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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葬禮(下)

  雷明恩從之前的思緒中抽出來,向前推了推辦公桌上的文件,看著窗外若有所思的說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然後將目光投在彭澤的臉上。


  彭澤慌張的用手中尚未丟棄的之前擦拭辦公桌上水漬的紙巾擦著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他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像極了之前老婆帶他去理發店染頭發,炙熱的烤燈在頭頂肆無忌憚的旋轉著,裹在塑料薄膜內的頭皮發癢,毫無束縛的雙手卻無計可施,他在等一個時間節點,等理發師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


  “畢竟是好幾代單傳,家屬一時間還有點接受不了,到現在學生的爺爺還躺在沙市中心醫院呢。”彭澤初來乍到,雖然是輔導員出身,但是基於學校這麽多年秉承未變的半軍事化管理,學生意外死亡還是建校以來的第一起,處理起來難免力不從心。


  “那也不能讓哀樂這樣一直奏下去吧。”雷明恩似是而非的看著佯裝鎮定內心慌亂的彭澤。


  彭澤慌忙的站起身,走到窗前替雷明恩關上了窗戶,回來坐定接著說道:“學生所在的二級學院的副院長還在和家屬談,他們這樣鬧無非是想逼學校多出一些賠償款,我們的老師也在努力的平衡,試圖協商出一個彼此都滿意的結果。”


  “抓緊辦吧,這樣對學校影響不好。”彭澤看著雷明恩拿起身旁的茶壺試圖給他續茶,他急忙稍稍的抬起屁股,向前微微的欠了欠身子,雙手恭敬的捧著茶杯,即使滾燙的茶水透過玻璃的薄壁有些微微的燙手,他卻不能表現分毫。


  “肖所長,來來來,抽支煙。”杜宇揚將岩心派出所的所長拉到一邊,從口袋裏摸出一盒上等的芙蓉王,抽出一支煙遞到了肖所長的麵前。


  肖所長嫻熟的接過他手中的煙,靠近杜宇揚手中的打火機,兩個人躲在大眾的視線後麵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合計著什麽。


  “肖所長,能不能把他們強行抓起來?”杜宇揚一本正經的說道。


  肖所長一聽,看著手中已經被自己吸了一口的煙,好想順勢還給他。“杜處長怕是在說笑吧?”肖所長無奈的反問道。


  “雙方還沒有協商好嗎?”沉默良久,肖所長將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狠狠的在地上撚了又撚。


  “還沒有,都已經五天了,關於賠償家屬隻字不提,都快把我們急瘋了。”杜宇揚蹙著眉頭的瞥了一眼校門口,厭棄的拉回了視線。


  “總要解決的。”肖所長反倒是一副淡然,這樣的事情,他見多了。年輕時天真的以為,警察是正義的化身,懲奸除惡,匡扶正義。這麽多年下來,他的初心始終未變,但是大多數時間,他這個警察更像是居委會大媽,管的都是一些家暴、捉奸、協商糾紛的家長裏短。


  “肯定是會解決的,但是什麽時候解決啊?”杜宇揚憋了一肚子的火,因為蘇誌浩那個災星,他被這件事攪得焦頭爛額。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別人都是躲得遠遠的,他倒好像個導彈一樣,彗星還沒撞地球呢,他直接發射上去,把彗星撞了個坑。別說十月份的中層幹部提拔,估計現在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住了。


  半夜,慕容的手機響了一下,睡眼朦朧的她拿起手機,難免眼前一陣刺痛,她強忍著不適將手機調整成夜間模式,這幾天,她的神經一直緊繃著,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是陳院長發來的一條物品采購清單,讓她明天早早的送到市郊外的度假賓館。


  慕容拎著兩個沉甸甸的購物袋推開了賓館104號房間,房間內一片狼藉,隨手丟棄的紙巾和垃圾散落在垃圾桶的周邊,床上的被子肆意的纏在一團,床頭櫃和電視櫃上堆放著昨天的外賣餐盒,剩餘的食物散發著輕微的餿臭味。慕容隨手按了客房服務後,徑直走到窗戶前,給房間通風之後,向走廊內最裏麵的房間走去。


  “慕容,你來啦。”慕容走到門口剛好撞上打算去衛生間的辦公室同事張蕾。


  “快進去吧。”張蕾斜了一下身子,示意慕容趕緊進去。


  慕容躡手躡腳的穿過房間的玄關,全身屏氣的站在玄關的拐角。陳院長和老宋看見慕容後,站起身來,走到她的麵前,輕聲的說道:“你看著點,我們去吃個飯,很快就回來。”陳院長臨走時,不忘在嘴上做了一個拉鏈的表情。


  房門關上的一刹那,房間靠內的床上,被子裏麵的人費勁的拱了幾下,頭貼在牆壁上發呆的慕容緊忙走過去卻在半路刹住了腳步。


  蓬頭垢麵的女人艱難的走起身來,幹枯頭發遮擋的渙散的眼睛掃視了周圍一遭,看見慕容這個生澀的麵孔突然眼前一亮,她掙紮的從床上站起來,踉踉蹌蹌幾近跌倒的時候,突然跪倒在慕容的麵前,嚇得慕容急忙向後倒退了幾步。


  女人幹裂的嘴唇滲著血漬,在血痂上漸漸的暈染開,慕容試圖上前攙扶她,卻被她死死的鉗住了雙臂。


  慕容有些驚恐,她慌亂的掙紮著,女人顫抖著、滿含期望的問道:“妹子,你告訴我,我家仔仔真的是意外溺死的嗎?”


  慕容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她四下閃躲,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被衝進房間的陳院長和老宋慌忙的攙扶起來,推出了房間,緊接著慕容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慕容蜷縮在房間的門口,一瓶水遞到了她的麵前,她抬起頭看見了學生處的副處長曾勇關切的詢問道:“孩子,嚇到了吧。”


  慕容灌了一口水後,輕微的點點頭。


  “曾處,家長還不知道學生去世的真正原因嗎?”


  “怎麽可能知道?就算真的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曾勇一語中的中卻夾雜著太多的無奈。


  慕容頹然的像泄了氣的皮球,的確,就算知道又能怎麽樣呢?


  “老曾啊,走,咱們再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辦?”陳院長勾著曾處的肩膀朝辦公房走去,“我這招還是管用吧,讓慕容試一下就知道這家人對待孩子死亡的原因還是有疑惑。”陳院長自鳴得意的說道。曾勇卻並未作答。


  後來,慕容離職的時候,曾處曾經和她說過這樣一段話,“慕容啊,其實所有人在初為人師的時候都是滿腔熱血,可是後來我們大多人卻將它僅僅作為一種謀生的手段。到底是我們的心被傷透了,還是我們迷失了,像極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哲學問題,究竟是那一刻發生的質變連我們自己都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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