中的悲憤模樣,金流香一愣,有些不解。
「把地上這些錢收著,咱們也該干點正事了。」李丹青這樣言道,將手裡那沓銀票揣入了懷中,笑呵呵的便邁步離去。
金流香有些發愣,不明白李丹青這是何意?她看向一旁的尹千重,卻見那個也算是見識過大場面的男人同樣一臉的莫名其妙之色。
「小姐……這……」他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陰錢有些遲疑。
「院長這是要知恥后勇,尹叔,勞煩你辛苦一些,把這些東西收好,去城門等我,我去看著院長,別讓他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金流香到底出生大戶人家,心思細膩,當下這般說道,便快步走出這醉仙樓,尋著李丹青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與金流香所想無差的是,李丹青似乎真的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一路穿行在冬青城的街道上,走走停停,時不時向路人打聽著些什麼,跟在身後的金流香眉頭皺起,心頭暗道院長不會是想去跟那郢離拼個你死我活吧?且不說那郢離的身份尊貴,殺了他免不了招來殺身之禍,這樣的貴族子弟,身旁想來也一定跟著些護衛暗中保護,加上那張囚可是神河境的強者,李丹青這般魯莽行事,到時候吃虧的可是他自己。
想到這裡的金流香,趕忙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追上了李丹青。
一路小跑,讓少女的臉色有些泛紅,額頭上也泛出些許汗珠。
「院長!咱們回去吧……」
李丹青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便收回了目光繼續朝前趕路,嘴裡言道:「等等。」
李丹青這般態度讓金流香的心頭一緊,趕忙拉住了李丹青的手,言道:「院長!」
「到了。」只是這一次她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李丹青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看著前方的一處宅院。
那是一處很簡陋的院落,院子的周圍砌著矮牆,卻只有半人多高,並不能遮擋住金流香的視線,院中的陳設簡單,只是一方石桌,一個案台,以及放在案台上的一張古琴。
金流香還在疑惑,這時一個老人忽然從房中走出,背上背著重重的行囊,以及將他瘦弱的身形壓彎,這讓老人走得有些吃力,但他卻還是慢悠悠的邁出了房門,還將一旁的古琴抱在懷中,這才緩緩悠悠的推開了院門,走了出來,一大群冬青城的居民都圍攏過來,嘴裡詢問著老人要做什麼,但老人只是閉口不言。
金流香也在此刻認出了對方,赫然就是方才在醉仙樓中,為眾人撫琴又出言開罪了郢離的那位老琴師,師子駒。
李丹青快步上前擠開擁擠的人群,看向那老人,笑呵呵的說道:「老先生此去何處啊?」
老人斜眼看了李丹青一眼,自然認出了李丹青:「有這一張長琴,有這一行囊的琴譜,何處都去得。」
李丹青忙不迭的點頭,又言道:「先生之材,去到何處自然都有安身之所,但畢竟舟車勞頓,不如這樣,我在大風城有些空閑的房屋,若是先生願意,可去那處安身。」
聽聞這話的老人停下了腳步,又深深的看了李丹青一眼,說道:「李世子是吧?老朽聽聞過你的大名,你若是因為之事覺得有虧老朽,大可不必。今日發生的一切,若是落在任何人的身上,老朽都會如此。至於你李世子嘛……平心而論,老朽不喜歡你,所以這份好意老朽心領了!」
老人說罷,便又邁步走了起來。
被這般奚落的李丹青臉上笑意卻是更甚,他言道:「先生喜不喜歡我自然不重要,先生自己也說了,這琴曲是彈給懂的人聽的,先生在冬青城尋不到知音,但在我大風城說得就能有呢?」
老人有些不耐煩的言道:「老朽自己便是自己的知音,不需要再去遇見誰,老朽只想趁著這個機會去外面走走,到了哪裡,便是哪裡,只求緣法,不求歸途。」
「你看,緣這種東西他就是妙不可言!」李丹青還是不以為意,繼續舔著臉言道:「先生與我相遇,那便是緣,先生只求緣法,那為何要將你我之緣拒之門外呢?」
「那也得分到底是良緣還是孽緣吧?」師子駒冷笑道。
「老先生說,你執琴者,唯三者耳,其中便有悲喜之說。」
「悲喜兩端,於琴者而言,卻是一物,可以此寄情而已,緣法我以為亦是一般,良緣也好孽緣也罷,總歸要走上一遭,才能算是了卻這緣法不是?」李丹青笑著說道。
師子駒聞言一愣,沉吟了一會說道:「李世子倒是有一手詭辯之法,那好!老朽就陪你走上一遭,但事先說話,若是老朽想要離開,世子可不能阻攔!」
「自然自然!」聽到這話的李丹青頓時眉開眼笑,言罷還屁顛屁顛接過老人背上重重的行囊。
那模樣,看上去似乎比得回那價值連城的凝火真陽丹還要開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